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风,远处的树木却在动。
是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虽然距离远,但没有障碍物遮挡,我确定那个方向没有人,也没有动物,而且只是单独的一棵树,刚刚突然动了。
那绝不是一个偶然。
我想到了安卿,之前,我给自己的解释是,在枯林中白天所见的树木异动,也与安卿有关,是她藤蔓所为。或者说,她在吸收树林中的养分,布置陷阱?怎么解释都可以。
但今天这个时候,她有必要吗?
“怎么了,话说了一半,怎么突然闭嘴了?”安卿好奇的看着我。
“我想,问你个事。”
“问,”
“你除了能控制你的藤蔓,还有把自己变成铺天盖地的植物。你,能控制你身边的植物么?”
“理论上可以,但我不行。”
这话我没听懂,但取安卿的后四个字来看,就说明那天树林的异动,不是她所谓。
“那天,我们一起穿梭枯林的时候,你就做准备,对付葛老头,还有那些蛇人亚种了吗?”
安卿这时笑了:“你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对付他们,我会需要准备?你见过吃饭那么费力气的?”
“那有没有什么人,跟你一起?”我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
“哎?你们看,那什么玩意儿?”由门烈突然回头招呼我和安卿。
我们的话题暂时中止。
来到由门烈身边,我问:“看见什么了,一惊一乍?”
“前面那棵树上,你看……”由门烈为我指。很巧,他指的那棵树,便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一颗。
“刚才我还纳闷啊,那树怎么一直在动,这也没个风什么的。你看!原来是这个玩意儿!”由门烈走向那棵树,脚步渐渐放慢,他手指的方向,那粗壮的树干、树枝上,正盘绕这一个与树皮同色的巨大蟒蛇!
那是什么品种,我并不知道,但它确实就在那。
这头牲口刚刚沿着树干向上爬,身体缠绕在树枝上,就是它,让这树“动”了。
“哎?兄弟,你发什么呆呢?”由门烈在我面前晃晃手。
“嗯?没事儿,看错了,其实刚我也看到了。”
“看到了,也不至于发呆吧?你到底想什么呢?”由门烈纳闷的看着我。
我没回应,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可能我确实想多了吧,毕竟之后一路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离开这片山,我、由门烈便与安卿两人分别。
其实这个分别对我来说,是非常痛快,舒爽的。
安卿,太强了,她是一头怪物。无法掌控,所以未知数太多,我厌恶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分别之后,我与由门烈便准备回去。车子已经修好,直接开车上路。而这次的行动,也彻底宣告失败。
一路由门烈都在跟我闲聊,可三句话还是离不开老杜。
本来,我看到由门烈对狄予楠的态度,觉得这家伙也不像看起来那么专一,感情方面,偶尔也有溜号走神的时候。但现在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由门烈这个人,似乎就是这种性格,对谁都是如此。
对狄予楠是这样,换两个男人,他也不会改变态度。
唯一让他心动的人,只有那个让他在沙漠之中,一等二十年的白茶。
“这样的人,真是奇怪。”
我嘴里突然蹦出的一句话,好像打扰到了由门烈的思路,他的喋喋不休暂停了短短了一瞬,然后扭头看我:“谁?你说谁奇怪,嗯?”
我一条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给自己点了根烟:“你呗,这车上还有别人?”
“不是,我怎么着就奇怪了?”
“老由,要不咱差不多放弃算了。”我说了句心里话。
“放弃?”
“嗯。”
“你指的,是什么?”
我转头看他一眼,“老杜,杜幽兰,我师父杜姐。”
“没听懂,说明白点,别动跟我打哑谜似的,我没那猜谜的爱好。”
“这都听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吧,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你相信么?其实这世界上,也许真的存在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就连我也……”
“嗯?”
我差点对由门烈说出了我原本的身份,还有那个已经死掉的从前的于越。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都说,守着一个秘密很难,人天生就不擅长这个。他会想倾诉,发泄。可我,不管这感觉多么让人难以忍受,不管我多想倾诉,多想有个人帮我出个主意,即便是说一大堆废话,可我依旧还是不会把它说出口。这也许就是,我这个人,注定永远不会有真的朋友存在的理由。
可就在我迷茫的一刻,由门烈却突然说出了一段,仿佛不属于他的台词。
“老于,其实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这话题,你也不是第一次对我说了。你想说的无非是,幽兰不等于白茶,对吧?还有她的画,画中的人的相貌与曾经那个与她同住过的陈姓警察的年龄差,也是疑点。”
“可不知道兄弟你有没有想过,她所表达出的疑点,我也可以创造。我们其实彼此都没办法证明,对方是错的。那为什么,你愿意相信她,而不是我?我们能看到的,只有我们记忆中的东西,记忆以外呢?我的记忆,是真的,也或许是假的。若我的记忆是假的,那这一切就完美的解释了。可如果记忆出了问题的人,是白茶呢?自始至终,没有第三个人可以证明,我是错的,也没人能证明她是对的。”
由门烈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枚硬币。
“各半的几率,就像去扔一枚硬币。难道,挚爱这两个字,连赋予一个人扔出一枚硬币,然后去猜这枚硬币的正反面的勇气,都给不了吗?”
说完,他扔出硬币。
然后扣在手背上,问我:“兄弟,猜猜,是正面,还是反面?”
“正面,”我随口说了一个答案。
然后,由门烈把那枚硬币丢出车窗外。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问。
“我们都没机会去看答案,所以答案,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和我刚好都在,一个世界,一个时空,这就是最美妙的事情。”
……
这话听过以后,我决定自此之后,永不再劝由门烈同一个问题。
当然,不是被他说的乱七八糟的对白打动,我这人,没那么多情感细胞。只是单纯的觉得,由门烈的执着,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若是有人想要抽离这份执着,与决定杀死由门烈无异。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在情感上,由门烈这段话对我没有多少感染。但另一方面,这段话的内容,却让我莫名的在意。
记忆。
在记忆方面。
我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在此之前,我认为我是于越,一个中途成了于越这个名字的主人的男人。
这是我的记忆,我为此还有一段痛苦的经历。
可话说回来,为何这世上会有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人?
由门烈的话,给了我这样的启发。
假设,这世上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而我的一切,过去,和未来要走的路,都是我的记忆告诉我的,当然还有老杜。没有人可以证明,老杜的话,是真是假。而记忆中,我那两个最熟悉的人,米一恺、唐婉,他们都已经死了。
我的记忆也成了一个无法被证明的东西。
所以,会不会有这样一种情况。
我,就是于越。
我的记忆被篡改,我生命的轨迹,也从此成了老杜安排的路线。
咕嘟……
一杯棕色的威士忌被我倒入口中,连带着一块冰。
把冰吐回被子里,我靠着椅子,转了一圈,看着酒吧里火热的场景,“妈的,我发现我这想象力,真的是越来越丰富了。但我这想法要是没错的话,那就厉害了,老杜是我仇人?”
“瞎扯犊子,这个太不靠谱!”由门烈摆摆手。
开了一天的车,夜里我们来到一座城市,晚饭过后,出来喝酒,聊天。
“你这是帮你媳妇说话是不是?哎我跟你说,回头,回去我就得开始逐步收集证据,这事儿要是被我证实了!”
“怎么着?”
“那我就得把杜幽兰她……”我打了个酒嗝儿,“把杜姐她老人家,好好谢谢,谢一次。帮我跟从前的黑暗生活一笔勾销!那个沈凯琪,我也不是很喜欢,她都替我换了!太感谢了。”
我承认,今晚喝得有点多。
开始胡说八道。
但这话,我不介意传到老杜耳朵里。就像我自己说的,人永远无法反驳自己的认知,哪怕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你就是从前那个于越!可那时候我接受不了的,也是那个人,嘴欠告诉我的这个事实。
因为我的记忆,才是我的经历。
况且这就是我突如其来的一个想法。
我去酒吧卫生间排水,提裤子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人从我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当时脑子里还在琢磨之前那个突如其来的有趣想法。本能的觉得,是由门烈跟进来了,便问:“你大爷的,没洗手别乱拍啊!”
“朋友,刚刚听你与你的朋友闲聊,你们的话题,蛮有意思的。”可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并非是他。
那声音冰冰凉凉的,带着一丝危险的味道。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也变得敏感。
一瞬间,便醒了酒。
但我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继续用醉醺醺的语气问身后那个家伙:“那一起出去聊呗,出门儿在外的,都是朋友……朋……”
而后握紧左拳,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