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亭没有动。
  顾听霜重复了一遍:“过来陪我睡觉,宁时亭,还是你觉得我是我爹那种人,会对你做什么吗?”
  他这句话隐藏着怒气和不甘,沉沉的情绪中没有责怪也没有其他,他是一个撒娇生气的孩子,对宁时亭明明白白的表达着不满——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这句话已经十分露骨了。
  他知道宁时亭已经知道了。三年的陪伴,这么长时间的君臣朝夕相处,宁时亭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宁时亭。
  宁时亭不是那种会突然兴起做什么事,而不问他意见的人,他今天能提起给他选妃这件事,尽管态度和平常都是一样的,但是顾听霜就是知道。
  他本来就是敏感多疑,心细如发的少年。
  小狼趴在宁时亭膝盖上,用暖烘烘的肚皮压着宁时亭的双手,它能感觉到宁时亭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于是抬起爪子踩了踩,想要跳下去,却被宁时亭抓住了,有点用力地抱在了怀里。
  宁时亭神色滴水不漏:“请殿下好好思考一下臣今天说的话,臣要先回……”他顿了顿,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应该去哪里,过了一会儿才说,“去听书那里,给他讲学了。”
  他揪着小狼把它放下,随后转身要离开,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轮椅滚动的声音跟了上来,顾听霜直接伸手把他拽了回来!
  少年人的手掌滚烫有力,不知道是顾听霜在发抖,还是他在发抖,宁时亭只觉得整个手臂都抖得厉害,脑子里嗡嗡地像是不太听他使唤。他被扯得退了一步,顾听霜看他皱了皱眉,一瞬间又放松了力道,但仍然扣着他的手指,只是在那里与他僵持不下。
  顾听霜哑着声音说:“只是陪我睡个觉,宁时亭。”
  小狼呜呜地叫着,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似乎不太理解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毛茸茸的小白狼时而过来嗅嗅宁时亭的衣角,又时而回头看看顾听霜。
  最后它像是懂了什么,扯住宁时亭的衣角往里拖——它隐约知道,他的王好像想要留下鱼,可是鱼在生气。
  宁时亭被小狼这么一扯,这下整个人都跌跌撞撞地往里走了过来。顾听霜顺势松开了他,偏头去看地面:“早这样不就好了,快点过来给我揉穴位,我头疼想不了事。”
  他听见宁时亭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晚宁时亭倒是没有再走,他留了下来,只是脱外袍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
  顾听霜盯着他看,嘴唇紧抿。
  他犹豫什么?
  他以为他会随便碰他吗?
  宁时亭避开他的视线,还是将外衫解开了,就像前几天一样,只留一件薄薄的里衣。而后他爬到床的里侧,安静地躺下。
  他表现得一切正常,顾听霜才觉得心底那股子又酸又辣的闷火稍稍小了下去。
  小狼在床下徘徊,不敢上来,顾听霜勾勾手把它提上来了,抱在胸前。
  他依然和平常一样,面对宁时亭躺着。
  宁时亭一如既往伸手过来替他按揉太阳穴,这双手,这一身柔软的香气,这近在眼前的淡然的双眸和柔软的银白发丝,都莫名让顾听霜起了一点焦躁和叛逆的心思。
  宁时亭按了一会儿后,顾听霜挥开他的手:“算了,你睡吧,你说得对,没什么用,该疼的还是疼。”
  宁时亭安静地看着他:“是,殿下。”
  顾听霜忽而觉得自己无法再面对他这样的视线了,他直接翻身过去,背对他,闷闷地甩下一句:“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小狼不知所措,它嗅了嗅顾听霜的脖子,往他背上扒了扒,而后又钻回宁时亭这里。
  但是宁时亭你的怀抱很僵硬,宁时亭的双臂也不像从前那样热情地欢迎它,也没有主动把它圈起来裹住。小狼于是自己在枕头附近走了走,把自己卷成一个圆,睡了起来。
  顾听霜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背过身去,距离一下子远了很多,似乎连衣角都不愿意碰到他。
  床头的烛火从头燃到尾,然后扑哧一声熄灭了,房里一片漆黑。
  呼吸声清浅,彼此的都能听到。
  宁时亭闭着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听见眼前人低低地问了一句:“宁时亭,你睡着了吗?”
  那声音太轻,他几乎以为顾听霜在说梦话。
  他等了一会儿后,发现顾听霜没有动静,于是睁开眼看了看。顾听霜依然背对他睡着,他把被子全都留给了他,身上一大半都没盖上。
  顾听霜不怕冷。
  这一点宁时亭其实一直都知道,但是一直都不太理解。
  他睡不着,先把已经开始打呼噜的小狼轻轻地拖回被子里,轻轻搂住它,摸了摸它在外边冻得冰凉的毛。
  随后,他轻轻地往前挪了挪,将身上的被子送出一部分,伸手去给顾听霜掖被子角。
  然而就是那一刹那,顾听霜动了动,直接翻身过来,把他整个人捞进了怀里——宁时亭下意识地要躲,顾听霜却眼疾手快地用被子把他裹住了,单手直接扣进了胸前,手环住他的腰。
  宁时亭低声说:“殿下。”
  顾听霜没出声,他轻轻地将下巴搁在宁时亭的头顶——鲛人的头发纯白无毒,清香柔软。
  没有小狼的阻隔,两个人都是清醒的。
  宁时亭不需要借用他卓越的听力。他被摁在顾听霜胸前,直接就能感受到少年人心脏的鼓动,一声又一声,沉沉的。
  顾听霜低声问:“……你听到了吗?”
  这次换成宁时亭不说话。
  见到他装睡,顾听霜动了动,原本埋在被子里的手指轻轻上移,平稳而谨慎地放在了宁时亭的胸口。
  不做什么,只是放在那里而已。(我ballball审核员了这里只是表白后试探心跳!!!没有半个字是性暗示性隐晦心理描写麻烦看看前后文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我儿子表个白还不一定成功都要被锁他不惨吗????按这个标准医生给病人听诊也要锁是吗???这段唠叨多出的字数我给读者发红包补,我求你们审核员干点人事可以吗????)
  他的手指滚烫发热,隔着衣衫,能感受到鲛人微凉的体温,很冷。
  鲛人的心跳很平静,宁静正常,和宁时亭这个人一样,淡淡的,几乎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波动。
  “为什么你的心跳跟我不一样,是鲛人都是这样,还是,”顾听霜顿了顿,“你真的对我一点都没有……一点都没有那样的心思?”
  宁时亭依然没有说话,他安静地靠在他怀里,眼睛闭上。
  装睡的人叫不醒。
  顾听霜慢慢地说:“……我知道了。”
  “其实你就没喜欢过我,我早就知道。你只是可怜我。”他的声音压着,透着怎么遮掩都盖不住的疲惫和颓然,“你还是觉得我太幼稚了是么?可是我十七了,宁时亭,你也只不过比我大三岁而已。你可以喜欢别人,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你?”
  他轻轻放开手,也松开了他。顾听霜从床上坐起来,费劲地伸手去拿自己的外袍,而后把轮椅勾了过来,靠着床沿的支撑,自己一个人下了床。
  他慢慢地推着轮椅,往外走去。
  宁时亭躺在床上,睁开眼看他。
  顾听霜没有回头,也没有告诉他会去哪里。外边吹着夜风,隔着房间门板,他能听见轮椅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顾听霜夜视不好,他能去哪里?
  宁时亭长出一口气,手指再次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小狼还在卷成一团沉睡,他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床追出去。
  落地是刺骨的寒凉,从足底一直弥漫到脊背上,让他那颗寂灭已久的心猛烈跳动起来。
  顾听霜走得很快,短短的时间就已经不见人影。宁时亭尝试聆听的痕迹分辨他在哪里,但是第一次,他失败了,他的脑子依然嗡嗡地响,几乎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
  “饮……饮冰。”他低声喊。
  几乎是凭着直觉,宁时亭向世子府的地方奔去。
  他觉得顾听霜会去那里。
  就像顾听霜会在世子府找到他一样。
  那里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他穿着一身大红,撑着伞往里看,而屋檐下阴鸷的少年将锋利的眼神藏在黑暗之中。
  世子府大门紧闭,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宁时亭伸手去碰门环——然而就在他指尖触及府门的一刹那,一阵灼烧般的刺痛袭上他的指尖。
  金色的阵法结印浮现后又消失,明明白白的表示着——他被顾听霜拦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