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原本就知道裴郁什么性子……
  他盯着裴郁片刻,很快意识到裴郁或许是匆忙赶来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现在也不在乎了。
  江昼无声闭了闭眼,遮盖了眸中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他又无意识看了裴郁一眼,状似无意地收回手,侧过眼睛。
  他本该恨裴郁的……
  裴郁不需要他信任,不需要他原谅,更不需要他喜欢。
  他自己也不值得……被喜欢。
  他们两个人一丘之貉,自己没必要生气,没必要纠结,更没必要失望。
  裴郁的视线被江昼的侧脸完全占据,他眼睫控制不住地轻颤,没再使用惯的招数,语气缓慢,开始陈述略有些久远的记忆,
  “四年前,紫荆小巷,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江昼愣了愣,但脑海中没有关于裴郁的任何记忆,他目光犹疑不定地看向裴郁,却见他眸中满是认真,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裴郁也想过江昼不会记得,毕竟时间过得太久,而那时的他和江昼仅仅见了一面。
  ……只那一次,便让裴郁再也忘不了那个少年。
  裴郁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从来没有人提到过他的父母,他们自然很容易被旁人欺负,小利小惠也就忍过去了,但有些人总是得寸进尺。
  但裴郁心眼儿比筛子还多,再加上外形容易给人一种温和的错觉,一直完美树立乖孩子的形象,成功坑了不少人,而他也顺顺利利地走出那个满是污浊的地方。
  后来外婆生病,他休学了一个学期,陪伴外婆度过了最后那段时光,那段时间他每天坐在窗台,一边照顾外婆一边兼顾学业。
  灰暗乌蒙的时光里,每到傍晚时分,他总能看见一个少年路过,少年脸上脖子上总是带着伤,却显得一点也不在意,桀骜不驯像一个狼崽子。
  只是与他形成反差的是他嘴里的棒棒糖,腮帮鼓动时不像是在吃糖,一脸狠意,倒像是在生嚼仇人的血肉,有些孩子气。
  裴郁见怪不怪,这一带的地痞流氓拉帮结派,时常围堵欺负落单的人,但他没想到那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少年也被逮着一直欺负,心里感叹真是一个倒霉蛋。
  两个人本该毫无交集,直到有一次裴郁外出被一群小混混围堵,以他的身板,和他们打架自然不够看,只不过他自小生活在这个小镇,又是一个成年男人,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亏,遛着玩似的把他们引到了一个黑老大的地盘。
  在某种程度上,裴郁比江昼更狠,江昼是有仇现报,而裴郁则是暗地里使手段把他们按在泥里,不给任何得罪他的人翻身的机会。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但事情出了意外,在拐过几个胡同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和一群人对恃的江昼,那时的江昼处境不比他好多少,站在那里满身戾气,气势不输于任何人,见裴郁跑过来视线也只是轻飘飘地一扫而过,没再给他任何眼神。
  裴郁当时只是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心想坑一堆也是坑,坑两堆也一样,还能顺便让这人少受点伤,难得起了善心,拉着江昼就跑,一路上躲过几十个人的围堵。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两人都停了下来,裴郁从没跑过那么远的路,累得滑坐在地上,他当时觉得还挺刺激,再加上活了半辈子也只做了这一件好事,心里对江昼难免多了邀功的意味。
  转过头却发现江昼的脖子上还是多了一小片擦伤,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像是一块美玉平白无故多了瑕疵,近距离看着格外刺眼。
  裴郁心中可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脖子上的伤口,眉眼一如既往的温和无害,却只得了少年漠然的眼神和一句多管闲事。
  那时的江昼已经和他差不多高,而裴郁身材清瘦,又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江昼只以为他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没打算他多有牵扯,很快就消失在小巷。
  裴郁看着他的背影,颇为遗憾地垂下眸,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棒棒糖,静静地躺在那里,心里又没出息地高兴起来。
  只可惜轻尘栖弱草,蝶化庄生,往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奇怪的少年。
  裴郁一直把江昼当作患难同伴看待,至于对他的格外关注……只以为自己是担心少年从旁人那里吃了亏。
  如果轻易就被别人欺负了那就没意思了。
  后来外婆去世,裴老爷子的人找到了他,回到a市的裴郁自然听到了有关江昼的荒唐事迹:在a市横行,行事荒唐,玩的又疯,没有人敢招惹到江昼的头上。
  只是裴郁一直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便派人帮忙留意着他,时不时发过来几张照片。
  他没有产生过主动去找江昼的心思,一直等到他意外和江父产生了交集,光明正大找江昼的机会被送到他面前。
  也就是那段时间,他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
  裴郁再也没了隐瞒的意思,把自己完完全全、血淋淋地剖开,将真实的自己完完全全呈现在江昼的面前。
  裴郁早就习惯了装模作样,他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自己,他只在乎江昼,担心江昼厌恶憎恨自己真实的样子。
  这些记忆并没有在江昼脑中留下多深的回忆,是真是假他也不清楚,但他还是耐心听完,心中复杂,但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保持着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