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承平真的走了,如果没有人能够找到她,她就不用嫁给景韬,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她不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既然答应了联姻,怎么会不打招呼就走呢?
是心怀不轨之人诱她出逃,还是她有事情处理,或者是有人劫走了她......
薛焕越想越怕。
“我马上去找!”
李承平智勇双全,心思缜密,是个让人放心过头的人。所有人都只担心她逃走会给自己,给国家带来什么麻烦,却不会想她又什么麻烦,只有薛焕在担心着她的安危。
琅玉曾经住过的小院,她喜欢的莲花楼,以前常去玩的河堤,甚至他们见面的酒楼,薛焕找了一圈也不见她踪影。
饱涨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水汽的重量,在天黑之时下去了倾盆大雨,不时之间还有轰隆隆的雷声滚动。
一场春雷不期而至。
瓢泼大雨洗涮着南桓的淮安的街道,商贩立刻推着摊子往家里赶,一些店铺怕行人路滑摔跤,还在门口打起了灯笼。
薛焕只匆匆戴了一顶斗笠,仍旧骑马在街上奔走。
天黑了还不见影踪,她究竟会在哪?
斗笠根本挡不住瓢泼大雨,薛焕的身上脸上已经湿透了,额边的头发正在滴水,他压了压斗笠,侍卫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没看见那双慌张的眼睛。
一个侍卫对他说:“二少爷,天黑了。咱回去换身衣服再说吧。”
一道紫色的闪电忽然划破天际,白光下映出薛焕满是雨珠的脸,他瞳孔忽然缩小。
或许她不在淮安城里了。
“回府里报信,派人驾着马车,带上干的毯子到玄阳门等着。”薛焕对侍卫说完后,便“驾”了一声,骑马消失在雨幕里。
三月的雨,还是很凉。
“宵禁过后,任何人无故不能擅自出城!”玄阳门的守卫拦住了薛焕,看清楚来人,又道:“是薛小侯爷,失敬!小侯爷为何冒雨出城?”
断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将宁公主擅自出城,不然御史台又要参她。
薛焕答:“这场大雨始料未及,城北的衣冠冢恐怕会有些事故,前去查看一番。”
守卫十分疑惑,这也用得着小侯爷亲自冒雨出城吗?
“这......”守卫十分为难。
如果拿身份强压,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文章,事情只会更加麻烦。薛焕见遮掩不过,想起李承平浑水摸鱼谎话连篇的本事来。
“我屋有个姑娘,被老侯爷撵出城去了。一个女儿家,下这么大雨何处落脚,是吧。”
都是男人,谁没有铁汉柔情呢。守卫会心一笑,立刻放薛焕出城了。
他快马直奔衣冠冢。
两人高的石碑下,有个瘦削的身影正呆呆的坐着,似乎这场大雨与她无关,这座庄严肃穆的衣冠冢也与她无关,她只是挑了一个舒服宽敞的地方打坐。
天地之间,她就这样小小的,孤单的一个人。
薛焕喉咙一紧,发不出声音。
他有情她无意,一个人的六根被红尘所扰,还可聊作慰藉,把苦果酿成苦酒一饮而尽,隔日还能意气风发的忘干净。
可只要看见她,便会滋生出日复一日的贪求,有痛恨和嫉妒,有不甘和离愁,更有喉头甜腥的味道。
一顶斗笠递到了她的头上,承平抬头看见了薛焕。
大雨让视线变得模糊,男子的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像此时此刻阴沉的天空。
而女子的脸上闪过惊讶之色,却也只有惊讶。
薛焕紧抿着唇,没敢去看她的眼睛。
她想,她与这个人,终究是擦身而过的两只飞鸟。
承平说道:“也就只有你能猜到我在这儿。”
薛焕也坐下,道:“你要是听说有座衣冠冢,一定会来祭奠的。这里躺着的,是我们的兄弟。”
承平垂下了头,道:“青山有幸埋忠骨,余寄青苔祭英魂。”
良邑是极其惨烈的一战,近一万人丧命于此。
所有人都死了,而她还活着。
为什么她还活着?
实在是埋不过来了。河里飘满了尸体,有的没有头,有的四肢不全。
她的兄弟洒血于天,浇血于地,连尸首都残缺不全,只留下一些物品长眠于此。
而她呢?
如果她死在良邑的亲卫知道,他们拼死救出的人要成为敌人的妻子了,要做敌国的王妃了,要去和那个践踏国土,大杀四方的人恩爱白头——
他们会不会从地狱里爬出来问她,李承平,你良心不会痛吗?不会夜夜噩梦缠身吗?我们是不是瞎了眼才舍命救你!
承平几乎要把指甲嵌入肉里。
“我是一个笑话。”承平闭上眼睛说道。
她仰起早已被淋湿的脸,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一行行地滑落。
薛焕把斗笠的带子给她系上。
“你不是笑话,你是英雄。”
她知道,薛焕懂她,薛焕或许是此刻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懂她的人。
如果不是这出闹剧,如果她此生一定要嫁给一个人的话,应该会是薛焕。同样是李承怿的心腹,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天赐的缘分。
她虽然不知道薛焕对她情意到底有多深,但她明白,她对薛焕,出于一种兄长的感情一定比男女之情多。
好在是这样,她还不至于太难过。
“淋都淋了。”承平说。
薛焕轻轻的说:“为什么在这淋雨,为什么不回去。”
他已经在压制心里的怒气了。
但他没有资格生气,李承平又不是他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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