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人对于时砚和时临二人的到来表现出了强烈的欢迎, 虽然环境艰苦,还是给两人尽量配备了最好的生活设施。
  时砚和时临住在相邻的两个院子, 院子不大, 一间正房一间书房外加一间厨房,墙角用篷布搭建一个低矮的遮雨棚,里面杂七杂八放一些柴火, 冬天用来烧炕, 平时用来烧火做饭。
  已经算是安城这边领导层中的顶级配置了。
  若是正常单身人士,一般都是好几个挤一间院子。时砚两人之所以能有独立院子还要归功于他们手上有青霉素方子, 为了防止泄密, 才这般安排。
  其余的都要自力更生, 比如柴火从哪里来, 饭菜要怎么做, 衣服要自己洗, 一切生活起居,全部都要自己动手处理。
  说实话,两人留学时独在异乡, 都没这么艰难过。
  “咳咳, 哥, 难道我建设祖国大好河山的愿望, 要胎死于烧火做饭了吗?”
  已经一周了, 时临这个真正在物质上没吃过苦的大少爷, 还是没学会熟练使用炉子灶台这些工具。
  时砚假借以前在国外有过经验的借口, 教了时临两天,时临觉得很简单,大脑说会了会了很容易, 上手差点儿烧了仅有的一间厨房。
  动静之大, 惊动了组织。
  面对此种情况,时砚当时很淡定,主动接手时临这个大麻烦。
  于是两人的一日三餐,就在时砚的院子里解决,时砚亲自动手,做什么时临吃什么,关键他觉得时砚做的还挺好吃。
  时临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十分无用,主动帮时砚烧火,经常被熏得泪流满面,让路过院子的大娘大叔忍俊不禁。
  时砚最后收汁,两盘漂亮的炒面上桌,锅里添一瓢凉水,利用灶膛的余温将水烧热,待会儿洗锅还能用。
  配上两碟老乡送来的咸菜,时临吃的无比满足。他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哥做饭就是比家里厨子做的好吃,有烟火气,让人吃了心里踏实。
  时砚倒是不知道时临想了什么,面对简陋的桌椅,忍不住叹口气:“这事儿我得仔细想想。”
  当时的时砚非常乐观,因为在他看来,只要两人手头的研究出了成果,上面必定会派警卫员随身保护他们二人的安危,有了警警卫员,再多一个给两人烧火做饭的厨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两人都是忙大事的人,确实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洗衣做饭这些小事上。
  但前提是,做出成果。
  然而现实给了时砚蒙头一棒。
  吃完最后一口面,眼见时临非常入乡随俗的喝了半碗面汤,吃的心满意足,时砚才告诉他一个,或者说好几个不幸的消息。
  “昨天你带人去附近村里帮村民义诊,我亲自去那边查看过,咱们要的厂子是建起来了,里面的设备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只有一半儿且基本老旧到无法使用,想批量生产青霉素这事儿暂时别想了。
  还有医院那边,咱们当初提要求时已经充分考虑到这边物质条件不充足,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开支,但实物……”
  时砚着实一言难尽,有些东西能省则省,但有些东西,他根本就不是节省的事儿。
  昨天时砚为这事儿专门去找过领导,上面确实困难,他大致了解过后也能理解。
  但他依然想让时临尽快投入到研究当中,毕竟时间不等人,能早日实现批量生产,就能早日挽救几条人命,算得上人命关天的大事。
  时临面色还算淡定,用帕子擦擦嘴,还反过来安慰时砚:“其实不用去,光是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我也能猜到一些,安城的情况比咱们想的还要艰难。
  药厂没法儿实现批量生产,组织上也着急,会尽量帮咱们解决。现在还是将目光放在实验室研究上吧,我觉得咱们手头这个研究成果,对百姓同样重要。”
  然而,这就是时砚要告诉时临的另一个坏消息:“试验器材和咱们是分开走的,护送器材那部分人前日在津城码头遇到不明势力拦截,人伤了三个,实验器材丢失了一部分,另一部分今早你去工作时已经运回来了,我让人放在医院那边。”
  时临惊了一瞬,等彻底消化了时砚说的消息后,一脸肉痛,长长的吐出口气,不知道是安慰时砚还是安慰他自己:“人没事就好,好事多磨,不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附近村子整个义诊下来少说也得一个月,咱们还有时间。”
  这就是时砚说的啪啪打脸的原因所在了。
  本来想让时临安心做研究,现在实验器材丢失一部分,研究是彻底没法儿做下去了。
  海城小诊所的那一套实验器材,还是当初时砚通过闻家的关系从国外弄回来的,实验室布置加上器材,一共花了三十多万,可谓是价值连城。
  闻家那样的关系,花了那么多钱,总共也只弄到了一套,就知道那东西的金贵,可以说有价无市。
  安城这边的领导也知道那批器材的珍贵,因此早上人一回来,就特意找时砚去谈话,安抚他,顺便表达他们的歉意。
  时临起身主动去洗碗刷锅,系上围裙,穿上土蓝色棉布衣服的小伙子因为听到刚才时砚所说的消息,显得心事重重,但手底下稳得很,不一会儿就将碗筷洗的干干净净。
  时砚站在院里一颗枣树下看着远处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在时临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见他哥转身,一脸认真的对他道:“安城现在是百废待兴的状态,组织上有太多的事儿要着手处理,咱们不能单等着上面去解决,最好还是自己想办法。
  我心里有个想法,不过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时临没再多问,这些事情他不擅长,但他很相信时砚能做好。
  转而说起现下手头上的工作:“咱们来之前,安城是有医疗组的,但因为前方战事频繁,经常抽调医护去前线支援的关系,这边留守的一部分医护管理比较混乱。
  为了深入了解这边的具体情况,我组织大家跟着我去周边村庄义诊,整理的相关资料放在你桌上。
  但我能做的仅此而已,关于具体如何管理,还要靠你。”
  时砚也不推辞。
  时临想了下补充道:“我想你也发现了,安城医院原本是有主事人的,咱们空降过来,哥你更是直接成了院长,动了别人的利益,肯定有人不服气。
  这些天暗中在我跟前打听的人不少,都被我装傻糊弄过去了,哥你心里要有数。”
  时砚想了下道:“别理,等过些天,找个机会全部解决。”
  时砚跟时临兵分两路,分别带人去村子里义诊。白天义诊,夜里熬夜做医院的管理规章制度。
  这边的医生护士们早几天就听说医院新来了个院长,谣言传的非常夸张,说院长特别年轻,一身贵公子气质,脸嫩的像没长大的娃娃,像个学生多过像院长。
  众人听说院长和时医生是堂兄弟,时医生他们已经见过了,医术上没的说,为人亲和,一张脸没长开的样子确实像个孩子。
  对于这两个空降兵,众人一开始是不服气的,但时医生在这几天内,已经用他的实力证明了他有资格带领大家,于是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接受时临的存在。
  至于时砚这位从一开始就没和大家相处过的院长,还有待商榷。
  不过时砚是什么人,只要他想,就算顶着一张十六岁的娃娃脸,也有的是办法让那些四五十岁的老医生对他心服口服,刮目相看,承认他的能力水平。
  何况他沉稳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龄长相。
  众人跟着时砚,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给人治病的。
  小毛病几乎一打眼就能看个八成,大毛病一摸脉差不多就稳了,开的药全都是便宜好找效果不差,普通百姓能吃的起的,让人大呼神奇。
  渐渐地名声传开了,住在一条街上的人见了时砚,免不得打趣几句,让时砚帮忙瞧瞧他身上有什么毛病。
  “听说时院长你在村子里义诊时瞧一眼就能看出对方身上有没有病,有什么病,要不你也瞧瞧婶子咋样?”
  说话之人和时砚住在同一条街上,为人十分热情,时砚家的小咸菜就是对方送的,下饭味道特别好。
  本是玩笑之语,并没有为难人的意思。
  时砚和时临刚从外面回来,此时已是晚霞漫天,巷子里传来各种饭菜的香味,混杂着几声鸡鸣狗吠,处处充满了烟火气息。
  两人身上的白大褂仿佛被晚霞染上了一层金色,脸上的线条也随之柔和了几分。
  但这一切,都在时砚和时临的一个对视中打破。
  时砚:机会来了!
  时临:好机会!
  两人非常有默契的从对方眼中得到了相同的信息,相视一笑。
  时砚瞧了一眼那位婶子的脸后当即将对方身上的毛病全部报了出来,这还不算,但凡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时砚看过一眼的,就能将对方身上的毛病说个七七八八,让人目瞪口呆。
  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而来,时砚没放过这个打出名声的机会,和时临一人一句,从街头到街尾,仅凭面诊,为整条街的人义诊了一回。
  时临拿不准的就留给时砚,时砚都能将对方说的震惊不已。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两人一战成名,时砚更是因此得了一个“铁口神断”的名头。
  那些私底下小动作不停,暗中给时砚找事的人面对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只好无能狂怒几句,不甘心的收起爪子,乖乖潜藏起来。
  没了这些捣乱的人,时砚明显感觉工作进展的更加顺利,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不愧他前面忍了对方好些天,给对方发挥的空间,任其自由蹦跶。
  “我真是太善良了,扮演好一无所知的形象,没给对方一点儿难堪。”时砚如是感叹。
  时临将手中的实验数据重新整理一遍,闻言点头:“是啊,你没给对方难堪,但是那位老先生和他的拥趸这几天见了咱们躲着走,暗中没少对着咱们翻白眼儿呢,是他太小气了。”
  时砚来安城前,那位老先生是安城医院的代理院长,负责处理医院的大小事务,很得周围人的敬重。
  那人一直反对上面空降院长的决定,认为空降来的院长根本就不了解安城的真实情况,很可能做出不切合实际的指导。
  他一直的主张是:“既然都是为了革、命为了组织,那就应该一视同仁,不搞特殊,大家都是革、命工作者,为何有些人能提要求,一开口就要当院长,有些人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儿?
  我建议让两位小同志先在基层锻炼几年,等时机到了,表现优秀,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的话,慢慢提拔上来就是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是吗?组织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
  胡搅蛮缠的劲儿十分足。
  时砚之所以能提要求,是因为他手里掌握着青霉素方子,上层知道这个情况,自然不会同意那人的要求,这就导致那人越加看时砚不顺眼,自从时砚到安城,就处处与他作对。
  那番话自从时砚来安城的第三天,就有人来悄悄找他说过了。
  因此时砚应付起来驾轻就熟。
  不出一个月,安城的大小医生护士见了时砚,一口一个时院长,亲切中还透着几分尊敬崇拜,看时砚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爱意。
  听说时砚的实验设备损毁导致无法进行实验,众人闲暇之余群策群力,想办法为他托关系,找门路,试图帮他补齐缺失的部分。
  就连平时吃饭,都有热心的婶子看他们二人忙的抽不出空,特意抽时间上门帮忙做熟。
  时临红着脸感谢对方的样子,惹得婶子笑了好久,扬言这么可爱的男孩子不多了,一定要为时临介绍个优秀的配得上他的对象。
  新的医院正式建成,所有医护人员和设备全部往新医院搬迁,时砚看时机差不多了,趁机提出了医院管理的规章制度。
  具体到每一个科室,每一个办公室,每一个工作人员身上,责任到位,流程清晰。
  虽然严苛,但每一项都合情合理,让人无可挑剔,很是得了大家的赞赏。
  杀鸡儆猴处理了一个屡教不改触犯规章制度的老员工后,彻底让人见识到时砚这位院长不仅医术了得,管理人的手段更是英明。
  人情和规章制度兼得,让旁人再也不敢小看时砚这位年纪轻轻的院长。
  经此一事,算是彻底坐稳了时砚院长的位置。
  以往众人称呼他为时院长,还带着几分打趣的意思在里头,现在是心悦诚服,心服口服,再无一丝质疑。
  安城第一医院逐渐走上正轨,各部门分工合作,效率比以往高了许多,众人的工作和休息时间都得到了保障,很是让上级领导部门惊讶了一回。
  时砚也因此得到空闲。
  于是在医院内部找了几个比较看好的苗子,聚在一起开会:“现在条件艰苦,有些事没有可以借鉴的经验,只能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我想咱们在治病救人的同时,也可以像我和时医生这样自己做点儿研究,有什么需要可以打报告,合理的话我会尽量满足大家。”
  时砚也不卖关子,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淡定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最近安城不管是乡下还是城内都老鼠泛滥的情况,我想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老鼠对人的危害吧!
  这第一个研究对象,咱们就定为灭鼠药吧!”
  时临第一个举手赞同,来安城许久,热烘烘的炕他已经睡习惯了,自己做半生不熟的饭也能淡定接受。
  唯独半夜从头上窜过去的老鼠,让他心有余悸。甚至听说乡下有老人半夜睡的太死,加之感知能力下降,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耳朵半夜被老鼠啃了半边儿。
  时临最近每天晚上睡觉都将屋里边边角角拎着棍子检查一遍,然后将门窗关严实,以防有耗子和自己亲密接触。
  几乎到了谈鼠色变的地步。
  时砚看众人一副并不热衷的样子,出言道:“我也不是只让马儿干活不给马儿吃草之人,这样,大家都知道最近在组建医院内部小食堂的消息吧?
  若是最终采纳了谁的方案,食堂免费吃一年。”
  这下众人终于坐不住了,纷纷表示他们可以!完全可以!真的可以!看时砚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就跟时临瞅着他做饭差不多。
  散会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食堂免费吃一年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之后两天,就连看门的老大爷都跑来问时砚:“俺老刘也有一些关于灭鼠的法子,不知道能不能参与竞选呢?”
  自然可以!
  安城第一医院第一场轰轰烈烈的全员研究运动,就在研究灭鼠药的过程中展开了,为了试验研究成果,医院附近的老鼠算是倒了大霉,不说全家死无全尸,跟灭九族也不差什么。
  尤其是三天后食堂正式开启,菜色齐全,味道绝佳,红烧味的味道能飘出一里地,馋的人口水直流后,这股研究之风直接走上了高、潮。
  毕竟是毒药,期间时砚组织了监察小组,将研究范围控制在医院内部,不允许任何可能危害公共安全的事情发生,违者严肃处理。
  很快整个安城迎来了轰轰烈烈的灭鼠运动,从安城的大街小巷,到乡下的田间地头,全都用上了第一医院出品的灭鼠药。
  老鼠为之一清,最为高兴的要数时临。
  再也不用担心第二天一早醒来,耳朵少了一半儿的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整个人都开始膨胀,走路能上天,每天带着几个工人,在药厂那边带着几个人研究能不能将目前仅有的那一半儿机器改装一下。
  可惜的是,半个月下来,没有一点儿进展。
  “实在太破旧了,我都怀疑是哪里淘汰不用才被咱们捡回来的,改装的难度太大,几乎不可能。”
  两人正在饭桌上面对面吃饭,时临跟时砚说了今天的工作进展。
  还有闲心调侃:“我这药厂的厂长有名无实,手底下真的就管着一个厂子,字面意义上的厂子,连一个正经工人都没有,仔细算起来,也就门口看门的大黄能算半个。”
  时砚心说:改装还是能改装的,但没必要。
  于是他告诉时临:“收拾一下,咱们可能要去一趟港城。”
  时临很快反应过来:“为了设备?”
  “嗯,昨天和上面领导谈过了,咱们的人利用关系在国外买了一批工厂置换的六七成新的设备,带回来改装一下就能用。
  机器卡在沪城进不来,于是转道儿去港城,通过深城慢慢往回运,需要可靠的人去港城接应,我向组织举荐了咱们,顺便可以在钢城购置一批新的实验室设备,咱们的研究停留了太久,怕是要手生了。”
  时临很激动,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问:“什么时候?”
  “没问题的话,两天后出发。”
  这次时砚和时临二人轻装简行,身份还是外出游学的学生,两人的装扮低调又奢华,走的不是安城这边勤俭节约的路子,一看就像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出行。
  两人单独行动,不带其余人,到了地方和当地人联络即可。
  时临有些愁:“实验设备没点儿关系,光有钱可不够,要是没有闻家的关系,单凭咱们两怕是不容易弄到手。
  可若是动用了闻家的关系,咱们的位置也就暴露了。
  还有一点,咱们两离开时带的钱放在平时是挺多的,但要置办一套最新的实验设备,怕还差点儿。”
  彼时两人正在前往沪城的火车上,卧铺内只有时砚和时临两人,时临说话时还小心翼翼的,凑到时砚跟前,安全意识十分强。
  时砚手中的书淡定翻页,闻言淡淡道:“我没告诉你吗?”
  “什么?”时临下意识道。
  “我用多到花不完的压岁钱,拜托竹容在沪城做了些小生意,一年来,赚得不算多,但也有当初投资的十几倍,买实验设备绰绰有余。”
  时砚奇怪的看了时临一眼:“否则你以为咱们先去沪城是为了什么?”
  时临有气无力道:“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咱们为何要先去沪城,能告诉我是什么赚钱的小生意吗?我也想……”
  时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