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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湖上,废人武功,犹如杀人父母。
  澹台彻少年成名,惊才绝艳,今日沦落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下场,他对段无痕的恨意,那是可想而知了。
  沈尧梳理了一下前因后果:澹台彻自称没有屠过村。但他被武林宗师抓获,关押在段家地牢,这几年来受尽侮辱和虐待,倘若他真是清白无辜的,那他得有多倒霉啊?
  沈尧感到头疼。他打开药箱,取出丹医派的几瓶药,犹豫片刻后,还是递给了澹台彻:“这是我师父和师兄做的通络拨云散,益气化瘀,祛腐生新,平肝解郁。”
  言罢,他摸上澹台彻的手腕,只觉这人骨头坚硬,瘦得厉害。
  “你只能吃些流食,”沈尧嘱咐道,“待会儿,我和云棠说一声。”
  澹台彻气衰力竭,跌坐在了木椅上。他的肤色极度苍白,像是冰冻的羊脂玉,再加上双眼被蒙住,更显出十足的病态。
  他说:“茶,我想喝茶。”
  沈尧端起杯子,伸到他的嘴边。可是他轻轻推开沈尧的手,从容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儿。我只要清明谷雨的西湖龙井,姑苏的锡壶,湘妃竹的茶灶……”
  沈尧瞠目结舌:“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讲究人。”
  他铺开一张宣纸,提起毛笔:“澹台彻,你还想要什么?你跟我一次讲完,我再转告云棠。你们教主很有钱的,这点东西,对她就是小意思。”
  他记下“清明谷雨,西湖龙井”几个字,又忽然说:“对了,你不能喝酒。”
  澹台彻自嘲般笑了起来。笑到一半,他弯腰扶桌,猛烈地咳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一个洞。
  沈尧眼疾手快,扶起他的肩骨,捏着银针,扎入几处穴位。
  澹台彻气管疏通,停止咳嗽。
  沈尧又倒出一颗药丸,让澹台彻含在嘴中,并嘱咐道:除非药丸融化,否则,你不能开口讲话。
  澹台彻闻言,点了一下头。
  沈尧原本还担心澹台彻突然狂性大发,六亲不认,没想到澹台彻文文弱弱的,十分配合。除了有些挑剔和富贵病,其他方面都算是正常人。
  只是接下来,沈尧让他脱掉裤子,检验四肢,他死也不肯。他右手握紧了桌沿,青筋暴起,五指瘦长如白骨,须臾,竟是将木桌的一角揉得粉碎。
  沈尧见状,吓了一大跳。
  这这这他娘的也叫“被废了武功”?
  沈尧脚底抹油,跑出房间,一头撞在程雪落坚实的胸膛上。
  沈尧就像撞到了石头,脑袋更疼了。
  他愤怒地喊道;“日他娘的!你们一个个都不跟老子讲真话。讳疾忌医!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
  程雪落并不明白,沈尧为什么如此生气。
  倒是澹台彻反应过来,辩解道:“我被挑断手筋脚筋之后,自知此生是一个废人,再无习武的可能。每日在牢笼中,默诵各门各派的心法……”
  讲到此处,他蓦然一顿,失笑道:“小兄弟,你若不嫌弃,我可以教你几招自保的功夫。哪怕你毫无内力,亦能行走江湖。”
  澹台彻的一席话,情真意切,娓娓动听,却没有打动沈尧。
  沈尧双手揣袖,躲在程雪落的背后,小声嘀咕:“左护法,程大侠,实不相瞒,我对你的印象那是一等一的好。我觉得你这个人,知善恶,明生死,英武非凡,潇洒俊逸……”
  程雪落打断道:“有话直说。”
  沈尧双手抱拳,恳请道:“你就站在这儿,做一个门神。澹台彻刚出地牢,情绪易激动,我我我离他太近,心里就没底,怕被他当做桌子,揉得稀巴烂。”
  窗外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整间屋子黯淡而昏聩,密不透风。程雪落右手握剑,坐到了澹台彻的身边,似乎要近距离保护沈尧。
  澹台彻坐姿不变,与他闲聊:“云棠这几年过得如何?”
  程雪落敷衍道:“老样子。”
  澹台彻的语调微沉:“老样子是什么样子?”
  他垂着头,自言自语:“我进地牢时,教主身未死。”
  沈尧轻咳一声,打断他的回忆:“澹台兄,那个,我现在准备,帮你脱掉裤子。你的四肢伤势如何,我要纵观全貌,才能对症下药。”
  澹台彻执意不从,甚至言明:“你先让程雪落滚。”
  沈尧就是自己滚了,都不会让程雪落滚的。但他转念一想,程雪落负伤在身,不能动武,光有一个程雪落摆在这里,是不是欠缺一丝威慑力呢?
  他兀自纠结着,面上好说歹说:“我会让程雪落背对着你。你姑且听我的话,对你的病情,百利而无一害。”
  话还没讲完,沈尧灵光乍现,随后遍体发寒。
  澹台彻该不会是……被段家人给阉了吧?
  是了!一定是阉掉了!
  难怪,难怪他那么激动!
  脉象也无虚无实,阴亢阳衰!
  沈尧被自己的猜测震惊。他的目光复杂,盘踞于澹台彻的脸上,正要开口,澹台彻就说:“我不是阉人,劳你多虑。”
  澹台彻的脸色泛起红光。倒不是因为他的气血活络,而是因为,他被沈尧气得不轻。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嗓音更低:“我的东西还在,姑且算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沈尧双手搓了搓脸:“你有读心术?”
  澹台彻向后仰,枕住了椅子靠背:“没有。只是你一直盯着我,又沉默不语,必然是往歪处想了。”
  沈尧抱紧了怀中药箱:“唉,我明日再走。你今天好生休养,明天……明天我再来为你看诊。”
  澹台彻急于证明自己:“我的脉象不稳,是因为阳性内功尽废。我的左腿有伤,溃烂流脓,但我还是个男人。你别走,我这就……”
  沈尧并不相信他的辩解。
  因为,沈尧又发现,澹台彻的下巴十分光洁,白净瘦削,没有一丝胡茬。于是沈尧颔首,劝诫道:“左护法,请你先行离开吧。”
  程雪落点头:“也好,我先走了。”
  澹台彻怒火中烧,拽住程雪落的衣袖:“慢着,慢着,你也不许走。”
  他们都没注意外面有人。
  云棠掩藏声息,将门拉开一条缝,只听澹台彻说:“我除去一身衣物,你们两个都不要眨眼。”
  沈尧捧场道:“行行行,你快脱光,我和程雪落都准备好了。”
  凉风穿堂而过,吹开了整扇门。
  云棠的身影一闪而逝,仍被程雪落发现。他念道:“教主。”
  云棠却回答:“打扰了。”
  程雪落追了出去。
  沈尧留在原地,蹙眉沉思:“澹台彻,你的腿骨也被凿穿了,你还能站得起来。以我之见,至少半年,才能将你的身体完全调理好。”
  澹台彻立刻披上衣袍,侧坐床沿。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破罐破摔了,他端着那一壶半温的茶水,连喝好几口。
  *
  与此同时,段家的家主段永玄赶回了祖宅。
  段永玄在安江城待了不到半日,段家传来急报。他才知道,魔教的那帮妖孽,荡平了八卦阵,劫走了重刑犯,还将他的儿子段无痕弄得半死不活。
  卫凌风顶替了段家大夫,亲自照料段无痕。他说:“段公子内功深湛,并无性命之忧,只需卧床半月,方能见好。”
  段永玄站在屏风之外,负手而立:“多谢贤侄。下次见到你师父,帮我向你师父问一声好。”
  卫凌风恭敬道:“前辈客气了。”
  段永玄没再开口,卫凌风抱拳做礼,带着药箱离开。但他放缓了脚步,合上门扉之后,隐约听见段永玄询问他儿子:“伤你的人,是魔教的哪位高手?”
  段无痕停顿半晌,哑声回答:“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段永玄又问:“你连他的身形和功法都没记住么?”
  段无痕道:“我……尽力了。”
  卫凌风听完这句话,竟有些意外。他提着药箱,又为几人看过病,忙到深夜,这才返回住处。许兴修和他一样,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四处奔波,刚一碰头,许兴修就问:“沈尧呢?”
  卫凌风微一皱眉:“沈尧不是跟你在一起?”
  许兴修狐疑,拿出一张字条:“小师弟给我留了信。他说暴.乱已平,他去药房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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