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平最后的感知,是一双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的手。
记忆错乱,梦中颠倒,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
她正在宫里的荷花池边看蜻蜓,蜻蜓落在荷叶尖上,透明的翅膀闪着银色的光芒,下一个晃神,她却被人推到了池子里面。
她根本不会水,在水里拼命挣扎呼救,也没有一个人响应。
正当她快要淹死的时候,有一双手向她伸出,她连忙拼尽全力地抓住,那双手把几乎要淹死的她拖上水面。
救起她的少年浑身都湿透了,问赶来的宫女:“这个孩子是谁?”
“回二殿下,奴婢不知。”
少年身边的人都疑惑地看着正在拼命咳嗽的女童。
她也不知道这位温润的少年是谁,道:“我是甘乐,多谢这位殿下救命之恩。”
“宫里这么会有你这么小的奴婢?你是掖庭的罪奴?”
少年华服金冠,必定是一位尊贵的主子,而不像她,她连头都不敢抬起。
少年身边的宫女道:“二殿下,您不该为了一个罪奴以身犯险,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可是要责备您的。”
少年嗔怪道:“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罪奴的命就不是命?”
“殿下教训的是。”
话罢,他亲自将跪在地上的她拉起来,说道:“甘乐,你快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此时,芸娘闻讯赶来,也不顾面前的少年,一把抱住她:“甘乐!哎呦,你没事就好!怎么会掉进水里呢!”
“芸娘,有人推我......是这位殿下救了我”
芸娘转头看见少年,连忙跪下道:“奴婢拜见二殿下!”
甘乐看芸娘大惊失色,也跟着要跪,芸娘却拉住了她:“甘乐,你不用跪,这是你二哥哥!”
“什么?”李承怿大惊失色道:“她到底是谁?”
“回殿下,这是十公主甘乐。”
只见她一副懦弱胆小的样子,身上的衣裳破旧,整个人缩着身子不停的颤抖。
李承怿不可置信,堂堂一位公主,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这便是她与李承怿的第一次相见。
李承怿冒险救她性命这件事传遍了整个皇宫,正是因为那次落水,让皇后重新看见了这个不受待见的公主。而芸娘因为照顾不周差点被杖毙,她在皇后面前磕破了头,才让芸娘只是受了杖责,被撵出宫。
痛苦又一次缠身,她只有六岁,在高大朱红的城墙面前,是那样软弱无能。
形单影只,身无所依。如同三月的柳絮,被风一吹,便不知扬向何处去。
李承怿看这个妹妹零落可怜,便时常将她带到自己的殿中玩耍。她会背诗写文,让琅玉都为之惊叹,收其为徒,与李承怿一同教养。
她从此效忠于他,学了一身本事,为了做他的刀剑,为了辅佐他成就霸业。
在睡梦中沉浮了多久,梦境有时延续有时中断,似乎要把一生的往事都过尽。
恍惚中,另一个梦境又来了。
这一次是在黑暗的河流上,星群聚集的天空,有一个赤足的女子坐在船首,在群星下,红衣黑发,光华夺目,她唱着古老的歌谣:“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看见李承平望着她,她说:
“乌卓,我是巫昭啊,你终于记起我了,是不是?”
她回头,对承平微微笑着。
水波荡漾,在黑暗的河流上,被她所遗落了的过往,似乎正在渐渐清晰起来。
英王妃投湖自尽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个上京,任谁都在猜测,她为什么会自尽。
是因为英王要娶新的侧妃?是太后的禁足令?还是南北关系破裂,她就要被遣送回南桓?
大好的青春芳华,竟然,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走得如此决绝。
景韬被刺骨的湖水冻出了很重的风寒,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便不眠不休的守在李承平的床前。
数日来,李承平高烧不退,全身像火烧一般的热,几次差点又咽了气。
太医被景韬换了一批又一批,李承平的手脚终于微不可察的动了几次,可是却没有恢复意识。
“你们这群废物!”
景韬大怒着将药碗狠狠摔在了一众跪着的太医面前。
“说,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太医们哪敢说话,一个劲儿地磕头饶命。景韬拎起其中一个的领子,恶狠狠地问:“你们不是从各地千挑万选的名医么?怎么都束手无策!”
太医颤颤巍巍地对景韬道:“王爷,只能看王妃她自己了。只有她想活,才能撑过这一关。”
景韬更是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她自己不想活!”
“小人不敢,不敢!求王爷饶命!”
景韬指着门外,对屋里所有人说:
“都给我滚!你们是想全部陪葬吗!”
人都出去之后,景韬披散着发,裹着裘衣坐在李承平的床前,不发一言。
从她出狱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掩饰着自己的感情,一直在试探李承平的真心,逼她感觉到心痛,对自己的行为改正,可生命在倒数计时的时候,他发誓,他再也不要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李承平,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自尽?”
景韬抓住她滚烫的手,强忍着情绪道:“是我待你不好?你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惩罚我......”
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景韬将目光垂到自己内心,从怨恨,不解,到自责,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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