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易容,无非两种可能, 一种是戴上一层面具, 一种是在脸上涂抹易容之物,总之陆协不可能是把脑袋瓜子切下来, 再换了一个头过来假冒。
  于是陆屿借着摸脑门的机会, 趁机把他脸上的肉捻了捻,抠了抠, 可以确定是原天然无加工。
  检查过后,易王府的人大概是觉得再放任两位殿下独处, 易王很有可能被淮王给祸害死, 所以管家领着拿药的丫鬟进来,称到了给易王殿下伤口换药的时间了。
  白亦陵听到这里, 心想那管家实在是个蠢货。
  果然, 陆屿道:“我正想着没机会再查看一下他的伤口,这管家知情识趣,简直是瞌睡时给人送枕头,于是我便要求亲手为四哥换药, 他抵抗了, 奈何我一番好意,最后还是帮他重新包扎了伤口。”
  白亦陵道:“这伤口我倒是已经亲眼看过了, 你又检查了一遍, 觉得像是造假吗?”
  陆屿道:“我用手戳了, 如假包换, 绝对真实。”
  白亦陵道:“你戳过之后, 他惨叫了么?”
  陆屿道:“叫了,差点和我拼命,这次的表现也很正常。”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白亦陵道:“看来疑点可能不在这里,但易王身上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老实说,我不大相信他会以堂堂皇子之尊去和前朝余党勾结,但正因为如此,他的目的才更让人奇怪。”
  “你想见他?”
  “淮王殿下,不是每个人都能光明正大地上门看病,然后差点把易王抠下来一层皮的。”白亦陵笑了笑,接着说道,“——所以我打算偷着去。”
  陆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失笑说:“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这样吧,等过几日他的伤养的差不多了,我会发起一场游猎,并且冲他下帖子。京都里已经出现了易王的手被刺客所废的流言,为了澄清,想必这游猎他不会拒绝,那时就可以再做观察。”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觉得,除了陆协,还有一个人也需要盯紧一点。”
  白亦陵道:“姓韩的。”
  陆屿道:“是啊。到目前为止看起来,他好像和整件案子没什么联系。但是一方面他是被陆协的生母引荐入宫的,来历背景都有些模糊。另外,你应该还记聂家那个孩子吧?那关于阴煞鬼婴的烂名字,反正我是不大相信。”
  白亦陵点了点头。陆屿还不知道,连韩先生这个身份都是冒充了别人的,确实可疑。
  调戏不成,便说人家的孩子是阴煞鬼婴,这件事说着也损阴德。
  只是一来孩子已死,谁也没有证据指责韩先生不过是信口雌黄,二来他现在步步高升,已经贵为国师,也没人能奈何的了他。但因果轮回,总有业报,要是查出来什么,他也跑不了。
  “知道了,我会注意。”
  正事说完了,白亦陵伸了个懒腰,笑起来:“总之这回多谢你费心,这么晚了还过来跟我说案子。臣好像不知不觉间,欠了淮王殿下不少人情啊。”
  陆屿扬起眉毛:“这账得分怎么个算法,仔细想想,当初如果不是你先从雪地里救了我,我可能早已经死了,后面再有什么事都是白扯,所以好像还是我欠你人情多些。不过我本来想赖赖账,就都抵了,算个平手。”
  他前前后后实在做了不少事,却又不愿意表功说破,这样一心想把关系处好,就算白亦陵素来不爱依仗他人,这份情也终究是承下来了,闻言笑了起来:“好吧。”
  陆屿打了个呵欠:“就是这样。办案子嘛,两个人商量着,做的快些。先前鬼火那件事,你不是也常常与我商量么。”
  他所谓的“商量”倒是把白亦陵跟狐狸那些自言自语也给算进去了,白亦陵想明白了,略微汗颜,又听见陆屿问道:“哎——那个,对了,我的垫子哪里去了?”
  白亦陵道:“垫子?”
  陆屿比划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说道:“就是我以前睡觉经常趴的那个,软软的,圆的。原来就摆在床边来着,怎么没了呢?”
  白亦陵“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也没叫下人,到橱子边上翻了几下,就将陆屿的狐狸窝扯了出来递给他:“你要啊?”
  陆屿看了看窝,又顺着窝向上,看了看白亦陵的手,还是把那个小圆垫拿在了手里,说道:“是,我睡习惯了,从小就有些认床。”
  白亦陵大方地说:“那你就拿走吧!这垫子本来就是我让苑奴特意给你缝的,如果坏了,下回我再让她做十个送到淮王府去。不过……你还用得着吗?”
  他还以为陆屿变成狐狸只是受了伤不得已的退化,但现在看来,白亦陵突然对他平时的生存状态产生了某些好奇。
  “……”突然得到了不少垫子卡的陆屿干笑道,“回到自己府里,有时候也会放松放松。”
  白亦陵想象着一只小狐狸在王爷寝室当中各种撒泼打滚乱蹦跶的场面,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陆屿:“……”他为什么一副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白亦陵见他期期艾艾地站在原地,拎着个垫子,好像有话要说,又什么都不说,于是又道:“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要回府啊?”
  陆屿干巴巴地说:“是啊。不早了,该睡了。”
  白亦陵:“那我送你。”
  自从被识破了身份之后,再也没办法朝夕相处了,特别是最近白亦陵办案子特别忙,见面的机会都没有。陆屿有话不敢说,拖着脚步,磨磨蹭蹭地跟在白亦陵身后,光是出个房门就让白亦陵等了他三回。
  其间白亦陵也想明白了,不光是狐狸窝,估摸着狐狸喝水吃饭的小碗,洗澡用的帕子,陆屿都认,又不好意思地跟他要太多,于是他豪爽地将这些东西都包起来给了陆屿,其中狐狸的小碗买了一对,有一只还是新的,白亦陵把新的也一起送给他了。
  陆屿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白亦陵,终于加快了向门外走的脚步,白亦陵觉得他应该挺满足的。
  白府的外面,淮王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那里,齐骥与尚骁站在马车旁边,正在闲聊着什么,眼看着陆屿走出来,两人立刻站好。
  然后目光同时落在了自家主子右手拎着的一个粉红色小花垫子上面。
  陆屿恶声恶气地道:“看什么,还不把东西拿到车上去!”
  他呵斥了手下,转向白亦陵的时候又是一派温柔:“那,我便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白亦陵答应了一声,陆屿又说道:“现在天气已经逐渐暖和了,正是围猎的好时节,要不然我明天就叫人下帖子吧?”
  他要举办围猎的目的本来是为了观察陆协身上是否有异常,要是这么快的话,陆协的伤还没好,根本就不会参加的。白亦陵也不知道陆屿怎么突然就忘了这茬,委婉道:“还是再过几天吧。而且最近还有另外几桩案子压在那里,我也实在抽不开身。”
  那就是好长时间都见不着了,陆屿怏怏答应了一声,颓然道:“那你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告别之后,尚骁将马车的帘子为陆屿打了几天,陆屿弯腰打算上车,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挣扎片刻,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想,我又不想怎么样,就是想和他多相处一阵子,这有什么可犹豫的?难道人都喜欢上了,还想要脸不成?
  陆屿豁然开朗,深吸一口气,反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折回到白亦陵面前,横着心说道:“我、我今晚还是在这住下吧!”
  尚骁掀着帘子的手僵在半空中,齐骥正要上马,一脚踩空。
  白亦陵:“嗯……嗯?”
  陆屿说完了之后,觉得语气可能有点生硬,又补充道:“其实我……还认房间。前一阵子从你这里回府,我就已经吩咐管家,让他找人把我的卧房修成和这里一样的,可是他……磨磨蹭蹭的,那点事情到现在也没做好!”
  他抱怨道:“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齐骥想说话,被尚骁捂住了嘴。
  陆屿这一会一个主意,白亦陵已经有点被他搞晕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过脑子地说道:“我那个小屋子,咱们两人睡,恐怕……”
  陆屿小声道:“我变狐狸的啊。”
  白亦陵:“哦,也对。”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那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行的,于是道:“那拿上东西,回去吧。”
  早知道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他刚才何必如此纠结!陆屿喜气洋洋地呵斥自己的属下:“看什么,还不把车上的东西给本王拿回来!”
  齐骥又目送着陆屿拎着小粉花垫子回去了,然后转头冲尚骁道:“殿下睡觉还认房间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用知道。”尚骁翻身上马,“我算明白了,他根本就是认人!”
  他瞥了自己的同伴一眼:“走吧。”
  这事之后又过了几天,陆协养的差不多了,陆屿便吩咐下人们准备停当,给京都中的勋贵人家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参加围猎。
  他刚刚入京的时候,皇上将京郊西侧的一片山头都赏给了这个儿子,这一回正好当成了打猎的场地。陆屿令人事先在一片开阔的上风区扎下帐篷,设好营地,准备的甚是周到。
  淮王殿下第一次邀请宾客,举办的规模还是如此之大,能收到帖子的人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自然忙不迭地应邀而来。一路上马声嘶鸣,人人笑语,配上已经逐渐转暖的天气,显得早春风光一派大好。
  白亦陵以为上次被自己吓唬了一顿,谢樊怎么说也得在家里老实上一阵,没想到这回围猎又看见了他,一路上都在围着个长相十分美丽的贵族女子大献殷勤。
  他倒还真是心大,闯了不知道什么样的大祸,就能做到事情好像没发生一样。白亦陵看见他笑成那个样子手就痒痒,很有一种想把谢樊从马背上面踹下来的想法,他忍了忍,一提马缰,加速越过谢樊一行人,向前小跑了一段。
  这个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吹口哨的声音,调子轻快,白亦陵回头一看,后面的一群人当中,打头那个风流俊美的公子哥,正是镇国公盛家的次子盛知。
  盛知扬声笑道:“闷头骑马有什么意思,过来跟二哥一块打猎去呀,比赢了有彩头的!”
  他们是上一回在梅园认识的,当时盛大公子盛铎、盛二公子盛知都参加了宴会,还曾为了聂家孩子得救的这件事向白亦陵道谢。双方说话投脾气,本来就一见如故。后来又因为盛知时任刑部侍郎,最近正好在跟北巡检司又公务来往,因此很快就跟白亦陵熟了起来。
  他吊儿郎当的,招呼人之前还要先吹几声口哨,宛若在调戏大姑娘,白亦陵哈哈一笑,也扬着嗓子喊回去:“你先说彩头是什么!别是像上回那样喝酒喝输了又没钱,非要把裤子脱下来赔给我吧!”
  盛知那边的人大多数也都是白亦陵的熟人,他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方散侍笑着插嘴道:“遐光,盛二公子的裤子你还留着没?拿出来,我买!”
  白亦陵道:“亲兄弟明算账,你先开个价再说。”
  盛知道:“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啊!白老弟,几天不见,我看你长高了一些,嘴也厉害了。”
  这个时候白亦陵已经拨转马头折了回去,一行人说着话往林子里去,正好赶上谢樊他们几个从后面过来,他们队伍里面的几个姑娘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樊一抬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白亦陵,只见他黄衣银刀,骑着一匹骏马,马侧挂着弓箭,笔直的长腿下面踏着一双白靴,跟身穿官服时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比起来,此时却是别有一番风流。
  一个人正搭着他的肩膀说话,眉眼含笑,十分亲密,仿佛所有的人都偏爱白亦陵,偏偏自己还在哪里都能撞见他。
  谢樊本来很怕白亦陵,此刻在众人面前,他忽地陡然生出了一股勇气,拱手道:“大哥。”
  他这样一张嘴,对面那些笑吟吟的人都不说话了,一起看着谢樊,白亦陵懒懒地抬了下眼皮,马鞭的鞭柄被他握在手里,轻轻敲着掌心,却没说话。
  谢樊有点尴尬,放下手,又道:“你上次回家,都把爹娘给气坏了。”
  白亦陵是真心不愿意跟他说话,连张嘴都懒得张,这时候,他身边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却突然轻笑了一声,说道:“谢三公子这是打猎去了吧?啧啧,收获不小呀。”
  谢樊发现这人是盛家的二公子盛知,不敢怠慢,连忙回道:“是啊,今天运气好,猎到了不少东西。”
  说完之后,他也不禁有些得色,早春时节,能打的猎物本来就少,现在周围的其他人几乎都是两手空空,他的马上却挂了不少山鸡野兔,显得格外有面子。
  旁边又有个公子哥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口气却是带着讽刺:“哟,爹娘都气坏了,谢三你还有心情打猎呢,看来你也没有孝顺到哪里去吧?”
  谢樊脸色一白,连忙道:“不是,我、我爹娘没生病,只是心情有点不快罢了。”
  盛知道:“嗯,是这样的。你们别瞎说,谢三公子是什么人,孝悌友爱,对父母如此,对兄长也如此。”
  谢樊被他噎的满脸通红,这才明白,这群人都是帮白亦陵出头的!他当下不敢再说,一声不吭地想走,却又有人高声说道:“咱们可还什么东西都没猎到呢,既然这样,三公子你不如把你的猎物让出来吧,就当孝敬你大哥!”
  “就是就是,别劳动三公子了,咱们自己拿。”
  “哈哈哈,我就说这小子一副窝囊废的样子,能打到这么多东西?你们看,野鸡身上的箭痕都不一样!造假没诚意啊!”
  “把东西都拿干净了,这还有只兔子,拎上!一会烤着吃。”
  ……
  谢樊目瞪口呆,白亦陵的朋友都跟白亦陵一样,简直像是土匪,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的猎物都给抢走了!他刚才已经跟几位小姐夸下海口,说自己箭术如神,让她们等着分好皮子呢!现在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多丢人!
  谢樊都要哭出来了,说了几句“不要抢”,自然没人搭理,刚才那几个同伴躲得远远地,他总不能自己冲上去跟这些人撕扯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猎物被洗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