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官员恨不得一头撞死。
干嘛要报官呢?强暴未遂本就不好论罪,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报过官,翻遍典籍,吵了三天也不知道怎么判。
何况这摊上的,还是英王妃啊!
在多方努力之下,五天之后终于有人寄来了第一封匿名的诉状,第六天时,有一位带着幕篱遮住全身的女子来到天赐阁,关窈在隔间里接待了她。
“这位姐姐,你有何冤情?”
女子颤抖着说:“妾身要告的是朝廷命官,也可以吗?”
“不论身份地位。”
女子迟疑道:“但是事情已经过了很久,妾身没有有力的证据。”
关窈柔声道:“姐姐只需把事情的原委告诉给我们,英王府会派人去查证,替你打官司。”
女人沉默片刻,擦了擦眼泪后徐徐说道:
“这是妾身一辈子的噩梦。那时我还未出阁,但已经定下婚约。我告诉了母亲,她和我说,要忍着,不能败坏家族的清誉,否则族里的人如知道了,会要我投井自尽,我也无数次的想过死,却又不甘心.......为什么?我们才是受害的人,却要被这个世道逼着去死.......”
幕篱下传来女子悲切的哭泣。
关窈暗暗握紧拳头,她也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李承平拦着,恐怕早已自尽了。
李承平对关窈说:“没事,是我连累了你。你看,天塌下来我顶着呢。流言蜚语都是冲我来的,没人记得你的事,我肯定给你找个好归宿。”
李承平若是个寻常人家也好,偏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身居高位跌下来就是粉身碎骨。可是她依然是她们的领袖,依然不能够倒下。
关窈握紧了那个女子的手道:“我们就和吃人的世道斗上一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们惊奇的发现,此类案件数量之大,情节之恶劣,受害人之广,远远超乎她们的想象。
有已经立案证据确凿,但三日后犯人便走出牢门,有的被打到再也不能生育,甚至有替自己八岁女儿报案.......
这些女子撒在枕巾上的泪,埋藏心中的苦,日日不得伸张的恨,一旦见光就要被钉在耻辱柱上。女子读的书只告诉她们“明其卑弱”,怎么没告诉她们,卑弱的下场就是受尽磋磨而死呢!
英王府的护卫带着一群带白纱幕篱的女子,浩浩荡荡的走向京兆府衙门,幕篱垂下的白纱遮挡了她们全身,当中有的还未出阁,有的已经是孩子的母亲,却依然有勇气要在世间讨个公道。
阿莱击响了鸣冤鼓。
有人出来后,关窈随即带着一众女子跪下:“小女要为三十七位姐妹同胞击鼓鸣冤!请求大人替我们主持公道!”
小捕快赶忙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来闹事的吧!”
接着关窈又拿出一叠纸:“除了在场的姐妹,小女还有一百零三张诉状要呈于朝廷。这里一共有一百四十起,与十日前英王妃在天香酒楼所报相似的案件,期望得雪,重见天日!”
“来人啊!把这些刁民轰走!”
接着一群带刀的捕快从衙门里冲了出来,有胆小的姑娘吓得立刻站起来想走。一旁英王府的护卫安抚道:“姑娘莫怕!我们护着呢。”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胆敢聚众生事!”
“我们是来报官的。”
“走走走,我们现在忙着呢,不接你们这些平头百姓案子!你们去县衙告去!”
灼桃道:“冤情之多,罪孽之重,需得上报到京兆尹衙门才有望,我们要见大人!”
“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今年事事不顺,案子一连接着一连,实在没心思理会一群平民妇人的冤情,能过去的都放过去。当官的人都讲究方圆,如若不是有身份地位,别说几十出奸淫案,就算是几十条人命,谁在意呢。
这些案子,不能接。
原本跪在人群里的关窈站起来,掀开自己的幕篱,大声道:
“姐妹们,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只要句句属实,就有王法天理!那些男人都没有去死的勇气,都不敢死给国家,死给家庭,却有脸让女人因为这点子虚乌有的礼教去死,我们做错了什么就要死?”
做此事的初衷是让舆论从李承平身上转移到罪犯身上,但关窈听了这么多女人的遭遇,加之自己也是受害者,她更加想要帮助这些人。
关窈话音刚落,原先议论纷纷的路人开始对着她们骂骂咧咧。
“一群不干净的女人,也好意思站到大街上丢人现眼。”
“就是啊,借着英王妃的事情以为自己金贵了呢。”
“换成是我,怎么有脸活到现在。”
“该死,我家那婆娘不会也在里头吧!”
污言碎语落入耳中,有些跪着的女人已经害怕被家里发现,想要逃走。跪着的女人也开始低声哭泣,有些喊着要报官主持公道,还有一些喊着要回家不报官了。
“大家别慌!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要害怕,他们的嘴吃不了人!”
周围还有围着的老妇人拉跪着的女子道:
“哎呀,这些姑娘,快走吧!官府不会接你们案子的!”
“暴露了身份你们的命都不保,要生生让人逼死。”
眼看着端王妃与京兆府的人继续僵持不下,众人不免在心中发问——哪里会有清清白白的人,哪里会有正义公道的世间?
场面继续混乱,阿莱有些控制不了。
阿莱继续疯狂地敲击手里沉重的鸣冤鼓,好像在用她纤瘦的身躯撞着厚重的鼓。
“这个世道,会记住这面鼓经久不息的回响!”
鼓每敲击一声,阿莱就说一句:
“这些人里,有人因为冷漠自私而沉默,有人会在其中迷惘失落。”
跪着的女子抬起头看着阿莱。
“即使我们渺小,仍然不能放弃我们可以扛起的责任。”
阿莱实在累极了,大喘着气。
“我们去给后来人点出前路。”
阿莱总能在别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说该说的话,她富有情感,即使经历过黑暗的过去,仍然相信人性有美好之处。
原本乌烟瘴气的衙门口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