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握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偏过头看向了路人。他问:“大师兄, 你还记得柳青青吗?那日在清关镇,欺负她的一帮武夫,也都是迦蓝派的人。”
卫凌风沉思片刻, 应道:“迦蓝派一贯护短。”
“嗯, 我知道, ”沈尧点头,“但是, 这一次, 他们在秦淮楼为非作歹, 哪怕武林盟主出面, 应该也保不住他们。”
卫凌风和他对视:“不一定。”
沈尧驻足:“为什么?”
沈尧顿一下,压低了嗓音:“秦淮楼的姑娘大多手无寸铁。这是一场屠杀……迦蓝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们的所作所为,既不符合江湖道义,也不符合官府律法。”
卫凌风建议道:“你回段家之后,不妨问一问段家人的看法。”
沈尧不解其意:“他们想的和我不一样?”
卫凌风尚未回答, 沈尧抬头望天:“我先去找段无痕。”
卫凌风出声制止:“段无痕重伤未愈, 需要静养。”
沈尧万分惊讶:“段无痕也趴下了?他的剑法出神入化, 怎么会被人重伤?”
联想到程雪落的伤口, 沈尧灵光乍现, 暗忖:程雪落和段无痕这对亲兄弟, 外貌相似, 性格相似, 不知造了什么孽,弄到这般地步。
卫凌风告诉沈尧,今天中午,他要为段无痕煎药,如果沈尧想探视段无痕,可以和他一道。
沈尧立刻答应。
辰时未至,沈尧和卫凌风走到了段家的侧门之外。守门的剑客听过他们的名字,仍然选择了通报上级,不肯直接开门。
沈尧一夜未眠,这会儿开始觉得疲惫乏力。他倚靠着墙根,瞥了一眼守门的两位剑客。
两位剑客都板着一张脸,紧抿着嘴唇,眼中泛着血丝……昨天他们惨遭魔教高手抄家,现在还没从悲痛中恢复。其中一个人甚至面色铁青,印堂发黑。
沈尧递给他一瓶药:“柴胡逍遥散。”
那人愣了愣,问道:“什么?”
沈尧介绍疗效:“疏肝解郁,补心养神。”说着,还搭上他的手腕,确诊道:“配方温和,你可以吃的。每日一服,三天见效。”
那人盯着沈尧,目光复杂,鼻孔蓦地收缩。
虽然,他被沈尧的话打动了,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内心仍有一丝怀疑。
恰好此时,侧门之内有人传话,剑客们得到了命令,马上开门,恭请沈尧和卫凌风进去。沈尧跨过门槛时,那位印堂发黑的剑客忽然朝他伸手,沈尧会意,将一瓶“柴胡逍遥散”递到了他的掌心。
随后,侧门被“砰”的一声合上。
沈尧转过身,向前方一望,只见许兴修负手而立。他穿着一袭青衫,身姿挺拔如长竹。
沈尧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许兴修还朝他们微笑,笑容比阳光更温暖:“早膳准备好了。走吧,去吃饭。”
*
事实证明,许兴修并不是毫无怨气。
早膳的餐桌边,沈尧问他:“师兄,你昨晚……”
还没说完,许兴修一声冷笑:“别叫我!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师兄?”
沈尧耍赖道:“我的师兄都是医术精妙、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年轻男人,我看你分明就是我的师兄。”
许兴修仍在冷笑:“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能假装无事发生!”
沈尧剥开一枚鸡蛋,夹到许兴修的碗中:“唉,我当时也没得选。扶华教的人出现了,就把我带走了,来不及留一封信给你。”
许兴修将筷子扣在了碗沿:“你和卫凌风突然失踪,我半夜去拜访段家的家主,被他的仆人拒之门外。我又去拜访楚开容,被他的侍女……”
沈尧闻言一惊:“侍女对你做了什么?”
许兴修左手扶额:“没什么。”
沈尧见他烦躁又隐忍,故而推断道:“那位姑娘,该不会是见色起意,轻薄了你。”
许兴修敲了沈尧的头:“你正经一点。”
沈尧给许兴修盛了一碗粥,鼓励道:“嗯!我很正经地说,师兄,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务必言明,我和大师兄一同为你分忧。”
卫凌风也道:“但说无妨。”
许兴修向他们坦白:昨晚事发突然。他深更半夜跑到了楚开容的门口,疯狂敲门,无人回应。他顾不上规矩和礼节,爬墙翻进了正门,一路畅行,走进内室。
沈尧感到诡异,遂问道:“然后,你看到了楚开容的侍女?”
许兴修点头:“偌大一间厢房,人影寥寥无几。”
沈尧道:“那姑娘究竟对你做了什么?非礼了你?”
许兴修道:“没那么严重。她只是拔剑砍我。”
沈尧不由得握住他的肩膀:“师兄,你昨晚的经历,比我们凶险许多。”
许兴修捏着茶杯,沉吟道:“我跑出了楚开容的厢房,碰见了段家的巡夜侍卫。那个姑娘没追出门,我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沈尧犹疑不定地总结道:“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楚开容不在他的房间里,他的那一群贴身侍卫也不在。楚开容去哪儿,贴身侍卫们就去哪儿,真够贴身啊。”
许兴修打断他的话:“楚开容在做什么,我猜不准,你最好也别乱猜。”
卫凌风却问了一句:“你听说了秦淮楼的事吗?”
许兴修微微点头。
气氛一时沉默,谁也没继续讲话。
饭后,许兴修回房补觉,沈尧跟着卫凌风去整理药材。昨夜的雨水积累于屋檐,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落在台阶上,隐有“滴滴答答”的轻响。
晨间泛起濛濛白雾,雕花窗外,清风拂晓,翠竹摇影,恍惚是人间仙境。
沈尧靠坐在窗边,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师兄。”
卫凌风应道:“阿尧,你回屋睡觉吧。”
他拿走了沈尧手中的药材。
沈尧微怔,摇头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卫凌风碾碎一袋茯苓:“关于昨晚的事?”
沈尧双手叠放在桌上:“昨天夜里,你冒雨来找我,为什么衣裳都没湿?还有,云棠那个病症是走火入魔,和你当年的状况,几乎一样,我记得很清楚。”
他坐到了卫凌风身边,低声说道:“我又想起一件事。我在安江城捡到了广冰剑和《天霄金刚诀》。那本《天霄金刚诀》真是难懂,可你似乎看得很轻松。”
他拍了一下卫凌风的后背:“大师兄,你七岁那年来到了丹医派。七岁之前,你在做什么?”
几个月前,楚开容曾经告诫沈尧,说他大师兄不是什么纯良之辈。沈尧当时很生气,还往楚开容的饭里下巴豆,如今,沈尧又重新掂量起楚开容的一番言论。
他忽然听见卫凌风开口:“我们临走前,我对你说过,一辈子留在清关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尧勾唇笑道:“大师兄啊,你别这么严肃。”
他揽紧卫凌风的肩膀,宽松的袖摆搭在他身上:“我呢,还想到你曾经讲过,你和我前往天下第一庄的路上,哪怕遇到了三脚猫功夫的江湖中人,你也要撩衣跪下,磕头叩首,大喊饶命……我最近忽然发现,你根本不用求饶。”
卫凌风一边清点着药材,一边回答:“也不尽然……我曾经跪过。至于磕了几次头,倒是忘记了。忘了也好,左右不是什么光彩事。”
沈尧凑近他:“跪过?”
卫凌风详细阐明:“我下跪,求人饶我一命。”
沈尧五指收拢,抓紧他的衣衫。
卫凌风的衣服被他扯乱。
于是,卫凌风不再整理药材,而是理了理衣领。沈尧又拽了他一下,再度弄乱他的仪容着装,他干脆不管了,衣衫滑落,他仍然坐得端正笔直。
衣袍搭在卫凌风的手臂上,他肩膀外露,提笔写字。
沈尧一手勾着他,手腕紧贴他的肩头,侃侃而谈:“倘若你愿意跟我讲清楚,我随时恭候。你不愿意,那也无妨。你总归是我的大师兄。今日在此立誓,我,沈尧,会一辈子对你好。”
卫凌风写字一向规整,纸面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但是,他听完沈尧的话,指间悬笔,墨汁滴到了纸页。
沈尧将他的衣服合拢,安静地趴到了桌边。晨风柔和,吹得他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时,好像有人轻抚他的额头。他束发松散,发带快要滑落,那人还撩起他的头发,动作悄然缓慢,重新把他的发带打了一个结。
他似有所感,念道:“师兄?”
卫凌风应道:“嗯,是我。”
*
临近中午,卫凌风拎着一捆药材,走向了段无痕所在的房间。
沈尧与他同行。两人穿过长廊,沈尧环视四周,惋惜道:“大变样了。”
昨日,两派对立的高手们,正是在此处激战。
卫凌风和沈尧遇到了几位段家的客卿,大家都是一副愁容惨淡,欲言又止的模样,再加上昨夜的秦淮楼事件,他们想笑都笑不出来。
其中一人还透露道:“今日一早,凉州太守那边……”
沈尧追问:“如何?凉州太守怎么了?”
那人道:“派来了赵都尉。”
说起这个赵都尉,沈尧也算略有耳闻。
赵都尉本名赵荣浩,出身于中原的武林世家。他少年立志,报效社稷,未满二十岁,便考取了“武选”的第一名,但在某次作战时,不幸被敌人伤到了脚踝,从此跛了一只脚。
江湖中人笑他出身赵家,为朝廷效力,却永远无法得到重用,终究意难平。所以,人送外号:“赵跛脚”和“赵难平”。
沈尧初听此事,心中却想:江湖人士的嘴,真够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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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要抚摸一下你们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