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明突然道:“既然从他嘴里挖不出什么,还有必要留着他吗?就算他是西凉帝,留着也未必有什么用吧?”
  钟杳并没有提自己那点英雄惜英雄的心思,而是正正经经地分析道:“西凉军里有我们的探子,我们这里未必没有西凉的探子。假如他真的是西凉帝的话,活着的比死了的好。”
  于是对眼前人的处置方法就这么定了下来。
  钟杳时不时地来地牢里养伤。
  那男子把她们分析了个遍,许多事情都猜得□□不离十,她实在是很欣赏他的才华,却因此更不敢和他合作。与虎谋皮,她对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自信。她笑眯眯地听他说话,然后凑到牢笼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怔了一瞬,道:“康平。”
  “康平,你别老说话了,费嗓子。老实说呢,我很欣赏你,不忍心看你这样死在肮脏的牢笼。可你太聪明了,若是现在放回去,我们这仗不好打,所以你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吧。”
  ***
  闻人鹿变得无比狂躁,这点从她作战方式的改变上可以轻易看出。听闻西凉皇宫内也发生了小小动乱,男帝卧病在床,无心政事,现在由宰相代理朝政。
  钟杳的猜测被一点点证实。
  康平的死讯若是被证实,旧部被吞噬,可能会有新势力上台。而现在康平未死,旧部以及几方想要造反的势力暗中角力,给前方西凉军拉了不少后腿。
  “国难当头,死不悔改。”
  康平的眼很冷,看不出对这个国家的一丝热爱,只有对群臣的浓浓嘲讽之情。
  钟杳没有说话,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像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康平虽是男子,看起来却并不像是需要怜悯的样子。她给不了他自由,却能给他一些尊重。
  没了康平,西凉军再没什么能抵挡钟杳的步伐。
  踏破西凉,不过是时间问题。
  又是一年春夏,烽火在西凉都城内燃起,至此,邺军占满了西凉国土。那些被割下来的将领头颅,钟杳也嘱咐人好好掩埋了,这些人,虽然因为立场不得不相杀到底,但死了以后,恩怨便是烟消云散。
  钟杳去地牢带康平出来的时候,他问她:“其实你早就可以杀了我的,凭你的实力,到后期我已经没有用了,为何留我到现在?”
  自从被抓,他就无时无刻不想着逃,使尽浑身解数却也奈何不了她,另一个钟逐流虽不若钟杳城府深,却对她言听计从,油盐不进得很。
  救他的人来了几波,却无一生还。慢慢的,他也便成了被放弃的君王。若不是钟杳的攻势太猛,直逼王城,只怕那些蠢货还要在宫城里上演一出新帝登基的大戏。
  慢慢的,他也就放弃了希望。
  这很奇妙,从前在深宫里被那样欺辱,他也没放弃过。从他母皇起,到那些欺侮过他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最后他坐在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上,而那些人却长眠地下。
  当身边的人都是那样龌蹉又肮脏的时候,他没有放弃,可是当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并且知道永远不会属于他的人时候,他突然就累了。
  康平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也曾经利用这点让人为他痴迷,他利用并厌恶着她们的迷恋。这是第一次,他热切地希望有人能为他的容貌所动。
  可她看他的眼神从来不参杂一丝男女之情。
  她跟那些人不一样,也不会因为什么龌蹉的理由留下他的性命,所以他忍不住发问,为什么呢?你想要什么呢?
  钟杳看着他笑了一下。
  她长得真好看,若是不说话,只会被认作是风流姬君,谁知道竟是个纵横沙场的将军呢。
  “你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我是个怕麻烦的人,虽然欣赏你,不愿你就那样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但还是不能放你一条生路,抱歉。”
  她带他登上西凉都城的城墙,极目远眺,这一片大好山河都不再属于他。他知道,不止这一片,连着更远的大邺国土,也终将是他身边之人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个国家抱着可有可无甚至有些厌憎的态度,直到这一刻,他才察觉到自己的不舍。但好在,输在她手里并不算太难接受,总比死在那些尔虞我诈中来的高尚一点。
  “我来送你最后一程。”钟杳不再笑了,将腰间的刀递到他面前。
  康平的手筋被挑断过,就算后来做了处理,也不如从前灵活,凭着这把刀把武艺高出他不知道多少倍的钟杳打败是不可能的,但要自刎,还是绰绰有余。
  他明白了钟杳的意思,在这城墙之上,她给他一个机会,死得像个帝王。
  “你放心吧,你的尸骸我会为你收好,葬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康平突然一笑,风情万种,他推回了她的刀,踏上城墙。他其实有话想说,想问钟杳啊,你为什么不是西凉人呢?但最后又觉得,没什么好问。
  他回眸看她,风大的很,将他一头青丝吹乱,遮住了看向她的眼,道:“你既然说了会为我收好尸骸,便一根骨头都不准落下。能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吗?”
  康平,这是他那个早逝的父亲给他起的小名,希望他这一生健康平稳。
  钟杳静静地看着他,叫了一声:“康平。”
  在他耳里竟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他猛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