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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独你最让我操心。
  大师兄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沈尧心下感动,不由得将他揽紧了一点,感慨道:“你从前对我的照拂,我全都铭记于心,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言罢,他端着酒杯和卫凌风对碰,看着那满杯的白开水,豪情万丈道:“来!感情深,一口闷!”
  卫凌风一饮而尽:“好兄弟,一辈子。”
  沈尧笑着应承:“是啊,好兄弟,一辈子!”
  这般交心之后,沈尧情难自禁又喝了几杯,一把白开水下肚,竟然像醉酒一样,让他迫切地想说点什么。
  酒后吐真言,或许不是因为酒的作用,而是因为那人本来就想倾诉。哪怕给他灌几杯水,他也能照说不误。
  沈尧扬起了头,开门见山道:“楚开容的侍卫死了,听说已经被埋了,一捆草席一卷,葬在了后山的陵园。”
  卫凌风问:“你去看他了?”
  “我本来打算去的,但是手头没钱,也没买东西,”沈尧叹气,“空着手去上坟,那多不好意思啊。”
  他拍了一下大腿,继续说:“从前我弄错一味药,都要被罚跪祠堂。如今死了一个大活人,反而不痛不痒。”
  山巅之地晚风盛行,天际挂了几颗零落的孤星,映着更加朦胧的月色,唯有近景一片清明。
  沈尧默默看远景,卫凌风侧过脸看他。
  不多时,卫凌风开口道:“小师弟,姑且听我一言,不必自责,侍卫的死因与你无关。”
  沈尧忽而一笑:“大师兄所言极是,也许那侍卫生来胃寒脾虚,经不起猛然拉肚子,那么突兀地一拉,他就魂归西天了。”
  卫凌风摇头,回他一句:“这样的人,不会被楚家选作侍卫。”
  沈尧把花生米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同他说:“你们都告诉我,错不在我。但是又没人挑明,背后的凶手是哪一位大爷。”
  他向后仰躺,躺在竹木的地板上,透过破落的屋檐,观望天上那一轮残月。
  卫凌风坐在他旁边,背影嵌入夜色,手上抓了一把花生壳。
  他还在剥花生。
  沈尧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卫凌风停下来,答了一个字:“是。”
  沈尧立马坐起身,与他勾肩搭背:“师兄,这便是你的不对,我和你自幼相熟,有什么事不能挑明了讲?”
  卫凌风便道:“七日后,我会带上两位师弟,和楚家人一同前往天下第一庄,为庄主号脉看诊。”
  沈尧心中一惊,连忙问他:“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或者两年,”卫凌风答道,“按照师父的意思,抵达天下第一庄之前,最好能路过京城。我们丹医派不能一再缺席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此去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必定回不来……小师弟,你且照顾好自己。”
  这段话好比一个晴天霹雳,当场砸在了沈尧的头上。
  夜里他辗转不能眠,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只觉得此事毫无征兆,甚至没有走漏任何风声,大师兄他……就被拐去了天下第一庄。
  这叫沈尧如何放心?
  众所周知,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柳沧,乃是楚开容的舅舅。
  而楚开容这个人,显然对卫凌风很有意见,又怎么会好心将他引荐给舅舅?依沈尧之见,恐怕是存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歹意。
  再说卫凌风赶路之际,还要参加什么武林大会。想那京城是何等藏龙卧虎之地,武林大会又哪里是武功泛泛之人可以混迹的地方?
  卫凌风虽然医术过人,但他对武学一窍不通,要是真往武林大会上一站,可不就像刀板上的鱼肉,青.楼里的黄花闺女,等着旁人来蹂.躏、作践、糟蹋吗?
  *
  次日一早,沈尧马不停蹄,奔往师父的书房。
  他原本想着,要在师父面前求个情,让卫凌风临走前把自己给捎上。然而好巧不巧,卫凌风本人正在师父的书房里。
  看那样子,似乎是在聆听师父的训.诫。
  师父这般训.诫道:“江湖之大,海泽之深,人心之险,登天之难,你可知晓其一?在这偌大的江湖中,芸芸小辈要想混出个头来,谈何容易?”
  卫凌风答曰:“师父,树大招风。”
  果真看得开。
  沈尧在心中为他赞叹了一声。
  “你知道树大招风,你不想混出头,别人就会放过你了?”师父肃然道,“本门开宗立派已有百年,向来和药王谷水火不容,你身为我丹医派的人,难免会遭受牵连……你继承了我的衣钵,我必定为你打算,你可明白为师的苦心?”
  卫凌风低头道:“承蒙恩师器重,弟子明白。”
  沈尧在门外点头,心想他也明白。
  师父语气稍缓,接着说:“想那楚开容的舅舅是谁?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既然他有意为你牵线搭桥,你顺水推舟便好。”
  他还说:“此番前往天下第一庄,你定当全力救治庄主,只要你治好了他的病,江湖威名便有了……也算攀上了一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
  沈尧从前一直以为,他师父是个仙风道骨的神医,约莫和大师兄一样,视名利为浮云,看钱财如粪土。
  但他现在觉得,世事很难讲清。就好比一个东西,你不能说它不是黑的,那它就是白的。
  师父拍了拍卫凌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和那位庄主有些交情,他为人正派,直爽豪迈,必定不会亏待你。”
  沈尧闻言,就在一旁叹气。
  换做他是某一位庄主,也必定不会亏待卫凌风这样的人才。
  书房内,师父咳了一声,接着旁敲侧击:“你今年二十六岁,已经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倘若遇到什么机会,定要好好把握。切莫像为师这般,一把年纪仍是孤家寡人。”
  夜里天冷,身旁连个盖被子的人都没有。
  思及此,师父略感怅然。更不希望徒弟步上自己的老路。
  卫凌风见状,只得随口应和,安静片刻之后,告退出了房门。
  恰好与沈尧撞上。
  沈尧便和他说:“我适才刚来,你同师父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见。”
  卫凌风抬手,将他袖口的落叶拂走,接了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尧摆了摆手,道:“也就听了一两句吧。”
  “你惯会听墙角,”卫凌风侧过身,指向书房,“找师父有事吗?”
  沈尧点了下头:“昨晚听你说,你要去天下第一庄,还可以带上两个师弟。我便打算毛遂自荐,向师父请愿,看看能不能和你们一道走。”
  好巧不巧,这话被师父听进了耳朵。
  他拉开木门,站在沈尧面前:“你大师兄可以去,但你不能去。”
  一句话斩钉截铁,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阶前落叶成堆,沈尧抬脚踩在上面,拧了拧又道:“弟子的医术比起大师兄,确实相差甚远,但和同门其他几位师兄相比……”
  “你想想自己对楚开容做过什么?”师父一针见血道,“楚夫人毒打你还来不及,怎会让你给她的哥哥治病?”
  沈尧仔细一想,如坠冰窟。
  是啊,楚夫人打人多狠,他昨天才领教过,今日便要自告奋勇,和卫凌风一同踏上征程。
  但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哪怕注定被毒打,他也要在前往天下第一庄的路上被毒打。
  有了这般决心,当天下午,沈尧就跑去了楚开容的院子。
  楚开容还是和从前一样,拿了一把檀木扇子,坐在庭前的杏树下,披着一件白衣服,懒洋洋地晒太阳。
  沈尧在一旁徘徊良久,也不太能抹开情面。
  他给楚开容下了巴豆,这是木已成舟的事。
  楚开容的侍卫莫名枉死,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沈尧问一个人不告诉他,问两个人也不告诉他,他就不打算再问了。
  而楚开容作为主人,理当打破砂锅问到底,不了结,不罢休。
  沈尧拔了一根狗尾巴草,便听楚开容笑着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躲在墙角,偷看我吗?”
  倘若放在平常,沈尧必定要回敬两句。但是今非昔比,他早已虎落平阳,只好分外狗腿道:“正是如此。”
  沈尧恭维道:“楚公子风流倜傥,谁不想偷看两眼?”
  楚公子摇了摇扇子,戏谑道:“那你走过来,靠近一点看。”
  说老实话,沈尧不太敢。
  楚开容的身旁,放了一把重剑。
  沈尧忽然想起楚开容的诨名——楚一斩,楚一斩,一斩之下必取人命。
  “楚公子丰神俊朗,如有日月之光,”沈尧在原位蹲了下来,无限感慨道,“我在这里瞻仰就好,走近了看,太耀眼了。”
  楚开容笑得开怀:“沈兄,你有什么事,不用拐弯抹角,直说无妨。”
  沈尧便直接说:“听说你们不日动身,即将前往天下第一庄……”
  “实不相瞒,”沈尧道,“我对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仰慕已久,从小听闻他的威名长大,只恨自己无缘见到本尊,今次好不容易来了机会……”
  他的语气懊恼不已:“可叹我才疏学浅,并不能和本门师兄一同前往。”
  楚开容颔首,似乎听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问了一句:“你想和你们大师兄一起去?”
  沈尧话语一顿,抬头看他,心想这人可真是——
  料事如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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