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秦琰一起坐在卧室里的桌边, 季眠慢腾腾地咽下一口虾仁。
  他心里想着陆舸, 很少将目光分给身边的秦琰。
  秦琰望着他的侧脸, 想起陆舸在电话里拜托他的话,难以相信是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口中说出来的。
  陆舸的要求不难, 只让秦琰在闲暇时间过来, 哄着“许池秋”多吃些东西。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 让秦琰有点恍惚。
  他跟许池秋做朋友, 有十来年了。陆舸才跟池秋认识多久?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秦琰甚至生出了一种难言的羞耻感,像是有人在指责他这几年来对许池秋的忽视。
  客观讲,做朋友做到秦琰这个份上, 算不上薄情。许池秋从小到大, 每次一住院,秦琰哪怕是翘课都会来陪伴他。
  但人总有耐心告罄的一天。没有深入骨髓的爱, 没人能做到十年如一日的耐心。
  “池秋。”秦琰忽然喊了一声。
  季眠偏过头看他。
  一双漂亮的瞳孔极为平静柔和, 但这双眼睛没有了秦琰很熟悉的光彩——以往许池秋见到自己时,眼中总是浮现的那种耀眼光芒。
  自己有多久没有认真地注视过这双眼了?秦琰甚至想不起来, 那样耀眼的光芒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消失不见的。
  秦琰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什么,曾经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
  “怎么了?”
  “……”
  秦琰摇摇头, 笑容发苦。“……没什么。”
  心脏出乎意料的并不很痛, 只是有一些麻木, 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从那洞口里灌进来的冷风,巴掌似的扇在秦琰脸上,令他难堪、羞耻、怅然若失。
  但他却也明白,自己早已无力去填补了。
  *
  从季眠的卧室离开时,秦琰一头撞上正从楼下往上走的许知夏。
  看到秦琰失了魂一般的表情,许知夏不由得蹙了下眉。
  “琰哥。”他打了声招呼,便要与秦琰擦肩上楼。
  秦琰出神地盯着许知夏看。
  这些日子以来,许知夏有意无意的疏远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彼时他工作太忙,并未将这变化放在心上。
  可现如今,内心的空洞令他彻底失了分寸,患得患失。
  强烈的惶恐情绪跳将出来,将秦琰猝然攫住。他忽然伸出手攥住了许知夏的手腕。
  “知夏……我喜欢你。”
  “……”
  许知夏愕然望着他。
  按照他对秦琰的了解,对方绝不该在此时同自己表白。秦琰是个喜欢求稳且不甘失败的人,而眼下的时机并不成熟。
  秦琰的表白在他的预料之外,却在那已经被他放弃了的计划当中。
  不该如此……他明明已经放弃了。
  许知夏莫名不安,有一种好像一切都要脱离轨道的崩坏感。
  他的心跳陡然急促起来,一瞬间陷入一种难言的巨大恐慌中。“琰哥,抱歉我……”
  “知夏。”秦琰开口打断了他,“别拒绝我,求你……”
  至少……别在现在。
  秦琰身后的卧室门“咔哒”打开。
  看清从门内走出的那个人时,许知夏脚下的台阶仿佛失去了应有的质感,变得绵软、虚无。
  当他对上季眠看过来的沉默目光,那种巨大的恐惧终于化为实质,在他的脚下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一切已成定局,由不得他反悔,也没有任何后路可退。
  周围的空间似乎开始扭曲变形,许知夏用力挣开秦琰的手,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脚下骇人的绵软空间。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忘记了后方是更加深暗的悬崖。
  许知夏踩了空。
  失重感传来的那一瞬,他恍惚觉得,背后踩空的台阶像是深不见底的地狱,冰冷的地狱之火灼烧着他的后背。
  就像许多年前,他站在台阶之上,俯视着地狱中的那个脚底染血的少年一样。
  那一瞬间,他有想过拯救那个自己最深爱的人。
  许知夏想,他和父母也许都错了。
  他应该做的不是让着哥哥,而是去爱着他,更加坦率、热烈地去爱着他。
  许池秋的心像是无底洞,再多的爱意也无法将其填满。
  但至少,如果他的爱能够成为点亮哥哥内心黑洞一束小小的火光,许知夏想,那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一道身影,比秦琰更快地,抓住了许知夏的手。
  “知夏!”
  【白痴!】系统大声吼道。
  季眠的身子是轻飘飘的,拽住许知夏的右手力道也是轻飘飘的,他薄削的身形随着许知夏一同摔下去。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听见很重的“咚”的一声,以为自己要完了。
  但几秒过后,只有右手小臂传来一阵剧痛。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被许知夏牢牢护在怀里。
  许知夏的后颈散溢出一大片血液。
  他撞到了楼梯下的柜子,从颈部划伤冒出的血液被柜子的底沿挡住,形成了一小片扇形。
  许知夏意识模糊,却紧紧地抓着季眠的手腕,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掉下去时,“许池秋”伸手了。
  许知夏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涣散的目光仍然看着“许池秋”,眸光困惑不解。
  ——他哥朝他伸手了。
  可为什么?
  *
  季眠被送到医院的几个小时后,右臂荣获一团厚厚的由白色绷带组成的粽子。
  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摔下去,结果只是扭伤了手腕,外加一点擦伤。
  他伤得不重,得到许知夏醒来的消息后,离开自己的病房去看他。
  许知夏戴上了颈托,脑袋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他静静望着进来的人,没有像以往那样装出乖顺的表情,只平静地注视着季眠。
  季眠倏然间反应过来什么,心下一顿。
  此刻,他突然就明白了这个会在卧室里摆上跟哥哥合影的少年,一直以来究竟在渴望什么,追求什么。
  他对上许知夏的双眼,洞悉对方深藏在心里一次次被扑灭却始终不曾消失的某种希冀……
  但,他伸手救人,并非出于对这位弟弟的爱,那只是作为“季眠”的本能。
  即便不是许知夏,换了秦琰,抑或是旁人,他也只有伸手救人这一个选项而已。
  “哥,”许知夏朝他笑了,笑容近乎绝望,“对不起。”
  季眠抿住唇,抬手将许知夏额前凌乱的头发拨到一旁。
  他并未给出任何回答。
  他到底不是许池秋,也无法代替许池秋来原谅任何人。
  季眠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那颗心脏,即使在此刻,也仍然在嘲讽而缓慢地跳动着。
  那冷漠的频率属于许池秋。
  季眠看着眼前努力向自己扬起嘴角微笑的少年,一向明亮的眸子染上几分无能为力的哀伤,为许知夏,还有为许池秋。
  许知夏所渴望的、希冀的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被他得到。
  季眠唯一能给的,也只是作为外来灵魂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触碰。
  但那并不是爱。
  许池秋不会爱他。
  第57章
  唐特助慌慌张张推开陆舸办公室的门, 没顾得上敲门。
  “欸欸。”陆舸手里的笔懒洋洋转了两圈,笑道:“唐柏,是我耳聋了还是你刚刚没敲门?”
  唐柏定了定神。
  “陆总, 许少爷出事了。”
  *
  唐柏驱车赶到医院,一路上努力屏蔽陆舸时不时爆发的催促声。
  头一次见老板情绪激烈成这样, 他一路没敢细说从电话里听来的经过, 只说是两人不小心从楼梯上掉下去了, 受了伤。
  “池秋在哪儿?”
  “欸?”唐柏一边停车,一边下意识答:“大少爷, 好像是在923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