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是大清延续自前朝的最高学府, 它不仅为大清培养人才,也负责管理全国学府, 虽然那管理很松散, 那至少也是在管不是?
胤礽跟着薩海出紫禁城之事康熙是知道的,国子监在京城的东面,乘坐马车来回约一个时辰, 去的路上, 薩海还为胤礽讲解了一番国子监的情况。
“原先大清有两个国子监,一为京师国子监, 二为南京国子监, 先帝将南京那儿的国子监更名为“江宁府学”后, 京城这一座国子监成了名副其实的最高学府。”
先帝当年想要将大清教育放在眼皮子底下, 从京师国子监来影响天下其他地区的学府, 却只改了表象而未改其内里。
薩海稍稍提了一些, 便开始提起了国子监中负责礼部联系的最高官员国子监祭酒,名为王士禛。
这位王大人的职务,专门负责做礼部与国子监之间的桥梁, 礼部有任何重要任务下达, 都会由他来实行, 而每一年国子监中的汇报, 也是由王士禛上报礼部。
薩海提起王士禛其人时, 另有提到:“国子监祭酒是国子监师生的表率, 王士禛严于律己, 自身作风正气,担任国子监祭酒以来,为大清修补《十三经注疏》、《二十一史》, 修缮孔庙, 率领国子监师生迎接皇上检阅,诸事皆顺,从未出错。”
也就是说,这又是一个办事能力强悍的老人家?
胤礽恍然大悟,对见到老王大人饱含期待。
在他的印象里,也许老王大人会是一位与沙澄一样的清流文人,口中之乎者也,说得最严厉的斥责话语便是那句:有辱斯文。
待真正瞧见王士禛,胤礽呆了呆。
好像也过于年轻了一些?年纪看上去大约和三姥爷那么大,这还是个年轻力壮的大叔呢!
王士禛将薩海迎入其办公之处,薩海道:“此为太子殿下。”
王士禛遂对胤礽拜以臣子礼。
胤礽年纪小小,走到哪里都被这些名声响亮的年长者拜见,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地扶住了王士禛:“孤来此是随薩海大人参观国子监,意在学习,王大人不必慎重。公务之事仍按照以往惯例与薩海大人处理。”
有薩海的示意,王士禛于是说起了国子监管理之事,他做礼部与国子监的中间人,还是掌管招生、分班、分寝、课程及考试安排。另有监生请假之事,也皆由王士禛亲自批准才行。
【这就是国子监的校长,既要管政治任务,还要管学校课业安排,除此以外还要管理生活,全能!】
胤礽眼睛冒光:“王大人一人管那么多事,可能忙得过来?”
王士禛一愣,温声回答:“臣有三位司业相助。”
因大清情况特殊,开创有史以来三位司业的先例,分别由满、汉、蒙古三族出身的司业担任。
国子监中不仅有大清各族监生,在先帝年间还曾招收过外藩学生,如朝鲜王朝来使、琉球王国来使、倭国来使等,后因为各种原因而取消了这些。
如今的国子监大部分由满、汉监生组成,蒙古监生少于前二者,却也不少,另有其他民族,各有监生数名在此进学。
【地方官学每年都会推荐学生到国子监来学习,所以这里的学生都是全国最顶尖的学生了,他们来自于全国各地。至于公平与否,优秀的学生可不止天生地养的,而是自己天赋过人,又有丰富的教育资源堆积出来的,这些学生能够出现在此,家庭绝对不会太差。毕竟在大清,穷人家要培养出一个秀才,需要举家之力,唯有家室不差的人家,才有机会去读好书。】
胤礽对国子监还挺感兴趣,他抬起头,去瞧王士禛身后的那几个字“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率性……”(1)
王士禛听他念出声,接着解释道:“此为国子监中六个分堂,每一堂所学内容皆不同。”
王士禛告诉胤礽:其中设置三个教学内容浅显一些的入门班,修道与诚心则更进一步深入学习,而“率性堂”,聚集的皆为即将参加科举的考生,他们的课业以温故为主,每天都被大大小小的考卷所淹没。
在薩海与王士禛的带领下,胤礽跟着他们走入了集贤门,又入太学门,最后到了“率性堂”外,为官考生们考试。
“率性堂”中针落可闻,考生们聚精会神地坐在案前或闭目深思,或奋笔疾书,神态各异。
负责监考的学正与助教在堂中徘徊,堂中设置一炷粗香正在缓缓燃烧。
在这样严肃的考场外,胤礽匆匆看了两眼,便不再往前。
胤礽:小美替孤去看看?
白虎得了胤礽的指令,仗着没人瞧见它,屁颠颠地进入考场,这个人瞅一眼,那个人看一看。
【他们考的是八股文!】
所谓的八股文,也是清随明制继承下来的考试传统。最初八股文这个科举考试文体出现时,为的是规范科举考试,使考试更加公正、有序。
只是八股文这种文体限制太大了,规矩严格古板,还要求只能以圣人之言堆文,不可以自由论证,也禁止堆砌词句,还严格控制字数!
胤礽看小美投影的文章,一个头两个大,心有余悸地想到:还好孤是汗阿玛的儿子,不用考科举。
待离开“率性堂”附近,王士禛才道:“几年前,太子殿下所提增添考试之法甚妙。”
这方法不仅可以从根源上缓解监生对于科举的紧张,还能通过不断地考考考来验证学生的掌握情况,也能够更加直观地呈现出先生们的教学质量。
胤礽:“……”
他想了想刚才那些被规矩框得死死,满篇经义孔孟的晦涩文章,心有不妙预感:“该不会就是考八股文吧?”
王士禛愣了下,哑然失笑:“科举考的是八股文,那么监生们也应当考八股文。”
虽说有皇上直接提拔国子监中监生的先例,但那先例极少,大部分人都会在未来踏入科举的考场。
胤礽感觉后背毛毛的,这样通过八股文考试考出来的学生,排第一第二第三,然后选择最优秀的人来做官治理天下?
他学习至今可从未被要求写过八股文,杜太师傅当初教他写文章的时候就没有约束过他,四位太子太傅教授胤礽时只为他解释过八股文是什么,却不会真的让他来用经义书籍中的圣人之间来拼凑八股文。
他自己不用写,其他皇子阿哥也都不用写,而国子监中的考生们,却要考八股文。
“科举考试,难道不该是考治国,考策论吗?”
王士禛微笑道:“是考治国、策论没错,但要以八股文为文体来写。”
胤礽:“为什么?”
这种文体,极大了约束住了考生,满篇都是空疏无聊,写文章的时候犹如被削走了手脚成为人棍装在瓮中。
【大朋友不觉得,要把圣人之言说出一朵花来,还不能显得堆砌词句,不娇柔不做作写出风格脱颖而出,也是一种能耐吗?】
胤礽:不,孤一点都不觉得,孤觉得用八股文取士这种方法有毛病。
“率性堂”的考试接近了尾声,助教与学正收齐试卷后,监生代表斋长带领众人自读,完成新布置下来的课业。
王士禛没有回答为什么,他避重就轻道:“此为前人留下之制。”
哪里来那么多的为什么?圣人之言最重要,圣人之学尤其是朱熹之学对后人影响之大,清随明制,将这一些完全继承了下来。
胤礽瞧见有先生模样的人虎着脸将两位学子从“率性堂”带出,边带边严厉斥责,王士禛解释道:“此为国子监监丞。”
王士禛上前询问那名为恩桂的满人监丞:“这两位监生犯了何错?”
恩桂道:“此二人试中轻语,有冒嫌,轻举场,蔑圣学,当重罚 !”
恩桂虎着脸道:“助教见其二人,仅以提醒警示,竟然打算就此放过,请示祭酒,助教不负其责,有助纣为虐之嫌,应当并罚。”
国子监中的满、汉两位监丞,管着整个国子监师生,恩桂说完此事,又有另一位汉人监丞来告状。
他前去查正义堂中监生之寝,发现有监生违规在寝中养小鸟,如此玩物丧志、不思进取,应当重罚以杀鸡儆猴,如此新生不敢再犯。
国子监中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由祭酒管,平时王士禛不出现在此,两位监丞只能找到三位司业,如今王士禛破天荒出现在此,可不得被两位监丞逮到,齐齐与他汇报近些时日考生的违规现状,二人皆要求王士禛以严惩的态度来约束国子监的学风。
最终,经王士禛的处理,养小鸟的监生被安排去清扫孔庙一月,而考试交头接耳的两位监生,则被惩罚此次考试成绩作废,重考一卷,并通报全国子监批评,惩罚二人清扫茅厕两月。
王士禛并未回避此事,待监丞们满意,将犯了事的监生扭送绳愆厅,他轻笑着开口解释道:“国子监中年轻人较多,性子放荡不羁,是该好好管束,让他们收收性子。”
王士禛此人,他不会生气,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能冷静处理,压在两位脾气火爆的监丞顶上,在国子监中起到了良好的缓和作用。
薩海点了点头,他处在现在这个职务上,对于这群年轻稚嫩的学子,这一批朝廷未来的新鲜血液有着天然亲近感。对待犯了错的学子恨铁不成钢,又期盼着这些人在未来能够踏足官场成为他的同僚,不辜负礼部的栽培。
参观完国子监后,胤礽回到宫中,摊开自己的笔记,苦心冥想一篇想要给康熙的上奏。
他想要大力批评八股文这种不够科学的文体对考生的约束,想要劝说康熙改用更加实用的方法来招收人才,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弊端这么多的考试之法,为什么会用了这么多年?”
这不应该啊,明明汗阿玛那么明智,他不会不知八股取士的害处才是。
胤礽自己想不通,大半夜的,汗阿玛都睡觉了,这时候把他从梦里闹醒来,岂不是白白讨一顿打?
可是如果不问清楚,他又不能安心睡觉。
于是他跑去曹珍屋子里,将抱着大白鹅睡觉的曹珍给拉了起来。
大白怒气冲冲地对着胤礽一阵扑扇翅膀,仿佛在责怪他将自己从梦想里吵醒:“嘎嘎嘎!——”
曹珍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您心里有疑惑,我也帮不了您什么,因为我的见识比您浅显多了,不如去问问大阿哥呢?他不是也已经开始在部院学习了?”
胤礽:“对哦!大哥平日里睡得晚,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睡着。”
于是他抛下了迷迷糊糊的曹珍,独自往胤禔的住处去了。
胤禔确实还没有睡,此事正在阿哥所的屋内看兵书,见胤礽来找,惊讶道:“难得见你会在这时候来找我。”
平时这时候胤礽该是窝在毓庆宫中看动画片的,轻易不会踏出屋外。
胤礽坐下后,将自己的疑惑一股脑地先说了。
胤禔沉默片刻,反问道:“你可知,汗阿玛登基后的第二年,就下令废除了八股文?”
胤礽:“咦?还有这事?!大哥不愧是后宫‘百晓生’,我就从未听汗阿玛说过这件事。”
胤禔笑骂:“你这动不动给人取诨号的毛病也不知道几时能改,给纳兰明珠取了也就算了,还给哥取?”
“我这是夸你呢,你快说说,为何之后八股文恢复了?”
“八股文在汗阿玛登基第二年废除后,历时五年时间,当时的朝廷都未曾找到更好的替代之法,加之文人们对孔孟圣人之言的崇敬,更有汉臣上奏请求恢复八股文,此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那一年,山东地龙翻身,其程度比你四岁那一年的地龙翻身更甚,也是那一年朝廷再设海禁,而隔年,鳌拜死。”
胤禔稍稍提了一嘴,胤礽略一联想,就能猜测到当时汗阿玛是在多么水深火热之中。
“你想要动八股文?我看不成,废除八股,那是冒文人之大不韪,即使汗阿玛心里早就想要废掉八股文,至今却没有办法。”
胤禔越是阻止胤礽这事,他就越不听劝,就要一头钻进那牛角尖去。
胤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哎,这傻弟弟,脾性耿得像牛,气死爷了。
纳兰明珠一心想要动摇胤礽给的太子之位,而胤禔这边,却天天都在担心胤礽将自己玩丢了太子之位。
以傻弟弟的倔脾气,哪里还需要纳兰明珠去下手,自己就要把自己玩到文臣们的对立面了。
“你可知道这天底下的读书人,为了这八股文付出了多少心血,朝臣之中又有多少臣子是以八股取士胜出的?”胤禔严厉道:“孔孟之道,朱熹之学,已经刻入文人的骨髓,你想要动这些,信不信即使知道你是对的,汗阿玛都不会来帮你?”
“孤不信。”
胤礽冲他眨眨眼:“汗阿玛帮孤从来都不论对错。”
胤禔:“……”
这臭弟弟,都什么时候了还向他炫耀自己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