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太太的表现, 时砚合理怀疑老太太早就不想和这糟心老头子过了,只不过一直碍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现下借口送到手上, 人立马就精神了。
老太太这外婆对时砚和闻时薇那是真没话说,时砚觉得不能这么恶意揣测老太太,于是压下仔细观察老太太微表情的冲动, 收回视线, 继续看大人们表演,自己充当一个极度震惊的观众即可。
沈明月扶老太太坐下, 握住对方的手传递温暖, 不过让她有一丝疑惑的是, 母亲的手, 温暖, 有力, 一点儿不像生气震惊后颤抖无力的样子。
不过疑惑一闪而逝,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沈明月还是温声道:“母亲, 这事是整个沈家和父亲做的不对, 我已经给大哥二哥四弟发了电报, 简单将这事儿告知他们, 他们马上就会赶回来。
等他们回来后, 咱们再找族里要个说法也不迟, 现在贸贸然上去, 势单力薄,吃亏的是您。”
没错,沈明月母亲娘家章家这些年虽然不景气了, 但她腰杆子还能这般硬挺, 一力抗住外界压力,在报社上班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孩子们都已成家多年,各个都生活的很好。
是沈家要靠着她的孩子们,并不是她扒着沈家不放。
沈父听闻这件事惊动了三个儿子,瞬间脸色阴沉,将桌子拍的邦邦响:“明月,你哥哥们都是有大事要忙的人,为了家里这点小事,耽搁他们手头的工作,着实不该!
爹看你近几年被女婿养的越来越天真不知事,分不清轻重缓急了!”
沈明月懒得搭理她爹,随意敷衍了一句:“在您心里,外面的人和事都是大事,家里人就是能被随意玩弄的对象。
可女儿不一样,在我和哥哥们这里,母亲的事就是头等大事,谁都比不上!”
沈父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想反驳又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实在是他做的渣事被锤的太死,连一点儿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本来这件事就是圈里人尽皆知,只瞒着妻子儿女,现在窗户纸一捅破,着实没什么继续遮掩的能力。
反倒是沈明心,冷哼一声,把玩着昨日刚染的红指甲,尖酸刻薄道:“我说姐姐,旁人都说你是海城名媛,是什么女神,知书达理,端庄娴雅,我看也就那样吧!
连跟父亲说话的礼仪都不顾了,你心里还有没有沈家,有没有父亲?这么多年你吃着沈家的,用着沈家的,现在对父亲毫无尊敬,冷言相讥,就是你名媛的教养吗?
父亲和我母亲本就是两情相悦的恋人,说到底,还是你母亲仗着家世好,横插一杠,嫁给了父亲。
要不是你母亲,我和我娘就是正儿八经的沈家夫人小姐,哪里用的着在外面过躲躲藏藏,见不得人的生活?
如此算来,还是你们亏欠我良多呢!”
沈明心这话虽有挑弄离间的意思在里面,但也是真情实感,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上,她这么多年当真是这般想的。
沈母都懒得和这蠢货计较,搭一句话都嫌掉价。
反倒是闻时薇,终于将里面的外外绕绕搞清楚,本就是嫉恶如仇,恩怨分明的急性子,当即反唇相讥:“呵,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心里没一点儿数?
难道外公这么多年就是这么教你这心爱的女儿的?别的不说,今儿外公就在这里,您当着他老人家的面问问,就你娘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有我外婆,她能如愿嫁入沈家,带着你过人上人的日子不?
你问问外公他做得到吗?”
不用沈父回答,闻时薇就嗤笑一声:“他要是能做到,也不至于这些年,一边儿享受和章家联姻带来的好处,一边儿又放不下你们母女,却连在外婆面前给你们母女正经名分的胆子都没有呢!”
一句话将沈父和沈明心噎的半天回不过神儿,尤其被一个小辈一通指责,两人面上都下不来台。
想斥责几句找回场面,闻道远先一步开口:“胡闹,长辈面前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人家当爹的已经亲自训斥过了,他们这些外人就没了开口的理由,只能委屈的憋着。
语气轻飘飘的,看似指责,当谁听不出来语气里全是“闺女干得好!”的感叹呢?
时砚偏头看温时临的反应,亲生母亲陷入这般难看的境地,父亲在一旁无动于衷,甚至隐隐有几分看岳父和妻子好戏的意思,也不知道他这个给两人当了十几年儿子的人是何感受?
温时临对时砚轻轻摇头,低低的吐出一句话:“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外公这些年对母亲无原则无理由的偏爱就都说得通了,过往一些让他十分困惑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至于难过什么的,温时临表示完全没有,他对母亲的感情,早就在出国前的那十来年被磨得干干净金,一滴不剩,两人关系比陌生的仇人不差什么。
实在是,难过不起来。
时砚拍拍温时临肩膀,希望他等会儿还能这般淡定。
转头就见沈父猛地从沙发上起身:“走!回家!”
沈明心下意识起身跟着要走。
就听沈明月了冷冷道:“父亲,您在心虚什么?”
沈父脚步一顿,随即大步离开。
沈明月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随着对方离开的步伐越加冷淡,直到沈父走到大门口,才缓慢又清晰道:“将我亲生儿子换给您最喜欢的小女儿,这么些年,您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将在场除了时砚外的所有人炸得双目圆瞪,嘴巴开开合合,看看沈父,再看看沈明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实在是,信息量太大。
需要缓缓。
沈父脚步猛地停下,转身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沈明月,像是在打量她话里的真假,又像是在逼迫她适可而止。
但沈明月要是打算适可而止,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于是她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缓步走向沈父。
站在距离沈父三步远的位置,上上下下的打量沈父,最后冷笑一声,回到丈夫闻道远身边,这才用十分冷淡,甚至带着几分恨意的语气道:“您别想着怎么狡辩,没用的,我已经找到当年帮您动手的那几人了。
您有多少本事我一清二楚,手下常用的几个衷心下属,也抗不过我的威逼利诱,已经将什么都交代了,难道您就没发现,您身边那几人已经好几天都没出现了吗?”
沈父这才脸色大变。
但时砚注意到他最先看的人却不是女儿,而是闻道远这个女婿。
时砚心说,还真是跟沈明心一模一样,自私自利的很。
其余人可不像时砚这般淡定,全都惊讶的看向沈明月,希望她将事情说明白,尤其是闻道远,时砚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妻子说出这样的话,且看岳父的神色,这一切完全不像是假的。
若妻子说的是真的,那他养了是十几年的时砚是谁,他的亲生儿子又在哪里,中间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又是为什么会发生呢?
闻道远心里有许多疑惑,但看妻子伪装起来的坚强摇摇欲坠,眼神里满是悲伤绝望,他沉住气,扶着人坐下,温声安抚道:“别着急,慢慢说,一切有我呢。没我发话,今儿谁都别想离开咱们家,不着急啊。”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沈明月身上,期待她将事情解释清楚,唯有温到缘,沈明心的丈夫,察觉事情不对,默默缩小自己存在感,一脸晦气后悔,时砚一瞧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算是渣的明明白白吧。
“爹,十七年前,我与沈明心同时在圣玛丽医院生产,且我们两人的孩子是放在同一个观察室的,沈明心让身边的奶娘采荷联系了当时为我接生过的护士侄女玲珑,偷偷将我们二人的孩子调换。
事后您出手处理了所有知情人,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您老人家与沈明心针对闻家有预谋的算计呢?
可惜您想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护士玲珑第一次做这黑心烂肺的缺德事,心下害怕,将事情告知她的情郎王五吧?
您也不必喊冤,我的性子您清楚,做事最是稳妥不过,所有的证人证据我是收集齐全才和您当面对质的,我敢保证,我手里的证据,送到官府衙门,能直接定你们父女二人的罪!”
沈明月目光下意识避开两个孩子方向,只用怨毒的眼神看向沈父。
所有人都震惊了,看看时砚和温时临,又看看沈父和沈明月,全都哑口无言,只觉得今儿实在过于刺激了。
倒是沈明心,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心里将沈明月当成傻子嘲讽,以为对方从未察觉她做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是父亲为自己收尾。
怪不得,怪不得。奶娘采荷的意外身亡也有了合理解释。
“爹,这么说您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明心是真没想到,她做了这种可能为沈家招来闻家疯狂报复的事,她爹竟然还会为她背地里收拾烂摊子。
反正已经和闻家撕破脸了,沈明心觉得她没遮遮掩掩的必要。
沈父脸色黑的跟锅底灰似的,但没人在乎。
沈父从未有一刻觉得,这个女儿脑子这般不好使,完全是猪队友,坑爹也不是这么个坑法儿啊!
当时鬼迷心窍,觉得揭穿女儿的举动会招来闻家的滔天怒火,于是选择继续隐瞒下去,但他没想到这事会有被揭露的一天。
他是做好了瞒就瞒一辈子的打算。
这件事可比他在外有私生女和白月光严重太多了,前者是夫妻间的事情,后者是两个家族的事情。
这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是利益相关者,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但有一件事十分确定,如果沈明月说的是真的,那温时临才是真正的闻家大少爷,而闻时砚则是温家公子。
闻道远冷冷的扫视了在场所有人,声音暗哑的问妻子:“阿月,你确定吗?”
其余人也在看向沈明月,虽然众人眼瞧着按照沈父和沈明心的态度,已经有了八分确定,但还是想听到一个确切答案。
沈明月闭上眼睛,缓缓点头:“我确定。”
自己的亲生孩子被亲爹和妹妹换了,还傻不愣登的将别人的孩子如珠似宝的疼爱了十几年,自己的孩子却在妹妹家过的人人皆知的苦日子,这叫她这个当娘的心里该有多难受多自责啊!
闻道远缓缓起身,直视沈父:“我最后叫您一声岳父,阿月说的事,您可认?”
沈父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你怕是不知道我这个女儿谨慎的性子,既然她能和我当面对质,就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事到如今,我认与不认还有何区别?”
闻道远不上当,只淡淡点头:“您认便好。”
沈父心下一噎,余光瞥见从一开始就站在一起,现如今还是面色冷淡的站在一起,从未开过口的时砚和温时临,瞬间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对闻道远说:“虽然时临是你亲生儿子,但你亲自教导阿砚长大,他如今这般优秀,你也不舍得让他为难是不是?
我对两个孩子多好大家有目共睹,看在孩子的面上,这件事我知道错了,咱们私下处理如何?”
要是被沈家知道,先不说闻家如何,家族内部肯定会为了平息闻家的怒火,将他推出去顶缸,那时必定没有好下场。
闻道远不屑的很,早知道岳父是个没担之人,没想到竟然怂至如此,简直丢人!
闻道远想说:你那是对两个孩子好吗?分明就是心里有鬼,心虚不已,才会对两个孩子好而已。
但他还没开口,从开始沉默到现在的时砚突然开口,语气淡漠:“长辈间的恩怨如何不是我能插手的。
现在真相大白,证人证据我就不瞧了,我相信母亲不会故意做这种事逗大家开心。
闻家养我一场,往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定会不遗余力。至于温家……”
时砚的视线从沈明心和温到缘身上扫过,冷冷清清,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只能说投身给你们夫妻二人做孩子是我倒霉,这个我认。
至于其他,出于道义,等你们到了养老的年纪,我会给你们养老,其他的,相信我们双方都不希望有更多牵扯。”
时砚说完,深深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相信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我在场,我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干脆利索的转身离开。
终于结束了,等这一天等的太辛苦了,时砚心说。
时砚能感觉到身后视线对他的注视,不管是疑惑不解,惊愕,还是不舍,都和他没关系了。
一脚踏出闻家大门时,他听到了沈明月撕心裂肺的哭声,闻时薇喊哥哥的声音,还有沈母大声宣告她要和沈父这个老畜生登报离婚的声音,以及闻道远警告沈明心别搞小动作的声音,嗯,还有闻道远安抚温时临不要紧张的声音。
闻家下人还不知道刚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早就被沈明月打发的远远地,见时砚出来,一个个笑脸相迎个他打招呼。
身后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时砚停下,就见闻时薇跑上来,拉着他胳膊,一脸焦急道:“阿砚,你要去哪里?
你别走,我去求爸,爸妈刚才没拦着你,肯定是因为太震惊,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针对你的意思,你别多想。
都是沈明心和外公做的错事,这跟你没关系,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时砚停下脚步,转身拍拍闻时薇肩膀:“姐,你别担心,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我姐姐,爸妈也还是我爸妈,我暂时就住在小诊所,你想找我随时都能来。”
闻时薇摇头不说话,抓着时砚胳膊的手越来越紧,她心里明白,过了今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阿砚成了一个没家没亲人的孤家寡人。
爹不疼娘不爱,不再是她闻时薇的弟弟,不再是闻家大少爷,往日那些因为他身份而巴结讨好他的人,知道消息后会如何奚落,说什么难听的话,闻时薇都能想到。
她不想让这个从小像哥哥一样陪伴自己长大的弟弟过那样的生活。
闻时薇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出流:“阿砚,你别走,我去和爸爸说好不好?上一辈人的错,为什么要让你和时临来承担后果呢?这对你们来说不公平!”
时砚心下无奈的叹气,没想到这个家里看的最开的却是姐姐,使了个巧劲儿,轻而易举将胳膊从闻时薇手里拿回来。
轻轻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别哭了,回去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说罢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闻时薇大哭的声音,时砚没有回头。
人总要学会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也许就是闻时薇成长的代价吧。
时砚没有骗闻时薇,他确实直接回了小诊所,小诊所后面有三间早就收拾好的房屋一直没有住人,就是时砚一早就给自己准备的落脚地。
他没有旁人想的失落,难过,委屈,痛苦,只有一切回归原位的轻松。
在约定地点找到了刘仁送过来的信,普普通通的一封家信,像是送错了一般,即使旁人捡回去也察觉不出异样,时砚从中提取出了关键信息。
刘仁说,十日后,安城派人来接时砚还有时砚的实验室设备。届时分批次转移,希望时砚提前做好准备。
安城之所以这般重视,完全是因为时砚手里青霉素的方子以及他的科研能力,属于整个安城的稀缺人才。
时砚很满意安城的做事效率,从后院出来,什么都没说,埋首于手里的事,一切如常,根本看不出异样。
其后两天,温时临没来上班,刘阿婆好奇的问时砚:“闻大夫,这两天怎么不见温医生?”
时砚笑的很温和:“他家里有事。”
刘阿婆没再多问,在海城时间久了,刘阿婆听了不少小道儿消息,尤其是和警察署以及青竹帮的人混熟了,或真或假的消息就更多了,刘阿婆听说温医生家里都是不省心的,于是也没觉得这个理由哪里有问题。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时砚在早报上看到了闻家认子的消息。要在十日后为真正的闻家大少爷举办隆重的宴会,邀请亲朋好友前往参加。
同时,以前的闻大少闻时砚,则被闻道远夫妻认为义子。
对于他的亲生父母和身世,则一字未提,算是给足了颜面,最大限度的保护他不被外界伤害。
不过时砚想想闻道远老谋深算的性子,事已至此,定然要将利益最大化,他此举有保护时砚的成分,但想要笼络他将来为温时临所用的意思也很明显。
时砚摇摇头,收起报纸,继续手下的试验,这个试验已经做了很多次,每次都差一点儿,但时砚从未放弃。
时砚不为所动,但这个消息犹如一滴水掉进热油锅中,让整个海城为之沸腾了。
闻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可是海城的百年世家,盘踞海城数百年,从前朝起,家中子弟在朝为官的就不在少数,时至今日,前朝覆灭,闻家人依然在政府部门混的风生水起。
且闻家的产业遍布附近五省,都知道闻家是海城第一富豪,但具体有多少财产,没人清楚。
这样家族的下一代继承人突然换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契机。
至于前继承人闻时砚?
不好意思,现在大家都忙着和新继承人拉上关系,没空搭理那个没用的废物。
奚落?嘲讽?
没看闻家还将他认为义子了吗?在没搞清楚闻家对他的态度前,是不可能主动上杆子去得罪人的,除非脑子不好使。
时砚安静的在实验室度过了一天,到第四天清晨,他再次于报纸上看到了沈父沈母登报离婚的消息。
老太太从小将时砚当成亲外孙疼爱长大,知道时砚身世后,不知以何面目来与时砚相处。
于是中午时砚就收到了老太太让人送来的消息,信中老太太言明,在银行给他存了一笔钱,希望他生活无忧。这件事中,时砚并无过错,希望他能没有负担的生活。她要离开海城,和大儿子一家生活,往后余生,不再相见,各自安好。
老太太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在海城人还在看她热闹的时候,老人家乘坐的火车已经离开海城,奔往她期盼已久的家。
时砚想想不久后这里要发生的事,觉得老太太离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直至第五天早晨,时砚打开小诊所大门的,见到眼睛布满红血丝,下巴上胡茬冒出来,满脸憔悴的温时临站在门口,一身寒气,身上的衣服有被露水打湿的痕迹,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见到时砚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直接爆粗口:“豪门大少爷真他娘不是人当的,我决定往后就跟着表弟你做科研狗了,打死都不回去!”
时砚淡定的提醒他:“现在你是表弟,我是表哥。”
温时临:“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