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英独居,住所是临近圣德女中的一间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大概四十平左右,仅有寥寥几件半旧的家具,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完全是艰苦朴素的老干部风格。
景栗不大了解搜证的方法,和所有人一起戴上白色手套之后,没有乱摸乱碰,担心会破坏证据。
她见卧室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本《拜伦诗选》,好奇之下就拿起来翻了翻,发现其中夹着一枚精致的手工书签,上面写着几行字——
“致吾友苗英,愿友谊如诗,炽热真诚,安娜。”
看来书签和诗集都是安娜送给苗英的礼物,书的边侧已经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放在床头即意味着主人很珍视这本书。
景栗翻开扉页,见其上写着——
“它日在阴间重逢,
我将以何面目见你,
以眼泪?
以沉默?”
这字迹与书签上的并不相同,景栗以直觉判断,苗英写下诗句,是为了祭奠死去的安娜。
景栗草草翻过整本书,发现诗集的最后一页还写着一句话——
“我从没有爱过这世界,因为世界从不曾爱过我。”
这句读起来颇有消沉厌世的意味,特意写在了书的尾页,仿佛是对诗作的感悟,也仿佛是对自己命运的感叹。
景栗不大懂诗,也不大了解民国闺蜜交流感情的方式,从这本书看来,总体比现代更讲究,她和知心好姐妹相互送礼物时,祝福语一般都是简单粗暴的风格,基本套路是四暴——
暴红,暴富,暴美,暴瘦。
两相比较,昔日更重文化,今日更重实惠。
林摩斯走入,问道:“你在看什么?”
景栗把书递给他:“这本诗集是安娜送给苗英的礼物。”
林摩斯将三个厚厚的日记本交到她手上:“苗英的日记我大致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可信度很高,”
此外,日记中还有对安娜的悲恸怀念和对往事的深深愧疚,翻查第二本日记后,景栗终于明白,苗英为何多次对她说对不起。
起初苗英坚定地站在安娜这一方,因为她们是十年挚友,从年少纯真一路相伴长大,自该携手共击黑暗势力。
但恰好在那个时候,苗家的生意陷入困境,濒临破产,孔琳的家人便抓住机会,以提供贷款为条件,对苗英威逼利诱。
后才得知,安娜和李元中已在车祸中身亡。
苗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生离死别、阴阳两隔的惨烈结局,悔恨之痛锥心刺骨,但一切已无法挽回,空留余恨。
她挽救了家族的生意,却葬送了自己的良心。
八年漫漫时光,苗英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活在悔恨痛苦的囚笼之中,苟活只为复仇与赎罪。
她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继续在圣德女中工作,白天是教导处主任,晚上则扮演“女鬼安娜”,默默帮助每一位不幸同学。
苗英表面不准学生谈论妖魔鬼怪,可是每每以“女鬼安娜”的身份帮助学生之后,她都会讲一个小故事。
故事里是安娜生前最美好的一面,她是上帝派来凡间的天使,用温柔的笑容抚慰每一颗受伤的心,用温暖的双手帮助每一位受难的人,她如同沉沉夜色中的启明星,身在黑暗,心存光明,初心永存,热血永在,不死不熄。
这些故事在学生之中不断流传,一千个人眼中或许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圣德千百位学生心中只有一个安娜——
身为鬼魂,心如天使的安娜。
真正的安娜死后,苗英变成了另一个安娜,只出现在暗夜、披着鬼魅外衣的安娜。
她厌弃自私卑鄙的自己,索性放弃了自我,只为挚友安娜而活。
她一边扮成女鬼,将安娜的善心传递下去,热心帮助每一位遭受欺凌的学生,另一边展开血腥屠戮,杀光了昔日每一个直接或间接导致安娜死亡的罪人。
林摩斯翻看诗集,对其中的一句深有感悟,便读了出来:“生如白驹过隙,此身乃是草芥,任死神随意收割。”
无论是圣德女中案还是白玫瑰连环杀人案,都有太多的人丧命,即便是见惯生死的他,也痛心不已。
“死神收割?…”景栗正在关注看日记,只是没头没脑地听到了后面的几个字,脑洞大开——
“今年播种一条人命,明年收割许多的许多的鬼魂吗?”
“你的脑回路真是…无比奇妙…”纵然林摩斯词汇量丰富,也琢磨不出合适的词形容未婚妻。
而后,他一边翻诗集,一边讲出心中对案件的感悟:“圣德女中一案的真相被强权掩盖,无权无势的受害者枉死,有权有势的施暴者皆未受到惩罚。
在法律之光无法照亮的黑暗角落,有冤无处诉的弱者被迫拿起屠刀,用暴力血腥的方式复仇解恨,这恐怕是残酷现实之中最绝望的悲哀了。
看完日记,再读诗集,突然发现,从安娜到苗英,再到其他复仇的凶手,都有拜伦式英雄的影子。”
景栗不甚理解:“拜伦式英雄是什么意思?”
林摩斯解释道:“是拜伦作品中的一类人物形象,他们是孤独且倔强的叛逆者,与罪恶现实势不两立,孤军奋战和命运抗争,即便清楚结局注定是悲剧,也义无反顾。”
“如果…”因他此番话,景栗恍然间心生惆怅,她只顾完成解怨任务,却没来及思量是与非——
“如果我们没有插手白玫瑰案,任由毛正曲解真相,把案件变成一桩无法追查的死案,那苗英和其他凶手就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他们的结局将不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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