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砚和温时临在实验室忙的很, 等他从刘阿婆嘴里听到中午发生的事情,已经到了下班的时候。
  两人一出实验室, 刘阿婆和药童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经过说的清清楚楚。
  一提起那人, 刘阿婆就很不高兴,手里的拖把十分用力,把王五走过的路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 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闻大夫您不知道, 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油头粉面, 眼底乌青, 一双眼珠子滴溜溜打转, 自从进了咱们这诊所就没安生过, 跟偷东西的耗子似的。
  一张嘴出言不逊, 老阴阳怪气了, 老婆子我一路逃荒什么人没见过啊,一打眼就知道他是特意来捣乱的。
  瞧着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蛋,被外面的街坊们一吓, 当即就屁滚尿流, 告饶连天!”刘阿婆边擦地边说。
  药童也很兴奋, 但还是提醒时砚:“闻大夫, 那种人最是难缠了, 我瞧着他是特意来找您的, 一计不成, 肯定还有后续,往后您出入都要小心,别被缠上了。”
  时砚一听就知道来人是王五, 但温时临不知道, 用十分担忧的眼神瞧着时砚:“往后让保镖跟着点儿吧,免得被疯子缠上。”
  时砚没想到王五这么不中用,第一次出场就被刘阿婆一个小脚老太太轻易拿下,简直让人失望。
  不过王五已经被那两个跟着他来收账的赌场打手吓得不轻,对方见王五不仅没拿到钱,还差点儿被人给揍了,觉得王五可能在驴他们,对王五的态度越发不客气:“你是不是还想掉第二根手指头?要是真这般想,不用绕弯子,直接跟咱们兄弟说,自会成全你的。”
  两个打手身强体健,面相凶狠,一言不合就对王五拳打脚踢,王五在小诊所吃了瘪,退而求其次,将目标放在温时临身上。
  作为本来的闻家大少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温家透明小可怜,王五觉得温时临知道这件事后,怎么着也能给他一笔钱,让他打发走跟着自己的两个瘟神。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温时临最近在外面租房住,身边的安保没有闻时砚那般严密,他接近温时临相对来说要简单很多。
  于是温时临下班前还劝表弟小心被疯子缠上,下班后在家门口,就被疯子找上门。
  温时临不可置信的指着王五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和时砚表弟,身份互换?豪门换子?长辈恩怨?主使人还是我妈沈明心女士?”
  温时临觉得他遇到了疯子,听对方拉拉杂杂的讲了半个小时,独自站在冷风中的自己着实有些傻逼。
  别的不说,要是母亲沈明心真有这种瞒天过海的本事,这么些年就不会在温家和沈家过的这么不如意,需要拿他出气了。
  在温时临看来,不是母亲沈明心没有这个心,而是她没有做下这一系列事情却不被人发现的实力。简单点儿说就是实力限制了沈明心的发展。
  温时临非常同情的拍拍眼前人肩膀,此时他还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中午被刘阿婆赶走的王五,从兜里掏出一个银元放进王五手心。
  “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人难免会想不通走上岔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今日你编故事骗我,我不与你计较,但日后继续这般,迟早要折在旁人手里,好自为之吧!”
  说罢拎着手里的公文包,对王五的故事毫不在意,与王五擦肩而过,心里还在想今儿时砚要开的一个新项目,他现在毫无头绪,却觉得挑战十足。
  手头的资料还没吃透,需要熬夜苦读,十几岁的少年人,陡然生出一种时间不够用的错觉,恨不得一分钟当成两分钟来用,丝毫浪费不得。
  现在的日子简直就是他一直向往的生活。外面只要天没塌下来,温时临就不想将过多的心思放在不重要的东西上。
  独留一辈子只在这件事上说真话却被人几次三番当成骗子的王五站在原地,握着手里的一枚银元,恶狠狠的盯着温时临的背影:“这是把我当叫花子打发呢?”
  说罢手里的银元狠狠地朝温时临离开的方向扔去。
  “当啷”一声,银元在温时临脚边落地。
  说到底,王五还是怂,不敢真的将银元往温时临身上扔,只敢用这样的方式吸引温时临的注意,顺便发泄心中接二连三受创的怒火。
  谁知温时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像是没听见王五的怒喊似的,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元,踹进兜儿里,理都不理无能狂怒的王五,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温时临心说:实验室每天都在疯狂烧钱,最近还半价给人送了一批药材,入不敷出,一个银元也是钱,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王五看着被温时临紧紧关上的院门,再瞧瞧左右两边将他夹击在中间的赌场打手,心下着急,连连道:“我,我还有办法,两位大哥千万别动手,我发誓,这次肯定行!”
  不动手是不可能不动手的,两人将王五按在地上一顿摩擦后,在周围街坊一个个惊讶眼神中,十分变态的将王五亲亲热热带回家,再次给了剁手指威胁,让王五尽快解决问题。
  然后拿着王五的积蓄,勾肩搭背的去外面风流快活。
  王五躺在床上,眼神阴鸷,心中盘算一圈儿,再次改变目标,定在闻时薇身上。
  闻时薇最近得到母亲沈明月女士的许可,可以出门走动。
  但她自从被弟弟时砚诱惑,迷恋上时砚送给她的金融书籍后,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一发不可收拾,根本懒得出门,别说出闻家大门一步,除了吃饭喝水,闻时薇连自己房间门都不愿意出,搞的沈明月一度以为自己闺女又在暗戳戳酝酿什么巨大的阴谋,整天神经紧绷高度紧张,一直处于防备状态。
  这天 ,闻时薇终于在母亲沈明月的催促下,出门和小姐妹聚会。
  聚会地点约在海城有名的酒店,酒店是法国人建的,里面的饭菜好不好吃闻时薇说不好,但贵是真的贵。
  一些为了迎合本地人口味做出妥协的法国菜上桌后,没几个人动筷子,一群小姐妹叽叽喳喳讨论最近新出的化妆品包包,圈里的八卦,谁订婚了,哪家夫妻貌合神离各玩各的,每次都是这些内容,每次都很新鲜。
  说话之人十分了解讲故事精髓,钩子放的非常到位,将一众听客勾得精神亢奋,双眼放光。
  “你们说的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家在沪城有个亲戚,家里丈夫留洋一去五载,每年都要家里漂洋过海辗转送去大笔金钱充作生活费。
  妻子上伺候公婆,中间打理家务,下面还有教导才堪堪一岁的孩儿,结果她丈夫年后回来还给带了个洋妞儿姐妹,两人儿子都三岁了,全家帮忙瞒着,就连那家中的厨娘都知道大少爷在外面养了小的,偏妻子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丈夫还说什么和那洋妞儿是自由恋爱,和妻子是包办婚姻,两人之间没有爱情,娶原配妻子是出于无奈之下不得已的妥协。她公婆更是偏疼儿子,劝儿媳知情识趣一点儿,家丑不可外扬。
  希望原配儿媳留在家中继续伺候他们老两口,儿子带着洋妞儿在外面风流快活,美其名曰他们老两口是永远站在原配儿媳这边的。
  就这,那后头来的洋妞儿还不罢休,仗着生了个儿子,作天作地,说原配妻子是她和她家亲爱的之间的第三者,逼的丈夫和原配登报离婚才罢休呢!
  现在人家两口子恩恩爱爱,沪城的大宅子住着,奴仆伺候,出入司机接送,一家人亲亲热热,可怜我那亲戚又做错了什么,孤苦伶仃,娘家嫌她没本事拴不住男人,家中兄弟嫌她被人灰溜溜赶回家丢脸,无法,只能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靠给人浆洗缝补过活……”
  一众女子一个个听的义愤填膺咬牙切齿,都是接受过现如今最先进教育的贵族女子,夹在家族传统教育与先进教育的浪潮之间,听了这个令人唏嘘的故事,说什么的都有。
  闻时薇听着一众往日的小姐妹叽叽喳喳的讨伐完男人的薄情寡信,话题很自然的扯到自古以来女人有多不容易,身家荣辱全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又是一通牢骚。
  有人瞧闻时薇自从出来就很少说话,贴心的将话题递给她:“时薇,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小姐妹纷纷用关切的眼神看向她。
  闻时薇轻轻摇头,温声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十分矛盾茫然,现在报纸上,外面,学校里,甚至我们家中兄弟姐妹口中,到处都在宣传男女平等。
  可是我们心知肚明,女人这辈子能不能过好,未出嫁前要看娘家对你重不重视,出嫁后要看丈夫有没有良心,这种事情完全就是极小概率事件,倘若丈夫没有良心,即使他高官厚禄风光无两,可这些都跟咱们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在娘家没有继承权,在夫家只是个继承香火的工具,何其可悲,又哪里来的真正男女平等?”
  闻时薇之所以这般说,完全是因为闻母这段时间,将她拘在家里,开始给她相看亲事有感而发。
  沈明月对闻时薇亲事的态度看似很前卫:倘若你有心仪之人,且对方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爸爸妈妈自然是支持你自由恋爱的。
  但你现如今已经二十了,没有心仪之人也没有交往对象,那就只能由妈妈帮你相看,否则过几年,姑娘家年龄大了,婚事就会成为一个非常尴尬的话题。
  于是沈明月最近给闻时薇安排了很多门当户对的相亲宴会,可闻时薇沉迷书本世界,完全对这些不感兴趣,和母亲争执了几回,沈明月以闻时薇年轻不懂事为由,完全不将女儿的意见放在心上,依然兴致高昂的给闻时薇找合适的相亲对象。
  闻时薇从小到大在家中受尽宠爱,知道母亲这般做是为了她好,但经过这半年发生的事,她总觉得人生不该这样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母亲的安排,并不是她想要的。
  有小姐妹深有同感:“家中到了需要拿女儿联姻嫁给五六十岁老头子的时候,父母就开始跟我们讲现在社会,男女平等,我们享受了家族资源,就要为家族做出牺牲贡献。
  可是家族资源,绝大部分不是家中父辈兄长们享受了吗?为何牺牲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我们女子呢?
  再说我们享受的那些资源,真的就值得拿后半辈子去牺牲吗?这一切到底哪里平等了呢?”
  别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们妆容精致,出入豪车接送,私底下的烦心事还真不少。
  这一开头就止不住,闻时薇听着听着便觉无趣,于是找个借口出去透透气。
  这一透气,终于给了早就在这里苦苦等待的王五机会。
  王五已经接连在时砚和温时临那边碰壁,不想再出现意外失去第二根手指,于是长话短说,将他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希望这位大小姐真如传闻中那般性格张扬,脾气暴躁,眼里揉不得沙子。
  那样一来,就算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也能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结果,闻时薇摸着下巴,跟个女流氓似的,绕着王五转了两圈儿,二话没说,喊来饭店经理,指着一脸懵逼的王五道:“这人是你们饭店的吗?我好些日子没来,瞧着眼生。
  神神叨叨的,一上来就拉着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别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混进来吧?那饭店客人还有没有一点儿安全可言了?”
  经理看了王五两眼,就明白王五是不知走了谁的关系混进来的,根本不是他们饭店的人,于是笑着给闻时薇赔罪:“叨扰闻小姐是我们的不是,这样吧,今天闻小姐你们包间免单,刚好酒楼新出了一款糕点,等会儿我亲自给您送过去一份,烦请您忙着品鉴品鉴。”
  闻时薇矜持的点头。
  经理回头就对着旁边两个保镖道:“将这人带下去好好审审,特别注意查查他的背景。”
  王五自然没什么背景,甚至前一阵子,他还因为不举的事情,成了整个海城的大名人呢,审到最后,什么都没问出来,经理只好认为王五在去年受到刺激,导致精神不正常。
  也没法儿跟个神经病多纠缠,让人将王五扔出去了事。
  王五又一次计划失败,前后一共花费了至少两个月,打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这次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王五又少了一根手指头。
  而另一头,闻时薇在酒店打包了几个时砚和温时临二人喜欢吃的菜,辞别小姐妹后,直奔时砚的小诊所。
  闻时薇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时砚和温时临二人才忙完从实验室出来吃饭,闻时薇的到来,刚好给两人添几道菜。
  挨挨挤挤的将饭菜放在一桌,温时临继续之前的话题:“说到奇奇怪怪的人,我前段时间还真遇到一个,一上来就拉着我神神秘秘的说,我和阿砚自小就身份互换,其实我才是闻家大少爷,阿砚是温家小公子。
  看起来疯的不轻,遇到那种人自己陷入幻境不可自拔的人,就算我是个医生也束手无策,只能说人力有穷尽。”
  闻时薇一听就来气:“我今儿也遇到一个,说的话跟你说的差不多,这年头,骗子的招数已经这般通用了吗?连词儿都不带换一下,这得是多不用心啊!”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想到了一处。
  “右手缺了食指?”
  “走路一瘸一拐?”
  确认过眼神,遇上了同一个人。
  时砚心想,王五也是不容易,不管是温时临还是闻时薇,都不觉得他故事中那个心机深沉,做下那等恶事还能面不改色,事后对他们那些经手人痛下杀手的沈明心,会是在温家作天作地,没有脑子的沈明心。
  但现在事情走向已经这么明显了,这两人总该有点儿反应了吧?
  结果让时砚非常失望,两人同时想到一件事,齐齐面向他:“阿砚,你在外面得罪人了!”
  时砚:“……”
  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是我给你们的安全感过了火。
  这时候时砚不得不承认,他在将近一年的时间内,表现的过于让身边人信任,遇到这种事,眼前两人压根儿连怀疑都不带怀疑一下他。
  这实在是叫时砚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时砚觉得这件事上,王五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放弃,还可以继续努力一把吧?
  事实上,王五确实努力了,且这次似乎卓有成效。
  他通过观察跟踪,将目标直接定在了沈明心身上,这个做法对王五来说十分冒险,毕竟在王五的记忆中,当年就是这个女人事后将知情人全部灭口了,心狠手辣程度,让王五一度做了大半年噩梦。
  沈明心喜欢炫耀,喜欢众星拱月的生活,因此身边常年围着一群会追捧她的塑料姐妹,每周三下午,雷打不动的去戏园子消遣,有看得上的角儿,也会出手大方的捧一捧,这件事圈子里人尽皆知,王五只需要稍加打探就能知道。
  于是王五成功在戏园子用二十文铜钱,在小二暧昧的眼神中,换了一个临时给沈明心送茶水的活计。
  王五知道对方将他当成戏园子里那些想爬上沈明心床上位的戏子,但他懒得解释,进了包间,关上房门,面对沈明心,虽然心里虚的一批,但面上一副凶相,一脸彻底拿捏住了沈明心把柄,小人得志的样子。
  王五没把握在沈明心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手里成功脱身,他现在只想从沈明心手里讹到一笔钱,打发了那两个瘟神,然后带着钱远走高飞,至于找时砚报仇什么的,只能是有机会再说。
  小命要紧。
  王五在沈明心惊讶不解的目光中,不疾不徐的将他的要求和当年的换子事件说了,大大咧咧的吃光了沈明心面前的两碟糕点。
  拍拍掉在衣服上的残渣,随便折了窗边的盆栽开始剔牙,含含糊糊道:“温太太,您自己做过什么您心里清楚,这件事要是被捅出来,不仅您自个儿没好果子吃,就是您亲生儿子,怕也要被打回原形的。
  只要你给我三千个银元,我王五保证守口如瓶,从此在海城地界上消失,定然不会出现在您面前碍眼。”
  王五心里慌得一批,前几天断掉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疼,他很担心沈明心不同意他的提议,甚至效仿当年,事后直接让人做掉他,以绝后患。
  谁知沈明心垂着眼眸考虑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就对他换上了一副笑盈盈的脸,温和道:“三千个银元,对我来说的确是九牛一毛,我可以花钱买个清净,但你要知道,敢耍我的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起的。”
  沈明心笑盈盈的对王五做了个抹脖子动作,吓得王五一激灵,就听沈明心道:“如若不然,我温太太可不是好惹的,明白吗?”
  两人约定在三天后,老地方,一手交钱,然后沈明心的人亲自盯着王五离开海城。
  事情出乎预料的顺利,王五有些晕晕乎乎的出了戏园子,心里还在想最后离开前,沈明心对他抛来的那个娇嗔的眼神,让他半边身子都酥了。
  王五心里恶狠狠的诅咒了几句温到缘那个没种的男人,放着家里如花似玉的老婆不要,非要在外面养些不三不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简直有毛病。
  要不是他知道沈明心的手有多黑,差点儿就被对方一个眼神给勾的走不动道儿。王五心里又恶狠狠的骂沈明心是个不守妇道的破鞋,成天和一群戏子混在一起,难怪家里男人都收不住。要是有一天他发达了,肯定要尝一尝这蛇蝎美妇人的滋味儿。
  且不知他前脚走出戏园子,转个弯儿,还没来得及和家里两个瘟神汇报自己今天的战绩呢,就被沈明心的人一闷棍打晕,捆上手脚,套在麻袋里,准备抛尸荒野。
  也不知该说王五命不该绝还是天意如此,一行人恰巧在郊外被路过的沈明月遇到,沈明月让司机保镖救了对方一命,本也没当回事,万没想到,会在王五这里听到这样让她心神震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