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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尧十八岁之前,几乎不认识武林高手。
  他曾见过力大无穷的樵夫,百步穿杨的猎户,擅长空翻跟斗的柳青青姑娘。这些人,在沈尧看来,已经比普通人略胜一筹。
  而今,他结交过云棠、程雪落、楚开容、段无痕等人,视野陡然开阔。他揪下一片桑树的叶子,捏在掌中把玩片刻,强迫自己压下了好奇心。
  程雪落与段无痕外貌相似,年龄相仿,必定是兄弟之类的血脉至亲。
  可惜程雪落身在魔教,效忠于云棠教主,段无痕又是凉州段家的长房长子,这层关系一旦被人捅破,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沈尧几番思索下来,决定守口如瓶。
  他的两位师兄不愧是比他年长了好几岁,他们阅历丰富,口风也更紧。临到傍晚,谁都没提及那位段公子,亦或者魔教的左护法。
  沈尧暗暗放心。他紧挨着卫凌风落座,旁听他们的闲谈,才知道楚开容不仅带了侍卫,还带来了两个木桶、三位厨子——安江城内最好的厨子。
  沈尧忍不住问:“楚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楚开容收起折扇,半倚着栏杆赏景。那扇子以玉为骨,剔透冰凉,扇面是最好的白缎。而楚开容浑不在意地旋转扇柄,悠闲自得,俨然一副名士风流的恣意态度。
  他说:“这几日,你们的辛勤劳苦,我略有耳闻。我不爱打马后炮,别的忙也帮不上,愿能请大家吃顿饭,犒劳兄弟们的五脏庙。”
  许兴修立刻承情:“多谢楚公子的好意,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卫凌风唤来黄家的老仆,让他把黄半夏等人都叫过来,楚开容却出声打断道:“罢了,黄半夏的父亲去世不久,他们还在服丧呢。”
  沈尧抬眉,刚好和楚开容对视。
  楚开容折扇一转,虚立在掌中。他分明没有碰到扇子,也没有催动内功,无形中就暴露了武林高手的身份……真是可怕,沈尧默默摇头。
  不过,沈尧仍然开口说:“如果没有黄家的鼎力相助,光靠我们兄弟三人,哪里能降服瘟疫这只恶鬼?就事论事,黄家提供了所有药材,他们占得功劳,比我多多了。”
  楚开容轻笑,未做回答。
  沈尧继续说:“我们在黄家设宴,顺便告诉人家,也不算失了礼数。”
  楚开容蓦地凑近他:“你方才在前厅大呼小叫,算不算失了礼数?我原以为,你们丹医派的弟子并不在乎虚名。”
  沈尧紧皱双眉,争辩道:“要不是你跟我拉拉扯扯,我怎会大呼小叫?凡事先有因,后有果。”
  楚开容笑着品茶。他看向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侍卫离开没多久,便把黄半夏一行人领进正门。
  黄半夏还有三位哥哥,除了黄半夏有点倔强傲气,他那三个哥哥都是老实巴交的样子,甚至没穿一袭飘逸长衫。他们身着粗布裤子、宽松短褂,只是为了方便采药和干活。
  楚开容站起身,游刃有余道:“今日有幸,能与诸位结交,等会儿上酒了,我先喝三杯为敬!”
  走廊尽头摆着一张巨大的方桌。那是黄半夏的父亲从前购置的,黄半夏小时候,常见哥哥们用桌子晾晒草药,后来药铺开辟了专门的地方,这张桌子就被大家弃用了。
  没想到楚开容会在这里设宴。
  黄半夏早就听过楚家的威名。他激动得无法自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竟然拖着一张椅子,直接摆到了楚开容的旁边。
  黄半夏不停地问:“你是楚开容吗?你是不是楚开容?你真的是楚开容吗?京城楚家的贵公子?我听说京城的姑娘排着队想嫁给你,你家后院都快塞不下了。”
  沈尧偏头望着他们,只见楚开容的杯子一晃,茶水溅出来两滴。
  不得不说,楚开容在京城确实很受欢迎。京城的才女们为他写诗,谱曲吟唱,名动四方。偏偏他一直没有娶妻,也给仰慕他的女孩子们留下了无限遐想。
  黄半夏毫无自知之明,拽紧了楚开容的华服衣袖:“你剿灭一个山头的土匪,我佩服你是个真英雄,是个铁血好男儿。”
  楚开容附和道:“在下,多谢黄公子赏识。”
  一旁的段无痕冷不丁开口:“那些土匪武功低微,成不了气候。”
  黄半夏冲他抱拳:“阁下是?”
  段无痕从善如流,报上名号。
  黄半夏一改刚才的聒噪,话少了很多。他大概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才能慢慢地接受现实。他家这座小庙里,竟然容了两尊武林大佛,而沈尧和卫凌风等人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楚开容抬起手臂,正要揽住段无痕的肩膀,显示他们俩的关系密切,段无痕就反向掣肘,与他隔开距离。
  最让楚开容刮目相看的,大概是段无痕的内力。段无痕此人,师承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素有“剑仙”之美名,能以剑气为屏障,屏退一切外力。
  段无痕也精通这一套。楚开容稍微试了试,随后就发现,自己抓不住段无痕的袖子。
  段无痕还对他说:“楚公子,萍水之交,不必如此。”
  楚开容拔掉酒瓶的塞子,笑意盎然:“啊?我以为我和段兄,是过了命的硬交情。”
  厨房离得不远,隐约传来烤羊和烧鱼的香味。县令封城的这段时间,大多数人都吃得不好,能不能活命还是一回事,上哪儿去找山珍海味呢?沈尧万万没想到,城门尚未解禁,楚开容就搞到了珍馐美食……
  他握着筷子,反复端起又放下餐具。
  卫凌风问他:“你饿了?”
  沈尧摊平双手,稍微搓了搓大腿:“饿是真的饿,累也是真的累。我们每天都在嚼馒头,吃不上一口咸味,我早就觉得难受了。”
  卫凌风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年岁尚小,不经饿,是该多吃些好东西。”
  沈尧经常听卫凌风说这句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因他年幼时嘴馋,卫凌风常去丹医派的厨房,给他找些零食,也曾在湖边垂钓,捉鱼来给他熬汤。
  他拍了下卫凌风的肩膀:“如今我也大了。男子二十岁弱冠,明年就是我的弱冠之年。小时候,你总是照顾我,今后,我更会照顾你。”
  言罢,沈尧和卫凌风碰杯。
  卫凌风自饮半杯,忽然说:“我何须你来照顾?你能照顾好自己就行。学医不比学武,丹医派比不上药王谷,江湖中人追捧武林秘籍,甚少关心草药和医经。你在江湖上行走多日,已经吃过了苦头……”
  沈尧扑哧一笑:“男人吃点苦算什么?男人就该吃苦。”
  他嗓音微微拔高,附近的人都听见了。
  沈尧也不害臊,高谈阔论道:“哎,你们别看我啊,我这话说得没错吧?”
  “说得好,”楚开容第一个捧场,“江湖是男人的天下。群雄逐鹿,自然有胜有败,有人吃苦,有人苦尽甘来。”
  沈尧偏爱与楚开容抬杠。他立马说:“你忘了那些武功绝顶的女人吗?江采薇、郑如烟、云棠……”
  他没说完,许兴修伸出一条腿。在桌子底下,许兴修猛然踩住了沈尧的脚尖。
  沈尧咬紧牙关,哪怕酒劲上头,他也当场住嘴了。
  楚开容玩味道:“云棠?”
  段无痕执起筷子,眼神如凛冽秋风般扫了过来。他和左护法的气质实在太过相似,沈尧恍惚中以为左护法投来了杀人的视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笑道:“我听人讲,魔教妖女云棠的武功很高,她会那个什么无量神功。”
  沈尧胡乱地抬手,在空中划了几圈:“她从不使刀弄剑。她能控制风和雨,见血封喉。”
  卫凌风圆场道:“江湖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幻幻,你听过便算了。”
  沈尧嬉笑着答应,又见楚开容盯着自己,视线焦灼如烈火,似乎要将他烧穿了。
  沈尧心下暗叹,选择了祸水东引之法:“楚公子?”
  楚开容声调上扬:“何事?”
  沈尧问他:“郑如烟是不是你的表妹?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吧。”
  楚开容咳嗽两下,推杯换盏道:“你提她干什么?”
  厨子和侍卫端来一只烤羊,重重摆在了桌上。接着是烧鸡、青菜面、炭烤里脊……看得出来,楚开容搜刮了有限的食材,尽量撑起了东道主的场子。
  沈尧撕下一只羊腿,啃了两口,被烫得舌头发麻。他含糊不清地问:“我在茶馆里听闻……郑如烟貌美绝伦,那究竟是什么样?我是说,天下第一美人,究竟什么样?”
  楚开容挥开扇面,很闲散地摇了摇:“你想要女人吗?”
  沈尧被白酒呛了一口。
  楚开容看着卫凌风,笑意更深道:“也是啊,你年纪到了。京城和你岁数相仿的公子哥儿,少说也要找两三个通房,每天伺候着。”
  他扭过头,调戏段无痕:“段兄,凉州也是如此吗?”
  段无痕尚未回答,楚开容悠然道:“自古以来,凉州便是烟花风流之地。”
  段无痕不吃饭,也不喝酒。美味佳肴勾不起他的兴致,他嗓音凉淡道:“习武之人,勿近女色。近女色者,难修正果。”
  他显然是个武痴,沈尧腹诽道。
  不过沈尧也不爱女色,是不是因为,他天生应该学武呢?他开始反思自己。
  这时,卫凌风竟然开口:“习武者,近女色,阴阳调和,利大于弊。”话中一顿,他反问段无痕:“更何况,男人不娶妻,武林名门怎么能开枝散叶?”
  段无痕直觉卫凌风好像知道什么。
  楚开容勾唇又是一个笑:“卫大夫是个妙人。”
  沈尧左手挡在嘴边,轻咬一口皮肉。他的舌尖被羊肉烫伤了,有些麻木,再一听卫凌风的话,也不知怎么,嘴上就忍不住问他:“师兄,你莫不是有了钟意的女孩子?”
  卫凌风手指扣紧酒杯,连答两声:“没有,没有。”
  *
  他们在走廊上饮酒作乐时,楚开容的两名侍从正在搜查厢房。
  这两位侍从都是暗卫出身,轻功极强,更善于掩藏。
  两人遍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仍然没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其中一人懊恼不已:“公子不要广冰剑,只要那一本《天霄金刚诀》。黄家的宅邸不大,掘地三尺,也要把秘籍找出来。”
  另一人却回答:“秘籍无影无踪。”
  他们不敢把实情禀报给楚开容。
  昨日午时,楚开容得到一个消息——官府的衙役们收缴了一具老人的腐尸。老人姓龚,独居在南城的一间宅院里。
  据称,龚老头的妻子早亡,女儿嫁到了凉州,儿子也在凉州做工,所以他的身边没有近亲。
  衙役们发现,龚老头的前院中,还有一具面容腐败的年轻男尸。那人身上有不止一处刀伤,手中握着龚老头的一块玉佩,想必是为了劫财而来的枉死鬼。
  自从瘟疫爆发,安江城内死者众多。衙役们见怪不怪,当天就收案了。
  而楚开容派人调查龚老头,收获了一些蛛丝马迹。他认定事发当日,沈尧、许兴修和卫凌风都有可能进出过龚老头的院子。
  谁杀了谁?谁杀了人?楚开容毫不关心。归根结底,他只想要一本《天霄金刚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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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如烟是楚开容的表妹,曾被楚开容退婚。她其实没有一点武功,全靠一张嘴和舆论吹出来,将在不久之后与大家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