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岳进去回话,没片刻工夫,季溶便出来了,范文启自然也就没工夫与季樱再细说,只匆匆地道明日打发人去接季樱,便回身去同季溶打招呼,两厢见过,进了门。
在一脚踏回门里之前,季溶还扭头拿手指头点了点季樱的脸,颇有“你给我乖一点,不许出幺蛾子”似的警告。
季樱眯着眼睛冲他笑,直等到院门关上,这才让桑玉驾车往外走,一路回到陆府。
陆星垂路上一直走在她车旁,并未与她说些什么,直至车马皆入了宅子,待她下车之时,方才走到她身边。
“看情形,明日我是不方便与你同去了,想来虽是不至于出差错,到底还是稳妥些好,便带着阿修与你同去吧,他人机灵些,同桑玉一块儿护着你,我放心些。”
既没出言阻止,也没问她是怎么打算的,简简单单,一两句话就把这事儿给说定了。
倒弄得季樱有点不好意思,抬眸与他对视:“适才那样的情形,姓范的提得突然,我实在不方便与你商量,那个……你若觉得,我还是不去为好,大不了明日找个由头将来接我的人打发了就是……”
一句话弄得陆星垂笑了:“你爹今日说你转性了,我还暗笑来着,这会子我也有点这么觉得了,季三姑娘一向心中成算大得很,拿定了主意,甭管是谁也别想拉得回来,这会子怎么竟还抱歉上了?”
“那……”
季樱反正自觉脸皮厚,被他调侃了也不脸红,仰着头理直气壮:“一则,毕竟我住在你府上,许多事情,还是与你商量一下比较好,省得给你们添麻烦;这二来嘛,我与你商量,是因为你是可商量之人,怎么,你还有意见了?”
“不敢。”
陆星垂低头轻笑:“你能想到要与我商量,我自是高兴的,今日那情势,也的确来不及说些甚么。我娘那边你不用忧心,我自会替你糊弄过去,明日范文启打发人来了你就只管去,也不必在他家待得太久,约莫午时过后,我去他家附近接你。”
季樱眉眼弯弯,含笑应了一声,同他并肩踏上游廊,先回自个儿的住处换了衣裳,随后便去寻陆夫人不提。
……
陆星垂那边事先打了招呼,隔日上午,范文启打发了家中的人来请季樱,陆夫人果然没说什么,只妥当安排了自家的马车,又叮嘱季樱早些回家,便放她出了门。
说来这范文启也还算细心,将家中的两个仆妇支使了来,季樱自个儿有车夫和丫鬟,用不着坐她们的车,只站在车下同她们说了两句话,便让她们在前头带路,自己坐着车在后面跟着。
这范文启在京兆府不过是个功曹参军,品阶不高,宅邸自然也不会太大,是在京城西边一条半旧的胡同里,不过二进的院子,眼瞧着到了该翻修的时候,却兴许是没顾得上处理,处处斑驳。
季樱下车时,那范文启已是携妻子周氏在门口候着了,马车甫一停下,他二人已是快步迎了上来。
“家里地方不大,收拾得也不齐整,季三小姐千万别嫌弃。”
同季樱说话时,范文启永远带着一股子面对恩人后代的感念,姿态压得颇低,一面伸手虚扶了一把她,一面给她介绍:“这是内子,一手厨艺还算过得去。季三小姐喜欢美食,知道你今日要来,她便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过会子你尝尝可还合口味。”
季樱忙道谢,又与周氏互相见过,笑道:“范大人先前没同我说,若晓得婶婶是精通厨艺的,我肯定早就跑来您家里蹭吃喝了,只怕次数多了您嫌烦,瞧见我就要关门呢!”
她开口就称周氏“婶婶”,令得范文启夫妻二人吃了一惊:“季三小姐,您……”
“怎么了?”
季樱似是未觉,偏了偏头:“啊,我不该叫婶婶,是吗?对不住,我是想着,咱们也算是素有渊源了,范大人又是我的长辈,唤一声婶婶也亲热些……”
来时路上,她就已经思忖过了。
不管这范文启是不是有别的目的,也不管他究竟有没有同温恒云伙同一处算计什么,至少有一点,她是能肯定的——这个人同她讲的那些与她母亲的旧事,半分也没掺假,对于当年的落魄凄苦,和那位一身红衣的少女对他的慷慨相助,范文启是实实在在地心怀感激,毕竟,这种很需要真情实感的东西,很难演得如此逼真。
所以,与其虚与委蛇地周旋,倒不如先同他们拉近关系,而一句称呼,委实是最简单便捷又行之有效的法子。
现在看来,这法子果然奏效。
那范文启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了惊喜之色,与周氏对视一眼,迅速地摆了摆手:“不不,叫婶婶好,叫婶婶好!季三小姐是个懂礼的姑娘,咱们认识这许久,每每见了我,‘大人’二字总不离口,我因有官职在身,也不好推却,但与内子在一处时,你不必讲究太多,这婶婶二字,听着甚好呐!”
“是,是。”
周氏也连连点头,上来就拉季樱的手:“恩人家的事,外子这些年,不知与我絮叨了多少回,旧年与季三小姐偶然之下遇上,他那个欢喜的模样,我到今日还记得一清二楚。季三小姐,当年若非你母亲慷慨相助,只怕也没有外子的今天……”
说着竟像是要滴下泪来。
季樱任由她拉着手,少不得宽慰了她两句,含笑道:“既是叫婶婶没错,那您也别称我‘季三小姐’,家中长辈都叫我樱儿,您也这样唤我就好。”
“好。”
周氏抬手拭了泪,道“咱们别站在门前说话呀”,牵着季樱就进了家门,将她在厅中安顿好,自个儿便匆匆地去了厨下。
“昨儿知道樱儿要来,我便去置办了好些糕饼果子,等着,我这就去取。”
说着话,人已是走了个没影儿。
季樱便冲范文启一笑:“您瞧,这如何是好?我来这一趟,倒令得婶婶一通忙活,叫我心里过意不去得很。”
“既不是外人,说这些外道话做什么?”
范文启摆了摆手,抹一把垂在胸前的长髯:“此番来京,季三小姐就不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