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痕道:“你笑我, 是在幸灾乐祸?”
沈尧认真解释:“绝非幸灾乐祸。你要是不愿意, 不妨和你姑姑直说,你要是遇到了意中人,不失为一桩美事。”
段无痕向他斜睨一眼:“说得轻巧。”
沈尧又笑:“段少侠, 你有没有看中的姑娘?”
段无痕斩钉截铁:“现在没有, 将来也不会有。”
沈尧心道:他不会和我一样是个断袖吧。
沈尧自认为是一种偏执的断袖。他不会对除了卫凌风之外的任何一人动心。至于段无痕是什么情况, 沈尧摸不准。
段无痕很快补充了一句:“我只愿把毕生精力花在练武上。”
原来如此!
段无痕没再讲别的话。他走向某一扇房门,门开后, 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冲得沈尧打了个喷嚏。
刑堂位于地下, 四处森寒阴冷, 如同隆冬腊月。石门坚硬而稳固,黑中泛红,呈现出一种被污血浸透的颜色——除了沈尧,大家都是神态自若。
沈尧抬手,摸了一下墙壁,指间沾染了黯淡风干的血迹。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又被卫凌风拽到另一个角落。在这里, 他竟然见到了苏红叶。
苏红叶被绑在木桩上, 肤色红润, 衣裳整齐, 并没有吃什么苦头。但他的眼神很焦灼, 神似一只待宰的羊羔。
十步之外, 尚有另一人在受刑。
那人躺在木板上, 嘴中塞了布条,双手被绑在背后。行刑者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剖开他的腹部,让他亲眼见证自己被开膛破肚。
沈尧喃喃道:“他有什么错?”
某位侍从回答:“一个魔教余孽。”
沈尧:“余孽?”
侍从:“我们活捉了他。”
大概是云棠上门砸场的那天,这个倒霉鬼被段家人活捉了吧。沈尧一时语塞,站在卫凌风的背后,双手揣进袖子里,许久都没有抬头。
五毒教的长老已经和苏红叶说过了话。那位长老语气沉痛,却没有半分失态,只说:“红叶,老夫收你进门那日,本欲传你衣钵。”
苏红叶一怔,拼命往死里挣扎:“我没做过!我没有嫁祸师兄,你们为何不信我?!”
长老闭目:“掌门丢失宝典的那日,你打伤了你的两位师兄,擅闯禁地……”
他没说完,苏红叶打断道:“师父,我再叫您一声师父,求您听完我的话。那天我强闯禁地,是为了面见掌门!”
长老脚步一顿,气得不轻:“掌门正在闭关修炼的紧要关头!你有什么事,不能等掌门出关,或者先禀报老夫!休要再狡辩,你这孽徒! ”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有动手。
这位长老是五毒教的顶尖高手之一,江湖人称“三长老”。教内共有七位长老,按照年纪划分,从一到七,各有各的脾性和喜好。
三长老就有一个毛病——他非常护短,非常纵容座下弟子。他会挑选资质聪明、悟性极佳的孩子,自小养在身边,尽心尽力地辅导,如同教育儿女一般。
每当弟子犯错,三长老都会积极善后。
然而,苏红叶的事,实在是太严重了——强闯禁地,偷盗宝典,残害同门,害得掌门走火入魔。按照五毒教的规矩,苏红叶只能以死谢罪。
三长老定了定神,还没开口,苏红叶抓紧时机,连忙道:“师父,师父,那天我养的毒蛇走丢了。我跑遍了草丛,正好偷听到六长老和他的心腹说话。六长老和迦蓝派勾结,让老鼠染上疫病,偷偷放进安江城,迦蓝派负责屠杀秦淮楼的女人……”
段无痕、卫凌风、沈尧以及几位长老俱是心神一震。
段无痕第一个开口问:“此话当真?”
苏红叶双目圆瞪:“千真万确!我以项上人头担保!”
沈尧却问:“你被关押了这么久,为什么拖到今天才说?”
苏红叶疯狂挣扎,直到坡头散发:“你们这帮狗日的臭杂种……拿我试药!我作甚要跟你们讲实话!今天若不是见了我师父,你们想捅死我便捅死我吧!”
苏红叶的师父深吸一口气:“拿你试药?”
“是他!”苏红叶猛然啐道,“穿白衣服的那个贱种。”
他说“贱种”二字,莫名带着笑。
沈尧看向卫凌风,察觉他脸色微变。
段无痕竟然帮着卫凌风说话:“各位长老有所不知。卫兄的师弟曾被苏红叶下.毒,下了花蕾散,卫兄走投无路,只能在苏红叶身上试药。”
苏红叶就等着他说这句话。
段无痕刚讲完,苏红叶便道:“我为什么要给沈尧下药?因为沈尧和他的好师兄,偷走了迦蓝派的《天霄金刚诀》!贼人阴谋,死不足惜!”
此话一出,卫凌风立刻道:“绝无此事。”
他上前一步,又道:“晚辈听说过《天霄金刚诀》,应是一本武功秘籍。但是我和师弟们都不学武……”
卫凌风讲到这里,段无痕稍稍侧过了脸。但是段无痕一声不吭,任凭卫凌风说:“试问,我们就算拿到《天霄金刚诀》,能有什么用处?练武需要童子功。”
他犹有怒意:“苏公子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还望各位明察。”
苏红叶使劲一撞,铁链嵌进了皮肉。他紧盯着卫凌风,朗声道:“你们敢不敢让人搜查住处!”
沈尧道:“查吧,如果有人信你的话。”
沈尧的左侧站了一位五毒教的长老,正是那一位将红蛇缠在手上的长老。他姓杜,沈尧叫他“杜长老”。
杜长老思索片刻,开口道:“依我之见,无论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谁,都会被苏红叶诬赖。老三,你是苏红叶的师父,你更不能偏心。”
他淡淡地说:“苏红叶,是我看着长大的,诡计多端,竖子也!八岁就会骗人钱财,十岁放火烧光了半亩瓜田——就因为他偷瓜,老农用扁担打了他一顿。十二岁通晓男女之事,竟跑去掀了师姐的裙子!这孩子阴险狠毒,睚眦必报,不仅盗走了五毒宝典,残害了同门师兄,至今不知悔改,还想着诬赖旁人!”
沈尧暗暗称奇:好一个苏红叶,十二岁就去掀师姐的裙子!真不要脸!
苏红叶目露凶光:“去你娘的!那个臭女人也配叫我的师姐,她是你的徒弟,大白天脱光了衣裳,在后山跟一个打赤膊的农夫鬼混,被我发现了,她反过头来骂我!你们这些狗男女……”
杜长老脸色铁青:“你又在胡说!倘若你所言非虚,当年为何遮遮掩掩?如今想到了借口,就能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你身为五毒教嫡传弟子,卑鄙下流,不知廉耻!满嘴污言秽语!”
他挽起袖子,腕间的红蛇“嘶嘶”吐着蛇信子。
三长老劝他冷静,他回头骂道:“休要袒护这等肮脏孽徒!”
他拿出一只黑瓶,沈尧插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杜长老道:“本门毒.药,千刀万剐。”
哦,是那个名为“千刀万剐”的毒.药!
沈尧后退一步,跌进了卫凌风怀中。
另一位长老道:“千刀万剐炼制困难,极为珍贵。二位既是名医,不妨瞧一瞧苏红叶服药后,会是个什么落魄样子。”
杜长老微微点头:“苏红叶死后,恳请段家的家主,允许我们带走这孽徒的尸体。掌门等着我们复命……”
杜长老越发靠近。
苏红叶将嘴唇咬出鲜血。他自始至终望着自己的师父,眼底渐渐蓄满泪水,泫然欲滴。
这时,苏红叶的师父忽然开口:“且慢!”
他握住了杜长老的手。
杜长老气急败坏:“你又要被孽徒迷惑!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苏红叶的师父,或者说,那位三长老,犹豫未决道:“安江城的瘟疫很蹊跷,秦淮楼也确实被屠光了。苏红叶被关在地牢,无人问津,他如何得知秦淮楼的事?苏红叶方才所言,恐怕……”
三长老斟酌措辞,叹声道:“恐怕是实情。”
卫凌风挡在了三长老的面前:“苏红叶说,贵派的六长老和迦蓝派勾结,催发了瘟疫,屠光了秦淮楼,晚辈不知其中缘由,想来是毫无道理。”
苏红叶立刻说:“因为江展鹏成了武林盟主,迦蓝派不服气。江展鹏破坏了规矩,常与朝廷走动,迦蓝派掌门怀疑他们要做朝廷的鹰犬,王族的走狗!”
杜长老怒骂道:“放屁!江盟主胸襟广阔,心怀武林,从不结交权贵王侯。”
三长老却道:“诸位兄弟,事关重大,我们从长计议吧。”
眼下,五毒教的三长老和杜长老势同水火。
杜长老发誓,今天一定要杀掉苏红叶!
可惜,三长老念起昔日的师徒之情,变得优柔寡断,迟迟下不了狠手。
杜长老看了一眼三长老,又看了一眼卫凌风,心道:卫凌风的气度、礼节、谈吐和举止,都是温文尔雅,可圈可点,不卑不亢。
反观那个苏红叶,目无尊长,满口假话,死不承认他犯下的罪孽,真是混账!
杜长老与三长老僵持之际,另一位长老闪身到苏红叶跟前,拔开一瓶毒.药,正要灌入苏红叶嘴里,苏红叶又说:“在我死前,我还有一言。你们若是不听我的,无辜的百姓又要枉死了。”
苏红叶不敢呼吸,急切地吐露:“凉州城郊二十里之外,有个村子,叫熹莽村。他们计划杀光全村的人,剁碎村民的尸体,就像当年……魔教第一恶人澹台彻的所作所为。”
“澹台彻”这几个字,让沈尧猛然惊醒。
三长老圆场道:“这孽徒该死,死上一百次!不过,他今日所言,不能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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