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到了这个时候, 叶枝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清楚认识到, 林暮冬确实不是冰棍做的。
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 挟着强势的男性气息, 不容拒绝地劈头把她裹了个结实。
叶枝微微仰头, 望向林暮冬轮廓深邃的五官。
从这个距离, 她几乎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深黑的瞳仁。
即使在这样电光石火的关头救了个人, 林暮冬的神色依然没有什么改变,好像只是随手把一只不小心跐溜进冰窟窿里的小仓鼠拎了起来,短暂地护在了绝对安全的空间内。
叶枝握了握手里的笔, 悄悄瞄了一眼手里的表格,有点儿犹豫要不要现在低头,把那个刚刚没看出来的胸围填上。
不等她做出抉择, 林暮冬已经随手轻轻一送, 把她让到了安全的空地上。
脱离了对方肩臂圈起的范围,叶枝的知觉一点点恢复, 听见了四周已经乱成一片的闹哄哄嘈杂声。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 不少人都吓了一跳, 迅速围拢了过来。
“都回去, 把枪看好了!”
刘娴的训斥厉声响起来:“说过多少次枪口不准对着人, 怎么就不长记性——出了事怎么办!”
刚刚那个被接连训话的队员面色苍白, 吓得几乎站都站不稳,那把闯了祸的枪已经被刘娴一把抢了下来,下了子弹扔在一旁。
意外走火, 刘娴发现已经来不及, 几乎吓掉了半条命。看到叶枝被护下来才稍放下心,匆匆赶过去:“怎么样——伤没伤到?要紧吗?”
叶枝摇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
刘娴拉着她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了没受伤,总算松了口气:“气|枪子弹威力小,可也能伤人。刚刚给他调整姿势,不知道他没下子弹,是我的失误……”
虽然面上还能稳得住安抚林暮冬,刘娴心里也已经止不住急躁,光顾着给队员矫正姿势,没注意叶枝就站在后面。
那个队员又实在太紧张,分心听她说着要领,手一哆嗦,不小心就把扳机扣了下去。
气手|枪的子弹威力确实不大,但要是偏偏阴差阳错打在眼睛之类要紧的地方,也会造成严重的伤害。手|枪队以前不是没出过这样的意外。
要不是在后面休息的林暮冬反应快,叶枝现在少不得要见一回血了。
刘娴松了口气,想要跟林暮冬道声谢,才抬起头,那道身影却已经转向闯祸的队员,径直走了过去。
这次的祸闯得实在太大,本来就该狠罚一回长长记性。刘娴也不想再上去打圆场,只是把容易受惊吓的小队医往边上拉了拉。
小姑娘才差点儿被子弹走火波及,现在又要当场看林暮冬发火。刘娴是真怕吓着她,低声嘱咐:“别害怕,林教练只凶队员,记得躲着点儿就行了……”
叶枝听她说的严重,也有点儿紧张,抬头看过去。
林暮冬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枪。
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那支枪在林暮冬颀长的手指间转了两转,没等旁人看清楚动作,零件已经干脆利落地被拆卸下来。
这就是要收枪了。
刘娴看着林暮冬捡走瞄具,心悬得更高,几乎想要抬手捂住小姑娘的眼睛:“他要训人了,可能有点儿吓人,你要不躲到我身后——”
“队规条例第一条。”
林暮冬垂着视线,收起瞄具:“是什么?”
他的声音清冷锋利,透出分明慑人的强悍压迫,声调却并不高,甚至还比平时压得稍稍低了一点。
隔着几个靶位传到刘娴和叶枝这儿,因为音量的削减被敛起的寒意已经消散殆尽,仅剩的一点儿冷气盘旋着绕了绕,就连冰碴都彻底化得干干净净。
刘娴:“……”
叶枝在她身后,眨眨眼睛,悄悄探了探脑袋。
她们这里离得远没被波及,林暮冬面前的队员却已经吓得几乎喘不上气,张了张嘴,结结巴巴:“严,严禁下靶不卸弹,严禁拿枪对人……”
林暮冬转身:“一万字检查,跑五十圈,现在开始。”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像是说了件很寻常的事,谁也没再理会,回了教练席。
闯祸的队员哭丧着脸去跑圈了,四周静得落针可闻,队员们谁都不敢出声,拼命互相打着眼色。
林暮冬的惩罚向来要比别的教练重一些,今天的更尤其重,看起来像是真动了火气了。
可偏偏林教练今天说惩罚的时候,语气甚至还比平时淡了一点儿,连常有的能吓得整个训练馆一齐脱靶的慑人气场都没怎么察觉得到。
几乎……像是怕吓着什么人似的。
林暮冬从入队起就只看得到手里那把枪,这种离谱的念头在队员间刚升起来就被掐灭,只当是前队长因为这次不能参赛的心情不好,各自噤若寒蝉地回了靶位。
枪声又一波接一波清脆地响起来。
叶枝就站在教练席边上,下意识抬起头,看着林暮冬走回来。
“谢谢……”
即使没有刘娴解释,叶枝这会儿也已经反应过来,要不是林暮冬刚刚忽然出手,自己现在只怕要受伤了。
叶枝抱着资料表站直,微微仰起脸,认认真真地诚声道谢:“谢谢林教练。”
林暮冬走到她面前。
高挺轩拔的身影沉默伫定,仿佛随时都能透出铺天盖地的强势压迫。
叶枝眨眨眼睛,因为距离拉近而不得不更费劲地仰了一点儿头,迎上他的视线。
印象里的冰碴一点儿一点儿化了,留下一片不带什么温度的深湖,水面静谧无波无澜,还透着冰手的冷,却已经没了能割破皮肤的凛冽寒意。
有点儿弄不清这两个人在干什么,刘娴来回看了两眼,试探着抬手晃了晃:“林教练——”
刘娴替他圆场惯了,本能地随便扯了个理由:“林教练是要慰问叶队医吗?叶队医没受伤,挺好的,我刚刚都检查过了……”
林教练蹙了下眉,敛起视线,一言不发地回了教练席坐下,重新闭上眼睛。
刘娴觉得自己应该是从冰箱门口救出了队医,松了口气,插到两人中间,想送叶枝到边上休息一会儿。
叶枝却难得的没迈步子。
刘娴有点儿奇怪,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落在闭目养神的林暮冬身上:“怎么了?”
椅子上的身影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沉默,刘娴仔细看了看,还是没能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叶枝站在原地,悄悄打量着林暮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刚好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林暮冬有一点儿不高兴。
不是平时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冷淡漠然,是很真实的、因为什么本该发生的事没有发生而有了情绪的,每个人都会有的那种不高兴。
叶枝犹豫了一会儿,把资料表交到一只手里,往口袋里摸了摸。
只有一串钥匙孤零零躺在口袋里,轻轻一拨,寂寞地叮叮当当响了两声。
叶枝转向刘娴,小声说了两句话。
“要出去买东西?”
刘娴有点儿惊讶,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帮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很急着用吗?这两天训练放的早,一会儿该解散没人了……你是来核对表格的吧,要不弄完再过去?”
叶枝抿了下唇,轻轻点头:“有一点急……”
叶枝去过几次餐厅下面的便利店,办公室又就在手|枪馆,往返的距离时间都差不多清楚,在心里悄悄算了算:“我会快一点的。”
见她实在坚持,刘娴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接过东西送叶枝出了门。
赛前的训练严格控制时间,没过多久,这一场训练就结束了。
叶枝依然没有回来。
队员们要去训练其他项目,各自收拾了东西,装好枪械,三三两两出了手|枪馆。
偌大的馆厅很快空荡下来,只剩下了两个教练还留守在教练席上。
叶枝的东西还在自己这儿,刘娴打算一直等到她回来。来回检查了两遍靶位,看了看同样没半点儿要起身意思的林暮冬,试探着开口:“你不去练枪吗?”
林暮冬睁开眼,调整了下右手的护腕:“去。”
这两天林暮冬一盯完训练就去练枪,刘娴都养成了习惯,往后退开两步,给他让了条从教练席直线连到小黑屋练枪室的路。
可林暮冬依然坐在椅子上。
他的视线微垂着,不知道是在锻炼注意力还是在单纯出神,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
刘娴是真没见过他练枪不积极,越发好奇,又仔细瞄了两眼。
还是没看出任何一点和平时的不同来。
刘娴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几乎忍不住要问问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训练馆的玻璃门忽然轻轻响了一声,一阵冷风紧跟着灌了进来。
刘娴打住话头,抬头看过去。
是叶枝回来了。
小姑娘好像是头一回跑了步,胸口的起伏还有点儿急,小巧的鼻尖耳垂都冻得微微泛红,小跑到教练席边才停下。
然后把手里攥着的一袋糯米糍,轻轻地放在了林教练身边敞着的枪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