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恍然大悟:“孤知道了!”
  纳兰性德停顿了一瞬, 心里泛起了匪夷所思的疑惑,不禁出言问道:“殿下知道什么了。”
  “知道该怎么让明相帮孤做事了啊!”胤礽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心甘情愿地做事。”
  心甘情愿?恐怕只要是太子殿下下令, 什么活儿父亲都不太乐意会去做吧!
  可就算皇上下令, 父亲心里也是不情愿的,他不是索额图那样的太子外戚,甚至与索额图政见不合。一听是太子殿下所发起的事儿, 也许会找借口去躲开。
  纳兰性德想不明白, 他猜不透一向活泼聪颖的小太子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来。
  胤礽道:“扶持布里亚特蒙古族人,对大清有利, 若能救出被北蛮奴役的布里亚特人, 让他们归顺大清成为边境子民, 就可以里应外合, 将自贝加尔湖到雅克萨城之间的疆域给攻回来。”
  “殿下, 那片疆域广阔, 北蛮在那儿经营已久,迫使当地人臣服,并设置了多个据点, 狡兔三窟, 要想要攻打他们, 大清则要渡江过去, 战线就拉得过长, 那将是一场巨大的消耗战。而比起北蛮, 大清的军队抗寒能力实在不足。”
  纳兰性德很意外小太子已经将边境的情况了若指掌到如斯地步, 但作为被派来视察边境情况的使者,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将这儿的情况方方面面都了解了下来。
  “疆域之中, 当地的民族才是最适宜居住在这片地方的, 无论是大清原本的军队,还是北蛮的军队,他们都是这片土地的外人,当地人只不过是被打怕了,被奴役习惯了,布里亚特就是一个最好的突破口,他们的族人不愿服从,一路逃亡到龙兴江城,成为龙兴江城新迁入的民族之一。”
  “先帝时期起,北蛮即已经开始入侵这里,居住在龙兴江城的当地臣民,受大清恩赏笼络、分而治之的统治,进行编旗,为抵御侵略而战斗,其中也包括了迁徙而来的布里亚特族人。”
  “再者,边境百姓因为战争的关系,大规模往南迁徙,只是边境地区人越来越少,这也是个隐患。雅克萨城就是因此被攻打下来的,因为当时的驻防薄弱。”
  “边境驻防与管理的事儿,汗阿玛这一次东巡都已经布置下去了,”胤礽对康熙的发布至今的政令记忆犹新,汗阿玛为了让他跟着好好学,每当议政时都拎着他,看奏折时,也将他带在身边。
  “关于你说的这些,汗阿玛都已经采取了措施,又考虑到边境仅有宁古塔一座军要重地,汗阿玛又下令大将军去瑷珲屯垦,修建城池,若城墙修筑成功,后勤与龙兴江城相融,那么即可令边境这片区域成为新的,最北面的军要重地。此后还布置了其他军要重地,如摩尔根、布哈特、卜魁城等等。”
  一旦边境军要重地城镇防卫修建成了,保卫边疆将不成问题。
  “孤想要说的是,在战时,大清军队需要后勤补给,那么敌人也需要,北蛮又不是神仙,他们也要吃喝,在寒冷的天气里战斗,他们吃的比百姓们多多了。如果能够拉拢到不服从北蛮的部族配合大清军队,就可以起到不动声色绕到敌人后方,切断援军与补给,损毁他们粮仓的作用。当然,孤毕竟不是大将军,所见所闻仍不如大人们思索的深远,此时来找容若,也是想问一问你,这事儿可不可行。若是做了,是不是对战事有利,能不能令大清损失更小,令敌人损失更大,又能不能做到往前面推战线,将敌人赶出侵略地。”
  纳兰性德听得极为认真,二十七岁的年轻人,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时候,作为康熙御前红人,与帝王又是“少年君臣”的情谊(1),心中有雄心壮志,有豪情万千,谈论起边境战事时,自有一股火在内心燃烧。
  他是出身显贵,对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没什么兴趣,可那是他对身外之物不感兴趣,而国之利益,那是精神层面的高度升华!
  现在胤礽不与他谈权力财富,就只说国家大事,那较真的模样,连带着纳兰性德也严肃起来。
  “收复失地这事儿吧,说给老臣听,老臣会分析出来一堆理由来规劝汗阿玛,朝中亦有臣子进言,曰‘苦寒之地难以生存,不如弃之以迁徙至城墙内,加强城防’,孤就听不进这些,既然大清有实力去打,为什么不打。你说这些老臣们说的有理吗?当然是有道理的,可是顾虑那么多,一点冲劲都没有,他们估错了汗阿玛,汗阿玛可不是安于现状的守成之君,若有开拓疆土的可能,他是不会放过的,只不过是被大清内忧外患拖累了脚步罢了。孤反正小孩儿任性,说出来的话也没人把孤当回事。反正孤是不愿意看到丝毫属于本国领土被旁人掠夺了去。从雅克萨到尼布楚,再到贝加尔湖畔,那边原先都是大清的治下,凭什么送给别人,之前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给人当泥人来捏,这会儿能有手段反击了,非得把他们打回去不可。”
  胤礽是极力主战的:“那一大片被老臣们称呼为‘苦寒’、‘不毛’之地的地方,底下有丰富的矿藏,里面的能源,关乎到我们子孙后代百年以上的利益,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你也别问孤怎么知道的,反正孤就是知道这些。”
  纳兰性德哑然失笑:“殿下,微臣亦是主战的。”
  至于主和派的代表人物,那是索额图,是您的三姥爷啊!
  纳兰性德总不能在胤礽面前说索额图不好,他又委婉地告诉胤礽:“殿下若想要主战,不妨问问索相能不能帮您?”
  胤礽小声抱怨:“汗阿玛非得与孤抢人,孤有什么办法,孤也很无奈。”
  纳兰性德沉吟道:“其实,殿下若是向皇上奏明这件事,只需要皇上下令,也许就能差遣父亲做事了。”
  就像是上次那养鹅的乌龙,为了大阿哥,父亲“委曲求全”,在民间反而得了百姓们称赞,结果父亲自己却觉得是在“忍辱负重”。
  提起那鹅相的名声,纳兰性德却止不住得想勾起唇笑,这事儿太乐呵了,虽然让父亲丢了人,可在民间却一下子有了美名。他结交江南布衣文人(2),敬重他们的才华,并乐于资助他们。其中不少人家境贫寒,在他的资助下考上举人,友人与他关系和睦,提起明珠养鹅法对家乡百姓生活的改善,那是发自内心地在感激父亲。
  唯独父亲向他抱怨,说大阿哥被太子笼络住,连带着自己也被太子骗了。
  纳兰性德为人正直,自有一套判断标准,对于老父亲的抱怨,委婉安慰纳兰明珠:“父亲在民间声誉好,对家族亦有好处。”他在太子殿下身边曾经任职过一段时间,那样钟灵毓秀的小太子,不是那种会骗人玩阴谋手段的人,相反,他做什么都光明磊落。
  纳兰明珠不说话了,这事儿总不翻篇,他就只能捏着鼻子认。
  这会儿正直的青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坑害”父亲,还一脸严肃地顺着胤礽的思路,去思考这国家大事,最终对胤礽道:“确实,父亲善于战略计谋,若要拉拢人,派遣他去非常合适,如果这事儿能成,正如殿下所言,对边境战事是一大帮助。”
  如此,父亲还能立下功劳,以父亲在朝中地位恐怕只能薄赏,却能给弟弟们挣到好前程,这一波可不亏。于国事有利,于家族有利,纳兰性德顿时就高看了胤礽。
  “太子殿下心怀的是整个大清,微臣敬佩。”心里装的是国家,重的是国家利益而非私人利益,这样的格局就不一样,即使面前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从他现在的起点,纳兰性德就可以看到他未来人生宏大。
  不拘泥于小争斗,不因臣子身份及个人喜恶来任用人,这已经具备了一位明君的素养。
  等等……
  好像太子殿下说他喜欢父亲来着。
  纳兰性德脑子卡了一下,突然从刚才那所思所虑过多的状态中醒了过来,他再看胤礽,就见太子殿下正目含期待地望着他:“孤答应汗阿玛不搞大事的,国家战争这事儿孤不能插手,容若可能代劳孤去上奏给汗阿玛呢?再说孤年纪还小,说出去的话没人听,他们也不将孤当回事。”
  胤礽把自己说成了小可怜,虽然这示弱的根本原因在于康熙的警告,他生怕四天以后被汗阿玛教训打屁股。
  可纳兰性德不知道啊!
  他想一想太子殿下的年纪,再联想到索额图被调离殿下身边,而如今围绕在殿下身边的都是谁?
  他的父亲,还有佟国维!
  这二人哪一个都不是太子殿下能够差遣得动的人,哪一个不是与索额图有着利益冲突?
  只要细细一思索,就能体会到殿下的“举步维艰”。皇上这样安排,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实在引人深思。
  纳兰性德无遗是一个情感丰富、心思细腻的人,这会儿联想到太子殿下在艰难处境中仍然渴望为边境战事做些什么,这一份心意令他动容,想要帮一帮他的心思更加强烈。
  “微臣确实曾为皇上来此巡查边境情况,但要上奏这样的大事,只能引起皇上的重视,而不能引起其余朝臣的重视,”纳兰性德说起自身来很直白,他固然年少有才,在帝王面前有面子,可在朝堂中资历不够,说话分量也太轻。
  “不过,微臣可以为您推荐个人,也可以替您去找这个人,请他代替您上奏皇上。”
  胤礽好奇问道:“找谁?”
  “曾经当过皇上御用军师,为他出奇计平定叛乱的重臣,周培公。”
  “周大人,他一直都渴望能够再次获得皇上的重用,只是苦于没有战事,而无法施展拳脚,就连这盛京提督官职,也是因为前任卒于任上,而意外落在他头上的。”
  “可以啊,但是容若能不能不将这事儿时孤所说的告诉别人呢?”胤礽不好意思道:“免得汗阿玛到时候不高兴。”
  不高兴了不是揍孩子,就是把哥哥弟弟、姥爷与他分隔开,做那拆散了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太坏了。
  纳兰性德:太子殿下心思敏感而细腻,小小年纪就能顾虑到皇上的感受,小心至此,实在令人心疼。都说天家父子,皇上是胸怀大志的雄主,太子未到能理政的年纪,确实不能表现的太过积极。
  “殿下放心,微臣不会辜负您的信任,此事交给微臣来办,去说服周大人奏明皇上,有周大人举荐父亲来做,殿下就与这事儿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