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洒在脸上,炙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周冀想躲闪,脸颊却被粗糙的掌心抚过,然后轻轻掰过他的头。李崇云换了个姿势,将一条腿搭在了他腿上。
周冀察觉异样,倏地变了脸色,转头盯着近在咫尺的耳朵,嘴角抽搐:“喂——”
“别动。”
半柱香的功夫后,身边人笑了两声,偏头凑得更近,鼻尖贴在他脖颈处,唇瓣贴着纤细的脖颈道:“你怎么这么好闻。”
湿热的气流喷在脖子上,周冀如过电一般,一把推开他,狠狠用衣袖擦了擦脖子:“滚!”
李崇云坐起身,似笑非笑地看他气呼呼地叠被子的模样,起身走到佛台前:“你如此模样,倒真像与我做了不可告人之事一般。”
周冀已经不想废话,专心致志叠被子。
见他不答,李崇云也不逼问,环顾的视线打量四周,目光最后锁定案台上供奉的佛像所,走近几步,瞬间睁大了眼睛。
远远看去黑红的颜色还以为是红木的。但定睛一看,居然是浸透了血的小叶黄杨。
血迹久远,已成黑褐色。
微笑着的佛像的脸只完成了一半,剩下半面粗糙的刀痕。
染了血的半面笑佛,毫无半点佛尊慈悲光泽,每一丝纹路都透着诡谲与阴森。
红布落下,盖住了佛像。
周冀遮住佛像,看了眼李崇云,轻声道:“你不问,我便留你用个早膳。”
李崇云微微颔首,“不问。”
周冀蹲下抱起被子,起身时膝盖一软,向前踉跄,好在李崇云快步拉住,将他拥在怀中。周冀僵了一瞬,刚要挣脱,便听到李崇云附耳:“小冀,昨夜谢谢你。”
周冀放松了肩膀,却抓紧了被子。
“昨夜梦里,母后对我笑了。”
周冀轻哼:“她没在梦里拍你脑壳吗?”
回头看到李崇云一脸呆样,周冀甩开他的手,将被子放回床,便听见屋外子妍敲门:“殿下,您起身了吗?”
周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李崇云,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被捉奸似的局促慌乱。李崇云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周冀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子妍和六安看到李崇云都愣了片刻,连忙一起福身,“奴婢请李公子安。”
“免礼。”李崇云坐在餐桌旁,看周冀坐在梳妆台前,用面巾擦了脸,打着哈欠由子妍替他束发。六安倒了杯热茶放到桌前,问早膳可有想吃的。
周冀头也不回道,“问他。”
六安回头吃惊地望向李崇云,然后踱步到李崇云身边,“李公子想用些什么?”
李崇云凝视着梳妆台前的身影道:“糖饼。”
周冀没有回头。
四年前,李崇云离开昭觉寺前,将仅剩的两块干巴巴的糖饼分给他和六安,按着他的头说:“也不知道你这丫头脑袋里天天都想些什么,燕军要是真的做点什么欺男霸女的坏事,你一个小丫头又拦不住,白白操心,把自己熬成熊猫,叫人看了难受。今日我们离开,许是能睡个安稳觉了吧!”
不醉酒的情况下,周冀的确很久没有在箱子外好好睡一觉了。
昨夜不但睡着了,还一夜无梦到天明。
周冀咬唇,定是前夜一夜未合眼的缘故,与李崇云无关。
“殿下?”子妍见周冀神情恍惚,轻轻唤了一声。
周冀对着镜子笑,“很好。”
早膳前周冀再次为燕后念了二十一遍往生咒。待用过早膳,李崇云说要去见赵伦谈事情,便离开了。周冀也换了身麻料的蓝布粗衣,独自一人出了宫。
与户部田增约在天香阁见面,周冀到了门口,才被下人告知田大人有事,改日再约。
周冀被放了鸽子,离开天香阁转了两条巷子,确定无人跟踪后,悄悄进入天香阁对街不远处的二层茶楼,要一壶茶,一叠点心,望着天香阁门口。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一辆五驾马车停在了天香阁门口。
马车上挂着金色的锦绣帷幔。周冀眯起眼,认出了这辆过于耀眼招摇的车主。
正是他五弟周鈦。
待车上人下车,马车夫转去停车。周冀看到刚刚称有事没来的田增从天香阁门口出来,喜笑颜开地站在门口恭迎来客。
周冀笑着抿了一口清茶,佐着绿豆糕静静地望着天香阁,半个时辰后,三台软轿停在了楼下,红纱黄幔被撩开,三位戴着面巾的婀娜女子款款走进天香阁。
百姓驻足,一时对着天香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天香阁的酒菜、红湘院的解语花,都是最好的销魂窟,非达官显贵不得入。
这位田大人,倒是对五弟的喜好一清二楚。
周冀心满意足地咽下最后一块绿豆糕,拍拍手,“小二,结账!”
栖云轩中。
赵伦和冯玉堂惊慌地看着李崇云劈柴烧水和他们说话,不安地站在一旁回答,等到李崇云沏好了茶,喊他们落座才敢坐下。
堂堂燕国皇子,居然连个侍奉的人也无。赵伦又气又难过,低头喝茶,免得让殿下看到他红了眼。
冯玉堂闻了闻,茶叶倒是极好的新茶。他抬头环顾四周。虽然陈设简陋,但看起来倒十分干净,像是有人时常打扫。墙边的月季含苞待放,欣欣向荣。李崇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月季粉嫩的花骨朵,回忆起两年前周冀蹲在那排颓墙边,非要拉着他一起挖坑埋花种的样子了。
收回视线,冯玉堂看到桌旁的棋台,笑道:“殿下闲来都是一人摆棋谱吗?”
李崇云收回目光望向棋台。
一年前周冀才开始接触围棋,为了找他陪练,抱着棋桌兴冲冲来栖云轩找他下棋的样子。
李崇云持杯浅笑,“倒总是输给他。”
赵伦心急口快,“怎么可能!”
冯玉堂笑着给赵伦解释:“殿下自小师从围棋国手,造诣岂非常人能及,想来是殿下有意相让,哄他开心罢了。”
“他棋艺虽不精,偶尔招式却有趣得很,”李崇云手指抚过茶杯边沿,“时常出些意料之外的地方,乍看是步死棋,可随着局势发展,倒能成为反败为胜的关键。”
“五位皇子中,只有他连名字都不能遵循祖制从金为名。殿下对他评价,是否过高了?”冯玉堂不屑地撇嘴,“当今楚国,三省六部,哪里轮的上他说话?纵然如今得了户部,也不过挂个虚职就被太后惩戒,告诉楚宫上下他不过是齐家脚下的一只蝼蚁。”
“别在外面站着了,”李崇云放下茶杯,对持剑立在门口瞪着冯玉堂的的蓝色小不点,微笑招手:“来吃茶。”
冯玉堂面不改色起身相迎,“昭阳殿下怎么来了?”
周冀冷冷回怼:“怎么,我这个无权无势之人连来这儿的权利也无么?”
冯玉堂面露难堪,扭头求助李崇云。
李崇云无视他的求助,起身走到门口,伸出手:“昭阳殿下来,自当亲迎。”
周冀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兀自走进栖云轩。李崇云见怪不怪,转身回到厅堂中,倒了杯茶放到他手边。
冯玉堂递了个眼色给赵伦,对重新入座饮茶的两位殿下拱了拱手,“那微臣便不打扰了……”
赵伦刚要附议,便听见周冀轻飘飘的嘲讽:“怎么,我在此,冯参事不方便说见不得人之事吗?”
赵伦斜睨冯玉堂,内心居然还有点看热闹的小激动。也不知怎的,打他第一眼见这位三皇子,便不觉厌恶。
冯玉堂讪笑:“昭阳殿下莫拿微臣取乐了,微臣怎敢。”
周冀冷哼,“你刚才在背后议论我的时候胆子可大得很呢!”
冯玉堂看向李崇云求助,但李崇云却依旧似笑非笑地望着刁难他的周冀,压根没看见他。冯玉堂自知失言在先,掀摆下跪:“冯某失言,请昭阳殿下恕罪。”
“我这人小肚鸡肠,一向睚眦必报,从不知恕罪是个什么鬼。”
周冀抱臂坐在太师椅上,狠狠抬腿朝地上的脑袋踹了过去。
冯玉堂一时失去平衡,向后翻滚,脑袋又在地上磕了个包。他捂着脑袋,气得指着周冀刚说出个“你”,便被一旁李崇云冷酷的眼神遏住,缓缓放下气得颤抖的手。
赵伦震惊地嘴张了半天都忘了合上。
“咱俩扯平了。”神清气爽的周冀终于尝出了茶叶的滋味,笑着望向黑脸的李崇云,“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不过久别故里,闲聊些家常。”
李崇云望着欣然饮茶的周冀,知道周冀这是在替唐雀四年前挨的那一脚出气,挥手示意冯玉堂坐下,为周冀满上第二杯茶,“关心一下弟弟妹妹的婚事。”
周冀端起茶杯,对似有话要说的赵伦点头,“你们继续。”
赵伦对李崇云道:“殿下,临行前南梦郡主托我带给您的信,您要回吗?”
“我已拟好,临走前给你。”
周冀嗅到了八卦,扬眉调侃李崇云:“那郡主美吗?”
李崇云看着他欲言又止,倒是冯玉堂替他回答:“郡主是先开国公之女,貌美心善,诗词歌赋也皆出类拔萃。”
“哦,”周冀低头笑着抿了一口清茶,“那殿下可要好好斟酌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