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敬, ”胤禛回忆道:“能让汗阿玛上一世亲自写诗哀悼,谥号为文贞的臣子, 太子二哥觉得他的才能会应付不了考试吗?”
“汗阿玛赞美陈廷敬‘文词渊雅’, 其腹中墨水可见一斑。”
胤礽反问胤禛:“陈大人他是不是特别长寿?不然你怎么会到现在都还记得有他,孤看他都已经两鬓微霜。”
对比这一世,就知道在陈大人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四弟弟才六七岁的样子。
胤禛:“我还记得他, 是因他阻止了私铸铜钱, 一辈子都清廉对抗贪腐,不惧权贵, 汗阿玛还道‘若是朝中大臣都能像陈廷敬这样秉公职守, 清廉正直就好了。’”
胤礽恍然大悟:“原来陈大人是有高尚道德情操的清流之臣。”
他对陈廷敬更加关注起来, 跟随康熙批阅奏折时, 也多有观察最近时常上奏的陈廷敬。
比如陈廷敬果真上奏, 提到了要约束朝臣, 禁止私自铸铜钱。
康熙问胤礽:“保成对陈廷敬此人如何看?”
胤礽思索道:“陈大人极力促成吏治改革,他不惧权贵,刚正胆大, 勇于提出想法, 大清有他这样的清官在前参与建设, 才会吏治清明, 越来越好。汗阿玛也喜欢陈大人这样的好官吧?如果大家都像他, 可就省心许多了。哪里还会有什么贪污腐败, 私铸铜钱, 圈地卖奴呢?”
“省心吗?不见得,”康熙听出胤礽对陈廷敬的高看,好笑着说道:“朕八岁的时候, 问他借钱, 他不肯借朕。”
胤礽懵了一瞬:“啊?”
“还有人不肯借钱给汗阿玛,他就不怕掉脑袋吗?”
“怕,但朕问他借国库的钱来花花,他就是掉脑袋,都不愿意通融一下让朕称心如意,还道等领俸禄再借给朕,就他那点俸禄,都不够朕一天的挥霍。”
康熙笑意稍浅,正色道:“陈廷敬是好官,却并不省心,他的刚直不阿,就是最不省心的地方!”
“像他这样的臣子,朕还得下手去护着,他也不管自己做的事会触怒多少人的利益,就一心要肃清吏治,你说他笨吗?他也不笨,但是他做事,就全凭心里的正气与信念。朕敬佩他的品德,却也烦恼于他带来的麻烦。”
康熙将今日陈廷敬的弹劾奏折递给胤礽:“你自己看吧!”
御史这一行,就是用笔杆子来讨伐敌人,陈廷敬也是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揭露。
胤礽逐字逐句念道:“《抚臣亏饷负国据实纠参疏》(1)。”
讲的是地方巡抚王继文仗着职务之便,在边境发生战事的时候不动用粮草,反而用银钱,给下属官员发放俸禄的时候却用米粮来抵扣,以此来实现差价平账目,前后加起来共计贪污了九十万两之多。
“对这犯事的王继文,保成觉得该如何处置。”
胤礽:“若陈大人所写属实,则按照律法查办。”
康熙神色古怪:“哦?即使那王继文是索额图的人脉?”
胤礽:???
他很快便回味过来汗阿玛是什么意思,原以为是看朝臣唱大戏,没想到这火都烧到三姥爷身上了!
胤礽精神一振,正义凌然道:“汗阿玛,对于利用职务之便而贪污受贿的官员,应当按照律法严格惩治。而惩治贪污腐败,应该坚持零容忍的态度!如以权谋私、徇私舞弊之举,是绝不能助长的,那会败坏风纪,侵蚀朝堂根基。”
康熙:“……”
他忍了忍,终是没有憋住,一个栗子敲在胤礽的脑袋上:“好好说话!”
胤礽揉揉脑袋,委屈极了:“儿臣很认真的!”
“既然已经下手去肃清吏治,应当以刮骨疗毒、壮士断腕的决心与勇气来做,这是一项艰巨,需要长期来做的战斗,我们需要有陈廷敬这样作风廉洁,责任感强烈的臣子来做事。”
康熙冷下脸:“你的意思是,是要严惩王继文了,既然如此,朕立即将王继文罢官。”
胤礽赞同道:“不仅罢官,还要抄家,将赃物追查回来,罚款,若是情节严重,就坐牢。”
康熙一口气憋着,生起了闷气。
“你就这样将索额图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人脉给舍弃了?王继文好歹还是巡抚呢!”
胤礽坚定不移:“汗阿玛,儿臣坚持反对腐败,对犯事官员零容忍。现在不是因为人情往来与关系而心慈手软的时候,否则之前做下的一切都会白费,也会白瞎了汗阿玛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也辜负了陈大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做的事。”
陈廷敬作为御史,弹劾起人来毫不手软,先是王继文,接着他又弹劾起了徐乾学。
胤礽惊呆了:“徐大人竟然也会犯事吗?”
徐乾学家传渊源,是那个汗阿玛得不到的男人,最终死于坠马的名士“顾炎武”的外甥。
以胤礽在礼部与徐大人共事的印象,那是个干活干脆利落,说做就做从不拖沓的能人。
胤礽还挺喜欢徐乾学的,有什么事儿丢给他去做,将徐大人指使得团团转。
“儿臣还以为徐大人是高风亮节的汉臣文士,”胤礽一阵唏嘘:难道真是孤看走眼了?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康熙淡淡瞥了胤礽一眼,面无表情道:“徐乾学,也是索额图的人。”
胤礽乖乖闭上了嘴巴。
“保成以为,徐乾学是高风亮节之人?”
在胤礽的心目中,不求回报干活的好毛驴,都可以赞美一句“高风亮节”,“无私奉献”。
“徐乾学原是纳兰明珠扶持上来的亲信,纳兰明珠失势贬官后,其自成一脉,而后与索额图勾结,互为利益。待明珠复起,又参与与明珠党羽的争斗,反噬旧主。如此反复无常,阿谀权贵之人,你现在还觉得他‘高风亮节’吗?”
胤礽瞧出了康熙想要教育他的心思,这就乖乖地摇了摇头,满足老父亲的教育之心。
“人心难测,朝臣愿意为你做事,听你使唤,必定是因为你能够为他们带来什么,像徐乾学这样的人,你要擦亮眼睛多多分辨清楚,才不会受人蒙蔽。”
康熙见胤礽不说话了,复又安慰他:“也不必因此而心生顾及,你要学会的是分辨他们,任用他们,而不是被他们蒙蔽,牵着鼻子走,人都有私欲,官场上更是复杂,为君者,应当做到心如明镜,看破而不说破,以帝王之道驱使他们去做事,去达成你所希望看到的局面,这就是帝王心术。”
【大朋友的爸爸是想要说,黑猫还是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胤礽一脸“受教了”的神情,但是他仍然坚定道:“反腐反贪,零容忍是原则,徐大人犯了什么事,大清律法怎么写,就怎么查办。汗阿玛现在开了先例轻轻放过,以后就没有了威慑力,大家都知道可以靠情面在您面前得到宽恕,那么会有越来越多的亲近之人来给您添麻烦,你现在做到了铁面无私,才是省去了之后越来越多的大麻烦。”
康熙感觉自己说了这么多,完全白教了。
“你要懂得迂回,刚正不阿让陈廷敬这样的朝臣来就够了,帝王之道在于审时度势,人尽其才。”
“是是是,儿臣知道了,要审时度势,人尽其才,所以王继文,徐乾学汗阿玛都准备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不准备真的要他们性命。”
胤礽的回答敷衍,康熙不太满意。
康熙:“你听进去了没有?”
胤礽忙道:“听进去了!”
审时度势地搞权衡,以人治超越律法,人情味太浓,失去了公允就没意思了。
能抓到耗子的是好猫,但是贪污徇私的猫猫,必须要抓起来关进牢里面壁思过。
“儿臣去户部了。”胤礽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率先告别了康熙。
康熙轻轻皱眉,为胤礽那非黑即白的处事观念感到深深的担忧。
他年轻时候也曾有过这样嫉恶如仇的时候,后来才发现,原来嫉恶如仇不会得到最好的结果,适当的妥协与容忍,方能成就大事。
康熙叹息:“朕之太子仁善正直,却也太过正直。”
梁九功安慰康熙:“是皇上与太傅们将太子殿下教的好,殿下性子正直,大公无私,并未受索相影响。有您慢慢教导,殿下以后会懂得这些的。”
康熙点点头:“罢了,现在不懂,日后总会懂,有朕看着,有索额图护着,总不会让保成吃亏的。”
接着,康熙拍桌:“还有,差人去将索额图叫来,他怎么教的太子,怎么教的!朕看他不是在教太子,是被太子教!”
胤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刚一离开,立即撒丫子跑。
“心裕,孤要教给你一个严肃的任务。”
心裕:“殿下请说。”
“保护好陈廷敬,别让他被人宰了。”
胤礽一脸惋惜:“汗阿玛饶过王继文与徐乾学,就不怕陈廷敬被人报复吗?”
【没有保护/伞的孤寡小白菜,说的就是陈大人了。】
心裕抽了抽嘴角:“殿下……您就直说让属下转告索相,让他别找陈大人的麻烦。”
“你想多了,三姥爷才不会这么做,他现在正在转型的关键时期,要做的是整顿聚集在身边的队伍,剔除拖后腿的歪瓜裂枣,除繁就简。陈大人得罪的可不止是三姥爷,包括明相、佟家、王公。”
心裕:“殿下的意思是……”
“让三姥爷保护陈大人,”胤礽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将这一池水,搅得越浑浊越好,汗阿玛总是小瞧孤,孤这就摸鱼给他看!”
【大朋友想摸谁?】
当然是摸陈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