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皖望着铜镜中自己,妆容精致,勾勒绣眉杏眼庄重威仪,却少了些女子柔美。
“陛下这几日在忙什么?”
“听说陛下每日除了上朝议政,都在昭山殿陪着那楚国公主,还赏赐了不少金银绸缎珠宝首饰……夜夜待到子夜方归,翌日又去和那公主一起用早膳。”宫女小心翼翼地捧着头发轻轻梳着,一边看皇后的脸色,“不过就算那楚国公主嫁过来,也不过是个妃嫔,必须遵着咱们燕国的规矩,日日给您请安磕头呢!”
苏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越看铜镜越感觉不对,“这都是什么!换九凤钗!”
“是!”
“娘娘,您看如何?”
苏皖站起身,“摆驾昭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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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山殿中,周锦放下书本,“外面谁在说话?”
“大人,燕国王后来了,现在应该在与六公主说话。”医官察看了他背后的伤,“大人的伤快好了了,可还是小心些,毕竟大人的眼睛……”
“好了,跟你师父学得一般啰嗦,”周锦起身整了整衣襟,“我出去看看。”
大厅中,六安刚与苏皖吵了一通,此刻正在与来人互瞪,剑拔弩张,见到周锦进门,互瞪的二人通通瞪向他。
周锦微微一笑:“燕王后驾临,有失远迎。”
苏皖冷冷看着周锦。
她第一眼见这国使就说不上来的讨厌。
尤其是这双眼睛。
明明是个男子,却长了一双桃花眼。
“身为一国之使,竟然如此不懂礼数,亏得楚国还自封礼仪之邦,”苏皖挑眉,“怎么,国使道歉只知道动动嘴巴吗?”
“哦?”周锦面色不改,“王后以为,柳某应该如何赔罪才好?”
苏皖:“自然磕头赔罪以表敬意。”
六安腾地起身,指着苏皖气愤道:“你来的时候大人还在疗伤,就是被你们燕国刺客所伤,我们还没找你们算账,你倒如此欺人太甚!简直岂有此理!”
苏皖看出来了,这位六公主没什么本事,倒是这国使有些心机,便望向周锦,“既然如此,为何你们不要回公道,反而息事宁人?难道不是楚国自导自演,买通杀手,意图诬陷燕国吗!”
周锦挥挥手,示意六安稍安勿躁,对苏皖微笑:“燕王后,这件事我多日前便已同你夫君说过了,现在看来我说什么你也不信,那我也不辩白了,你自己去问他吧。”
燕国后宫的宫娥都知道燕王与王后分居多年,夫妻名存实亡,但如今被个外人讽刺他们夫妻不同心,苏皖脸色铁青,起身冲到周锦面前,举起手来,“你——”
“嘘……娘娘稍安勿躁。”周锦手指搭在自己唇上,笑着指了指她身后。
苏皖回头,片刻之后,李崇云匆匆入门。
见到苏皖,李崇云脸色黑了两分,“王后为何在此?”
苏皖摆出端庄模样,看了看六安:“多日未见楚国公主,本宫特来看看……公主这儿缺少什么。”
六安翻了个白眼:“缺少什么,本公主会派人出宫采买,不劳王后挂心。”
苏皖福了福身,“太子应该下了课,本宫告辞。”
李崇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王后慢走。”
一看到李崇云,六安就止不住想到当初他恩将仇报囚禁周冀的事情,心中愤恨不平,也不太高兴,故而这几日李崇云一来,福了福身便退下了。反正她也看出来了,李崇云每次打着送她东西的旗号,到最后眼睛都盯在周锦身上,把自己当空气。
这次眼看周锦要被燕后罚跪,六安实在受不了,上前拦在二人中间:“国使之伤尚未痊愈,需要静养。陛下还是先回去和王后解释清楚,再来叨扰国使大人吧!”
周锦叹了一声,对六安道:“微臣的伤已经好了,公主不必如此。”
六安哀哀地看了他一眼,福了福身,气冲冲地跑出门。
周锦拱手,“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李崇云坐下,指着一旁的太师椅,“不必多礼,大人坐下说话。”
周锦坐下,感觉有些疲惫。
这几日,李崇云借着送东西的名义来得颇勤,有时候奏折都送来批阅,恨不能晚上睡在这。六安每天都要抱怨,今日花费了多少银两添置被褥、灯烛、香料、酒水米面果蔬,话里话外抱怨李崇云太能吃了。
而且燕后来找茬吃了亏,日后左右少不了麻烦……
还是楚宫好,虽然白天上朝幺蛾子也不少,至少下了朝,燕来也能知冷知热地照顾他,人美心善,唱曲儿跳舞,样样拿得出手,看着就舒心。
家里的熊孩子虽然淘气,可诗文一学就会,机灵得很,虽不是小棉袄,也是颗开心果……
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在干什么呢?不会没了人管他,真的无法无天上方揭瓦了吧?
“国使在想什么?”
周锦扭头看他:“我想,陛下现在应该去与哄哄梓潼,而不是与我废话。”
李崇云苦笑一声,反问:“国使大人可成婚了?”
“尚未。”周锦捏了捏袖口,“陛下与王后到底是夫妻,有何不能好好说的呢。”
“夫妻,”李崇云意味深长地念了一遍,打量周锦,“传闻楚王夫妻恩爱和顺,可是真的?”
周锦:“额……应该是吧。陛下可以看看戏,都是铖王爷如实写的。”
“戏?”李崇云想起来,为了这场戏,大臣们还吵了许久,各个都嚷着是楚王王婆卖瓜,祸害人心的把戏,以看之为耻。
“你没看过?”周锦惊讶,“不是吧?话本也没看过?”
李崇云摇头。
“话本不看,戏也不看,”周锦眨眨眼,“那你平时除了批折子,都干什么?”
李崇云被他问得一愣。
周锦凑上前,“你今天没事,我带你出宫看戏去?”
李崇云也的确好奇,便换了常服随周锦一起出了宫。
其实周锦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他看看戏里楚王和王后夫妻美满,然后看他羡慕嫉妒的表情,自我满足一下。
但他们找了个戏楼,就着瓜子茶水看了一半,周锦气得想把李崇云嘴堵上。
对于带李崇云出宫看戏的决定,他肠子都悔青了。
李崇云:“这个不对啊,如若这楚后真的是罪臣之女,就算是有江湖中人仗义相助,可她是怎么又捏了个身份进宫为婢的?宫里也有江湖人?”
“这里也不对,如果楚王没杀那周钰,我怎么听说他最后是尸首异处啊,他怎么死的?”
“他们要是恩爱,怎么五年就一个孩子,这说不通啊……”
……
这出戏,从戏文,到编排,配乐……整个过程走下来,周锦都没这么痛苦,忍了大半场戏,终于在李崇云又要张嘴的时候,一巴掌堵住李崇云的嘴:
“你闭嘴!”
这一巴掌扇得实实在在,李崇云感觉自己脸有点麻。
他诧异地望向装作低头嗑瓜子,仿佛刚才那巴掌和他没关系的周锦。
后半场戏,李崇云的确闭嘴了。周锦好歹讨了个安静,也算没打他一巴掌。
戏唱完了。周锦拍拍手,与李崇云一起走出戏院,见李崇云还是不说话,好奇问他:“陛下,怎么样啊?戏好看吗?”
李崇云冷冷瞥了他一眼,“大人现在想听寡人说话了?”
周锦连忙摆出每日看到的臣子们的招牌笑脸:“这话说的,我何时不想听陛下说话了,刚才,刚好有一段曲子,我想让陛下好好听听,一时手快,对,手快,多有得罪。”
见李崇云还是黑着脸不说话,周锦有点生气,拉住他,凑过脸去:“你气不过,让你打回来就是了!”
李崇云一抬手,周锦便闭了眼。李崇云笑着搂过他脖颈,“逗你的,我没生气!”
周锦脸色一僵,幽幽地看向李崇云,“陛下,你还是打脸吧,别压我伤口……”
“啊,我,我忘了,对不住……你没事儿吧?”李崇云连忙松开他,左看右看,不知道碰哪才好了。
被压的时候疼了一瞬,周锦活动活动肩膀,“没事,回宫吧。”
李崇云撩开发丝,看到衣襟下渗出的血迹,心下一沉,一把拉起他的手:“你随我来!”
周锦莫名其妙地被李崇云拉着进了间客栈。
“客官住店?”
旅社老板得知李崇云要开一间房的时候,眼神来来回回,笑得颇有些意味。
一进房门,李崇云就把他按到床上,二话不说就扒了他上衣。
衣裳黏在了血痕上,李崇云剥了的时候又重新撕了伤口,周锦回头瞪他,“你故意的吧!”
“抱歉,抱歉,”李崇云连忙缩了手,“我轻点……”
伤口尚未愈合,撕裂的伤口翻开鲜红的嫩肉。李崇云皱眉:“为何不用药?”
“……今日本快好了,你那药也挺贵的,不用了。”
“别动。”
周锦刚要起身,就又被按到床上,温热滚烫贴上后背的伤口。
伤口骤然疼痛,他抓住了枕头。
李崇云吮去流血,掏出药瓶,将药粉撒在伤口处,只用一根手指轻轻抹平,轻轻地吹去粉末,“血暂时止住了,你先别动,等等再起身。”
周锦衣衫不整地趴在床上,恨不得把被子抓出个洞来。
趴在他身后的傻子还盯着他后背嘀咕:“你这细皮嫩肉的,怎么一碰就红了啊!我也没使劲儿啊……”
气息都贴在伤口上了。
抓心挠肝的痒啊。
周锦回头狠狠地瞪向李崇云。
李崇云只看到一双哀哀切切望向他的桃花眼,这双眼中仅有的一丝嗔怒也如春水柔软成一汪清波。
平生第一次。
李崇云觉得,自己像个非礼良家的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