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你们别愣着,快来帮忙。”再耽搁下去,铁鹞卫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云越和容绪合力掰开床板,漏出一条缝隙。
  萧暥见缝插针将撬棍卡进槽里。随即几人按住撬棍另一头使劲压。一阵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机括声后,床板轰然翻转。灰尘腾起。床榻下赫然出现一条密道。
  这一次的密道很短,才片刻就回到了游廊上。
  时间紧迫,萧暥立即进入作战布局状态。他一面让云越去调兵,暗中包围旒玉阁,同时遴选出六名精干的锐士作为突击队。
  趁着这会儿工夫,他拽着容绪到桌案前,取来纸笔,让容绪先把旒玉阁的平面图,雅间里都有什么,门开在哪里,以及周围的廊道走向全都画出来。知己知彼,才能占据主动。
  片刻后,平面图就画好了。萧暥拿过来一看,皱了眉。
  从图上来看旒玉阁只是一个普通的雅间,分为两进,为制香室和品香室。还不如容绪刚才那个闺房大,房间小,就意味着打斗中没有多少腾挪的空间,此外,旒玉阁只有一扇门,两扇窗。也就是说,他们只要堵住门,里面的人就无处可逃了。
  而且这里是在三层,以宝琼阁的层高,从三层的窗户跳出去逃遁,相当于现代从五楼阳台上往下跳,非死即残。所以跳窗而逃也不可能。
  萧暥这就觉得蹊跷,那么铁鹞卫为什么要选择这里?选择这么一个毫无退路的地方。
  他记得一个铁鹞卫说过,阁里有一个好东西,所以他们是去取那件东西的?
  萧暥问:“旒玉阁有没有隔间,密室,暗道?”
  容绪一口否认:“没有。”
  “那旒玉阁相比其他雅阁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容绪想了想:“如果说特殊之处,旒玉阁是一个香室。”
  萧暥不懂了:“香室?种花的?”
  容绪无奈:“是制香,品香的地方。”
  在大雍朝,品香和点茶、插花、挂画皆称为四大雅事。
  尤其在盛世的时候,全民都喜欢制香、用香,平民百姓们用艾草、樟脑制香,文士用檀香、柏子调香,宫廷则用昂贵的沉香、麝香,还有外邦进贡的罕见香木。幽帝就个极爱品香的皇帝。
  因为皇帝喜欢,推进了士林民间的好香之风。当时的朝臣文人们闲来无事就钻研各种配香的方子,好的方子千金难求。
  容绪在制香方面颇有造诣,他为姐姐王贵人调制了一味帐中香颇获圣宠,幽帝有一阵子几乎离不开她。
  容绪道:“先帝酷爱品香,那时宫中有凝香殿,就是香室。香室中摆放插花,悬挂名家字画,置古籍书卷等,边品香,边赏画或读书,乃静心怡神之雅事。当然爱香者,不仅是在香室品香,衣裳熏香,佩戴香囊,还在沐浴的水中加入香为浴香。”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萧暥:“我为彦昭设计的府邸里也有浴香之处。”
  被他那么一说,萧暥猛然想起他那个有夹层的浴桶和花瓣浴,背后一寒。接着手背上隐隐传来微凉酥痒的触感。
  容绪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暧昧地描着圈,“彦昭常年征战,残冬干燥,也该保养了。我改日给你送一些香膏来。”
  萧暥又被他摸出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抽回手,表示不用了,他一大老粗就不暴殄天物了。
  容绪熟谙这小狐狸的秉性,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道:“其实除了品香、佩香、浴香外,还有饮香,食香。”
  萧暥立即把握到了重点,“可以吃?”
  容绪点头:“所谓饮香,就是将沉香煮水煎茶……”
  萧暥忽然有种感觉,容绪好像故意在把话题往闲事上扯。
  “食香则是以香草以及各种用外邦进贡的秘制香料入菜,比如秘制香桂熏鹅。”
  萧暥肚子饿了。
  这会儿天都黑了,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他今天也够惨,天刚亮就跟着谢映之去爬山,在悬崖峭壁上走了一路,时近中午才下了山,胡乱啃了口干粮就马不停蹄一路往京城赶,才平息了朱雀大街上的骚乱,又要往宝琼阁抓铁鹞卫。
  容绪颇为怜爱地看着他:“彦昭,宝琼阁的下厨做了些寻常的饭食,两菜一汤,你待会儿还要抓捕铁鹞卫,费力气,吃一口再去。”
  萧暥闻到了香味。
  牛肉蒸羊羔,胭脂鹅脯,虾丸鸡皮汤,还有一碗绿畦香稻粳米饭!这特么是普通的两菜一汤?
  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不急,等抓了人再吃。”
  他的士兵们还饿着,他不能自己吃小灶。
  云越已经挑选出了六名精干的锐士。并且从军中调来了圆盾。
  萧暥考虑到对方有手持式的轻型弩。轻型弩射程有限,但是在室内腾挪空间有限的情况下,就颇有杀伤力,而这种圆盾较为轻便,藤条的柔韧性也好,坚硬度不如军中木盾,但是对应手弩足够了。
  “走!抓人去!”
  容绪看着他疾步如风而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费劲唇舌演说香事并没有让萧暥解点风情雅趣。他最后大概只记住了香饮和熏鹅。
  旒玉阁在宝琼阁西北角上。
  据容绪所说,香室需安静清宁,以便香雾能在室内凝聚,才能静心品香,所以旒玉阁在三层的西北角,相对独立,离开其他雅间都有一定距离。
  其次,香室要保持一定的通风,以免烟雾不散,所以,旒玉阁西北两面墙上都有通风用的窗户。
  此刻,旒玉阁外的游廊里,十几名锐士暗中潜伏接应,现在这雅间里可是两名持械的□□,他想抓活的,回来审。
  萧暥和云越率领六名突击队,以圆盾开道,进入旒玉阁。
  正如容绪所绘制的简易地图,香室不大,门一开,一股馥郁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
  萧暥差点被熏出晕车感来,这不是品香,这特么是熏蚊子啊!简直像开了十几个浓香型的电蚊器,能把人熏昏过去。
  他屏住呼吸,率领锐士迅速搜索室内,同时,云越熄了香炉,开窗透气,让室内的香气稍稍散去些。
  环顾四周,香室中央是一道屏风,屏风前铺着香席,摆放着研香的桌案,案头搁着香刀、香勺、香铲、香箸、羽扫、银叶夹等制香工具。
  屏风左侧的香几上摆放着插花,右侧是两个多宝文玩架,摆放着瓷器、古书、雕塑等,琳琅满目。容绪说过品香时,玩赏古董、花卉、书画,是为雅趣。
  正对着屏风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画。还是紧跟潮流,画的是如今九州最流行的孔雀牡丹图。
  萧暥的眼皮跳了跳,这画风有点豪放……
  魏瑄画的原稿在潜龙局后就下落不明,画师们发挥空间就大了。画风走向渐渐地也向街头市井喜闻乐见的风格靠拢。具体说就是他这衣裳越穿越清凉,越穿越剔透。萧暥深度怀疑再发展下去会给他一片树叶。
  其实魏瑄的那张画像,长发几乎盖住了后背,但是在被争相临摹再创作后就完全不是这样了。后背的线条纤毫毕露,萧暥瞥了一眼,简直不忍直视。赶紧走开,心虚地表示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嗷,他不认识这人。
  旒玉阁外,浓郁的香味已经弥漫到了游廊上,在外头等候的容绪也被呛到了。
  他考究地用绸巾滤了滤鼻间,隐约觉得这香不对劲,品香讲究的是香气淡雅,温和纯正,现在这香味太浓郁太霸道。不像品香,倒像是要掩盖某种气味?
  他心中起了狐疑,抓住一名锐士道,“借我个盾牌。我进去看看。”
  旒玉阁内,大半个香室都翻过来了,还没找到铁鹞卫。
  云越率人把多宝柜都挪开了,“主公,底下也没见人。”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了挂在香室墙壁上的孔雀画卷,顿时眼睛像被扎了下。
  几乎是出于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他几步上前,不假思索扯落了画像。
  锦画落下,后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墙洞,墙里是一架森然的弩机。
  乌黑的箭簇闪烁着冰冷的寒芒,箭头后方绑着油布,火苗燃起。
  嗖嗖嗖嗖嗖——五发连响,破风之声穿空而来。
  萧暥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云越,同时身子倏然往后一仰,优美的下颌与雪白的脖颈间紧绷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三支箭呈发散状分别从他胸前、颈间呼啸掠过,同时他手腕一翻,长剑凌空挥出顺势疾扫,三支箭的尾羽当空被齐齐斩断,纷纷坠落在地。
  其余的两支火箭分别钉入了十来尺外开外的香席和案几上,香席下浇满了火龙油!
  容绪刚好迈进室内,火光腾得在他面前窜起,他愕然倒退了几步,往里看去,惊声道:“彦昭!”
  火光中,萧暥按着急速跳动的心口,暗暗震惊,刚才激发的是连弩!
  这种弩机沉重庞大,杀伤力极强,力可透甲,还能达到单发五支箭同时射出,箭如飞蝗,避无可避。
  紧接着,又是咔哒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箭矢落槽声。张伍的眼中闪烁着残酷的快意。
  几乎是同时,萧暥凌空跃起,用尽全力一脚横扫出去,笨重的弩机忽地调转了个头,嗖嗖嗖破风声紧跟着响起。利箭如急雨般射入了其后的暗室里。
  暗室里空间狭小避无可避,顿时血光飞溅。
  张伍躲闪不及身,被一支弩箭穿透了肋骨和小腿。他的属下当成被射成了刺猬。
  同时,火箭点燃了暗室中堆放的货品,滚滚浓烟弥漫开来。顷刻间,旒玉阁里充斥着火油燃烧的气味。
  萧暥眉目间染尽锐意,“立即灭火!”
  他现在明白了,张伍所说的好东西就是这架连弩。
  张伍一开始就没打算逃出去,他是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如果他没有听到张伍他们的谈话,萧暥相信张伍一定也会用其他手段,引诱他来这个香室。就像张伍特意挂的这幅画。
  其实早在五天前,张伍他们已经潜入大梁城了,铁鹞卫在行动前一定会搜集大量情报,知己知彼。
  而那会儿,云越正在四处查抄画本铺子里的孔雀图,被张伍探知。
  张伍认为,云越是萧暥的副将,这很可能就是萧暥的意思。而且张伍见过萧暥,且目光极为刁毒,他发现那孔雀和萧暥的容貌颇有几分相似,很可能是这个原因,使得萧暥感到被冒犯了,故而让云越查抄孔雀画卷。
  因为萧暥的身手极好,即使是连弩散射,也有可能被他躲开。
  所以张伍把这张孔雀图挂在墙壁上,将萧暥引过来,等他走进观看或者恼羞成怒扯下图画的时候,就扣动弩机,近距离攒射,给他个万箭穿心!
  但让张伍失望的是,萧暥似乎对画不感兴趣,只匆匆瞥了一眼,就继续搜索室内了。
  正当张伍寻思着,看来只能干脆赌一把,直接放箭,这连弩一发五支,三轮连射,加上这室内的香席下面浇透了火龙油。就算射不中萧暥,十几支火箭也足够瞬间把整个香室点燃了。萧暥就是不死,也得烧伤。
  可他万没料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此刻,他身受重伤,血流了一地,拼命握紧手中的障刀做垂死挣扎。
  萧暥一声令下:“拿下!”
  几名锐士正要上前,就在这时,忽然香室内腾起一股浓烈呛人的白烟。
  众人感到一股剧烈的痛感刺入眼睑,萧暥心道:靠,该不会是石灰粉罢!
  就在这片刻,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掠过众人,利落地一把提起张伍,跃出了窗口。
  云越当时正好在西窗边指挥灭火,他想都不想,拔剑刺去。
  那人因为背着张伍,行动不便,被刺中了手臂,身形微微一晃,紧接着他不顾一切地从三层的窗口跳了出去。
  云越急追到窗前,往下望去。
  初升的晓月正好透出云层,月光如银直射下来,屋檐上一片清霜。
  就在那人滚落屋檐的片刻,云越顿时看清了那个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