徐云栖看了一眼丈夫,扬声道,“进来吧。”
拔步床外人影晃动,陈嬷嬷带着银杏等两个?小丫鬟捧着铜盆帕子进来,人还没到跟前?,徐云栖只觉眼前?一晃,那人轻轻在她嘴边啄了一口,随后下榻离去。
他姿态是闲适而优雅的,修长的身影无声立在梳妆台,挺拔峻然,他慢条斯理将中衣捋平,披上绛红的官服,整冠穿戴。
那一抹痒意迟迟停留在颊边,徐云栖愣愣看着那雍容平和的男人,无语了好?一会儿?。
裴沐珩上朝去后,徐云栖便去了一趟医馆,忙到午后,终于等到远归而来的胡掌柜,胡掌柜风尘仆仆推门?而入,径直来到窗边高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师妹去了一趟扬州,有没有见到林少山?我尚在寿春购药,他便托人送信来,说是想送一学徒入京,从你学些针灸之术。”
徐云栖手?搭在桌案,淡声回道,“你与他相熟?”
胡掌柜喝了茶,坐在她前?方锦杌,笑道,“谈不上熟络,偶尔相互搭桥认得些人物,弄些进货的渠道。”
徐云栖便不放在心上了,默了默道,“我外祖父还没消息么??”
这回胡掌柜是无计可施了,径直与她告罪,
“师妹,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能翻的地?儿?都翻了,还是没有师傅老人家的痕迹,依我看哪,要么?师傅已?仙去,要么?便是落入什么?大人物手?中,师妹你好?好?想一想,师傅可得罪过什么?人?”
徐云栖眉心紧蹙。
沉默片刻,她道,“即时?起,我外祖父的事你不必管了,也不要在外人跟前?提起十三针。”
胡掌柜一听,神色立即敛紧,倾身往前?问她,“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徐云栖摇头,“你别问,旁人问起你只道什么?都不知晓。”
胡掌柜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物,哪能不晓得轻重,方才?只是想劝退徐云栖,不成?想一语成?谶,老爷子恐得罪了大人物。
冷汗渗出来,胡掌柜揩了一把。
“云栖,你要小心哪。”
徐云栖知道胡掌柜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牵连你。”
不等天黑,徐云栖便回了府,到了门?口,门?房递给她一张帖子,
“文国公府举办赏花宴,请您明日去吃酒看戏。”
不一会,裴沐珊过来找她,对着请帖解释道,
“如玉姐姐说上回在荀府寿宴,多亏嫂嫂帮衬,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先前?你去了扬州,她问了好?几?回,得知嫂嫂回来,立即便下了贴来请您。”
徐云栖也没有拒绝,“珊珊明日跟我一道去嘛。”
裴沐珊还没说话,丫鬟桃青先抿嘴笑起来,“三少奶奶,我家姑娘怕是不能作陪了,燕少公子喊人组队打马球,约了姑娘上阵呢。”
徐云栖眉头一皱,“他还没好?利索,岂可伤筋动骨!”
裴沐珊怕她动怒,忙解释道,“没有的事,他是为我组局,他不会上场,嫂嫂放心,他若不惜命,我第一个?不饶他。”
徐云栖点点头不再多说。
这一夜裴沐珩当值,没有回府,徐云栖也乐得睡个?安稳觉,翌日晨起,徐云栖便带着银杏,备了一份贺礼,前?往文国公府。
到了文国公府,文如玉亲自在门?前?迎候,喜滋滋拉着徐云栖进门?,
“可把你盼来了,原先便要请你来吃席,不成?想你去了扬州。”
徐云栖伴着她沿长廊往正院去,沿途没见到几?个?客人,“不是赏花宴么??”
文如玉笑着回她,“你性子静,不爱热闹,我嘴里说是请你吃席看戏,实则也不过是几?个?亲近人,没有外人,你放心。”
随后又道,“本该请你去成?国公府,可我最?近看那混账不顺眼,恐扰你清净,干脆在文家下帖,你别介怀。”
徐云栖失笑,“客随主便。”
不一会,文如玉领着她进了后院,文夫人坐在上首,左右只有五六人,该是文家的姻亲故旧,有些见过有些没见过,徐云栖并不熟悉,唯在席间看到萧芙。
萧芙蹦蹦跳跳过来迎她,“云栖姐姐!”
徐云栖问她,“你怎么?没陪着珊珊去打马球?”
萧芙闻言嘴一瘪,“算了,她如今有侄女作陪,瞧不上我这个?表妹。”
徐云栖哈哈大笑,裴沐珊与燕家结亲,燕幼荷定要事事以婶婶为先,便把萧芙给比下去了,笑完,萧芙搂着她胳膊轻声道,“是珊珊怕你在文家不自在,遣我作陪。”
文如玉在一旁瞪眼,“我与云栖都嫁了人,我们才?有体?己话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家的一边玩去。”
徐云栖上前?给文夫人行礼,文夫人拉着她说了好?一晌话,午宴早早就用?了,人不多,大家吃的也自在,宴毕,萧芙耐不住寂寞,拉着文家姑娘及几?位表亲去院子里玩,独留文夫人与文如玉,及文如玉的姑姑陪着徐云栖说话。
徐云栖问上回那柳氏女子如何处置的,文如玉叹道,“她心肠太狠,我实在没法容她,将她送去了官府,官府将她发回原籍了。”
那柳氏女虽可恨,始作俑者?却是自己丈夫,文如玉怨不上旁人。
文如玉二人在交头接耳时?,那边文夫人问起了小姑子,“快到晨晨的忌日了吧,你若去青山寺,记得替我给她烧了一包纸钱。”
文夫人的外甥女甄晨晨便是当年十二王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当时?定的娃娃亲,定亲不过三日,甄晨晨落水而亡,导致十二王有了克妻的名声,从此甄家连带文家都不为皇后所待见。
甄夫人似乎不想提这桩往事,反是问起文夫人,“娇娇怎么?办?”
文娇娇便是文国公府嫡长孙女,皇帝信重文国公,也是为了弥补文国公府,意在将文娇娇许给十二王为王妃,皇后不同意,后来看上荀允和的女儿?荀云灵,偏生?荀家出现变故,以至十二王婚事搁浅。
文夫人连忙摆手?,“我已?给娇娇定了一门?亲,便是四川督抚李家,前?几?日两个?孩子见过了,很满意,过几?日就要下定了。”
甄夫人闻言很是高兴,“也好?,咱们文家从不干预朝争,这些年只效忠陛下,夺嫡那淌子浑水咱们不要趟。”
文夫人闻言露出苦笑,文家不被皇后所喜,若叫十二王登基,文家是否能保住这军中首席还未可知。
那秦王便是相中这一点,这几?日暗中走访文国公府,燕平辞官后,两江总督曲维真那边也选择明哲保身,秦王近来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都把主意打到文国公这来了。
文夫人为此日夜悬心,一面不想十二王上位,一面又怕搅合进去给文家带来血雨腥风。
“但愿吧。”文夫人叹道,只见文如玉与徐云栖之间不知嘀咕什么?,文夫人扬声问道,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
文如玉看了一眼姑母很不好?意思回,“左不过是女人家那些事,云栖是大夫,我便请她拿个?主意。”
文如玉一直想怀个?男胎,偏生?那成?国公成?日在外头鬼混,身子不干净,她左右为难。
徐云栖想起江湖上那些落难女子,多少女孩儿?被迫沦落风尘,最?后染了一身病草草了结了一生?,她担忧道,“我来给你把把脉。”
文夫人一听这话,连忙上了心,“好?好?,云栖呀,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她的身子,你好?好?给她瞧瞧。”
甄夫人怕自己在这里干扰徐云栖看病,便起身道,“我去院子里看看孩子们。”
文夫人这厢将文如玉和徐云栖领至内室,文如玉靠在罗汉床上让徐云栖给她把脉。
徐云栖方诊完一只手?,再细细端详了她的脸色,便停了下来。
“你方才?说下面瘙痒,时?不时?夜不能寐?”
文如玉苦着脸道,“可不是,能治吗?”
徐云栖再问,“同房时?可有出血?”
文如玉这下脸色变得晦暗,迟迟不做声。
文夫人见状急了,怒道,“当着云栖的面,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快些说!”
文如玉并不是隐瞒徐云栖,她是不想自己母亲为她挂心,遂含着泪道,“有过一回。”
徐云栖心里沉了下来,面上却丝毫不显,“无妨,我给你治好?。”
文如玉拽着她纤细的胳膊,激动问,“当真?不瞒你说,这样的病我实在不敢去外头治,我……”文如玉捂着帕子低低抽泣。
徐云栖见多不怪,宽慰道,“我明白的。”
多少闺阁妇人迫于名声不敢求医,也不敢叫男大夫把脉。
这就是她坚持做女医的缘由,她不能看着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香消玉损。
“我要给你做火疗,尚需备药,明日来府中给你诊治。”
文如玉和文夫人千恩万谢送她出门?。
等徐云栖离开了,文如玉扑在文夫人怀里大哭,
“娘,你说我是什么?命,我自来出身富贵,爹爹位高权重,母亲出身名门?,你们俩又是那般恩爱……本该处处如意,偏生?遇到这样的混账!”
文夫人听到“恩爱”二字,嘴角抽了抽,随后抚慰她道,
“傻孩子,你当像云栖学习,你瞧她,她可依靠了谁?她父亲是内阁首辅,她不认,她丈夫是当朝郡王,她不稀罕,她就靠着一手?银针,走遍天下谁都不怕,你若是有她的本事,为娘死也甘愿。”
文如玉拂去泪,慢慢缓过来,“我是得向云栖看齐,不得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翌日清晨,徐云栖早早备了药草进门?。
她先将文如玉衣裳除去,让其躺在软塌上,银杏在她背脊上放了个?长长的席垫,上头堆放密密麻麻的艾粉,又掺了几?斤姜末并各类药材,最?后悉数点燃。
烧了两刻钟还多,徐云栖不停挪放位置,调整温度,文如玉汗如雨下,
“若是哪儿?烫便做声……”
“没事,我很好?……”文如玉只觉身后罩了个?火炉,一动不敢动。
火疗结束,徐云栖给她裹好?衣裳,乘势又进行了一番针灸,足足耗费两个?时?辰才?结束,待结束后,文如玉察觉带下流出许多脏污,唬了一跳,徐云栖宽慰她,“除了赃秽出来,是好?事。”
文夫人在一旁感慨徐云栖妙手?回春,
“云栖,认识你,真乃我们母女之幸。”
徐云栖笑笑没说话,银杏却是接茬道,“若是我们熙王妃娘娘有您这样的觉悟,就好?啦。”
文夫人笑道,“她若是没有这等觉悟,就让她去疼吧。”
徐云栖瞪了丫鬟一眼,与文夫人解释道,“没有的事,我近来在给王妃针灸,她很感激。”
不然也不会日日给她送燕窝。
文夫人叹道,“不怪当初燕老夫人想抢媳妇,可惜我家没有适龄的孩子,否则也得抢。”
文如玉这厢去了屏风后清理干净身子出来,浑身前?所未有松快,“云栖,我这就治好?了吗?”
徐云栖一面收拾银具,一面摇头,“还早着呢,我待会给你开个?方子,你先吃一月,七日后我再来行针。”
不一会徐云栖坐下开方子,写完后交给文如玉,又叮嘱道,
“不要跟他同房了。”
“啊……”文如玉呆了呆,“我……我还想生?个?孩子呢。”
徐云栖面露严肃,“要命还是要儿?子,你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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