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越发冰冷入骨, 小小的出租房里，又来了两位大人物, 一下子让这几平米的地方变得更加拥挤了。
小客厅里唯一的那台电脑, 正被人围观着。
主机和显示屏的外壳换过了，看不出是什么型号，那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键盘也有修补和改造的痕迹, 敲打时声音很小, 可见轴体也换过了。
此时显示屏上显示着一款游戏界面，技术员试了一下, 网速也还挺流畅。
技术员坐了下来, 开始检测电脑以及刚才的使用痕迹。
狭小的房间很明亮, 中间的帘子已经被拉开, 姐弟两人都乖乖坐在小马扎上。
茶茶手里的牛奶已经喝完了, 有些忐忑地握着杯子, 来的人太多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敷衍过去。
闻凯成弯腰，将她手里的杯子拿走。
仍有稚气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小动物般怯生生的光, 闻凯成心里跟着一窒, 但是场面不允许他说安慰的话。
宁中将五十来岁, 长久的严肃让他脸颊上的法令纹格外明显, 背着手走进来时, 马上让小房间多了一层威压。
他目光从软绵的女孩身上划过, 最后落在看起来沉默镇定的男孩身上。
宁中将看起来很凶，但是手段却是温和的，一开口也只是询问客厅里那些书的事。
“大部分是废品回收站那里论斤买回来的, 还有一些是我买的。”茶茶低声开口。
“这么多书, 你们都看完了？”
关良没有反应，茶茶点了点头，“弟弟也看完了。”
这时，宁中将也不由留意了一下这看起来很无害纯真的女孩。
外面的书，堪比一个小型图书馆，什么类型的书都有，而姐弟两人搬来这里也不过两个月而已，那么多书，他们是一天看几十本吗？
宁中将继续问，“那台电脑，还有架子上那些机器，都是谁修的？”
茶茶开口之前，关良竟抢着出声了，“我。”
茶茶愣了一下，不是说了按照她的意思来？把一切推到她身上，他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责问或者惩罚。
她是担心他根本不能应对这些人的拷问，心理上就先崩溃了。
可是如今关良先承认了。
茶茶了解他，知道他那颗不懂人情世故的脑子，现在在想什么。
这是弟弟第一次不听她的话，有了自己的想法。
茶茶沉默了下来，暗暗握紧了关良的手。
宁中将的态度并不算太坏，再加上闻凯成好像是想帮她的，说不定这事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复杂。
关良轻轻动了一下手指，拇指点了点她手背，算是一种回应。
“你懂黑客技术？”宁中将问，语气严肃了几分，目光更是凌厉得如同盯着自己猎物的鹰隼。
关良继续点头。
“是谁让你入侵指挥系统的？你想做什么？”宁中将再次发问。
刚才闻凯成已经跟他提过这个男孩有自闭症的事，宁中将恰好接触过一些有着独特天赋的自闭症儿童，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男孩虽然心理上自闭，但是在计算机上可能是个天才。
“好玩。”关良依旧垂着脸。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就敢随便入侵？”
关良摇头，“防护，弱。”他一开始不知道，后来被反追踪，他才醒悟过来自己闯祸了。
“……”
别说宁中将，旁边听着的人都语塞了。
一个破小孩儿说他们军事指挥系统防护弱？那里面可都是国家花了精力培养出来的精英！
特别是刚赶过来的沈林，听了他的话脸色都黑了。
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没读过书，一直在小镇上生活，在接触了行业书籍后，却迅速掌握了黑客技术，误闯军队信息指挥系统。
那个安全防护系统还是他和同事引以为豪的，没想到被一个小破孩这么看轻。
关良这个回答虽然让人无语，但是却很符合他的性格。
“你还入侵了其他地方。”宁中将却是比较宽容，甚至还来了兴趣。
“一家国外线上银行，m国联邦政府系统。”关良低声说着。
茶茶抿了抿唇，这些是她后来入侵的，还故意在客厅电脑上留有痕迹，技术员一细看便能确认。
一来她是想让他们知道，到处入侵别人系统只是她贪玩，二来顺便向他们证明自己的技术，说不定他们会惜才，给机会她来洗清嫌疑。
她是这么跟关良说的，但是关良自己揽了责任过去，反而把她撇清了。
不过，效果都是一样的。
看大家的表情，他们相信刚才只是关良不小心误闯的。
更因为他的心理病症，他们对他少了几分怀疑和防范。
门口处，沈林想到了弟弟沈望让他找的那个黑客高手。
如果是关良，想要入侵企业系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行事风格不太对。
关良有自闭症，没有那个心思给别人发送木马病毒做恶作剧，也不会帮人修补系统漏洞。
沈林又打消了那个想法。
——
姐弟两人都被带走了，出租房重新安静下来，除了四面墙的书，其他东西几乎都被收拾走了。
军卡在一处军事基地停下后，几个大兵看了眼拥着睡了过去的姐弟，相望无语。
本来兴冲冲出任务，以为能抓到过穷凶极恶狡猾奸诈的间谍，谁知道，捞回了一对可爱软萌的姐弟。
最后还是闻凯成走了过来，轻轻推了一下茶茶的肩膀。
看到她迷迷糊糊醒来后，他干脆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到地面等她站稳了才松手。
关良揉了揉眼睛，和闻凯成大眼瞪小眼，两秒钟后，他朝他伸出了双手。
闻凯成：“……”
终是伸手把他也抱了下车。
男孩跟他姐姐一样瘦弱，平常十五岁的男孩儿都是个男子汉了，而他还是跟小孩儿一样。
茶茶打着呵欠回头，就看到了这么一幕，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怪不得旁边看起来凶巴巴的特种兵大哥都一脸扭曲，原来是憋笑憋的。
关良这事可大可小。
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都给他做了检测。
茶茶一直在旁边陪同，否则他情绪就不稳定。
之后茶茶还接受了单独询问，像是在考察忠诚度之类的，从对方的谈话里，她感觉就在不久前，她的祖宗八代都已经被查得清清楚楚了。
他们的问话方式更是茶茶从未接触过的，如果不是系统提醒，茶茶或许会被他们套得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闻凯成正和宁中将单独谈话。
闻凯成心知，因为和茶茶有接触的缘故，他必须也要接受问话，不过也只是在走流程而已。
“关良的检测结果出来了，虽然性格自闭，但是智商高达280，特别是对机械和数字领域尤为敏感，当然，关茶茶的智商也是在一般人之上。”
资料显示，关茶茶考上了华清大学，此外她还有在网吧的打工经历，可想而知她平时多忙了。
但是宁中将的关注重点还是在关良身上，他继续说，“关良这孩子要是培养起来，以后肯定不得了，说不定航空母舰都让他造出来呢。”
听着他激动的语气，闻凯成依旧沉稳内敛，“姐姐教得很好。”
“……这也是，听说是她教关良念书的，而且家里那么穷了，还给他买那么多书，真是个好姐姐。”宁中将可是看到那书架上还有一部分是原文书，关于信息技术的书，也大多是英文的。
这些姐弟两人都啃了下去，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宁中将瞥了眼紧皱着眉的闻凯成，忽然问，“阿成，你和关茶茶接触过，说说对她的想法吧？”
宁中将对闻凯成多有提拔，当然对他的人品是相当信任的。
此时说到这个话题，已经带上了一丝调侃的意味。
闻凯成的未婚妻的事，他知道一些，查到的资料，也提到关茶茶钟情于他。
“我……对她了解不深，她胆子很小，接触过几次……”闻凯成已经记不太清关茶茶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了，脑子里都是最近几次的相遇，每见一次，他就心动一次。
闻凯成这人也耿直，一时无法捋清自己的思路，就直接把话跟宁中将说了。
结果对面男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你刚才在那小屋里怎么话都不敢大声说呢，原来是对人家小姑娘起了心思！”
“……”闻凯成张了张嘴，微微垂下眸，略有苦涩。
可是宾馆那晚，他彻底把她吓坏了。
“放心吧，我看她心思单纯，既然之前喜欢过你，说不定现在也还有心思，你努力一把，说不定就不用打光棍了。”
其实吧，也不止宁中将担心闻凯成的终生大事，之前还有其他老伙计想把女儿介绍给他，他以有未婚妻的缘由拒绝了，但是呢这都好些年了，也没见他和未婚妻结婚。
宁中将也问过原因，说是未婚妻那边也忙，和他相处不多，所以双方都没提结婚的事。
没想到，拖到不久前，还是出事了，他这未婚妻跟别人勾搭上了。
那人还是沈司令的小儿子。
今天的任务沈林也在，不过闻凯成和他没有直接打照面。
“这样吧，那两姐弟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是这段时间会派人暗中跟着他们，不如你屈尊一下，把这事办了？”
其实他们还想把关良给招进来培养，但是见他暂时离不开姐姐，所以这事只能往后推。
另一方面他们也安排了最好的心理医生，会定期给关良做心理辅导。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他们换个地方住，一切都由我来负责。”闻凯成认真地请求着。
宁中将笑意未减，“你既然想负责，那就全权由你来办吧，不过沈林那边……他想直接把关良招去他那儿，我拒绝了，大概以后还会抢人，你小心着点吧。”
沈林比闻凯成要低一个军衔，是负责指挥信息系统的，也不知道他是被关良那句“防护弱”刺激到，还是看中了他才能。
闻凯成点了点头，没放在心上。
他心里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担忧。
相比于宁中将他们将关注点放在关良身上，他更加着重留意了茶茶的资料。
部分资料跟他之前了解的有些出入，最明显的是，他知道茶茶高考落榜没上大学，但是资料上先是她的就读大学是——华清大学。
不过姐弟两人出于比较特殊时段，他下意识没有说出来。
这些事情，他会亲自调查清楚。
——
折腾了一天，茶茶和关良被送到了一个新家。
那是华清大学附近的一个小区，离青青网吧更是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三房一厅，茶茶和关良一人一间房，还有一个很大的书房。
尽管如此，书房也装不下他们所有的书，于是客厅也被改造了，多出了一个玻璃密封的大书架，占满了两面墙。
熟悉的感觉，让关良的情绪不再那么紧绷。
而茶茶直接找上了带他们来这里的，闻凯成。
“为什么给我们送房子？”
“不是送，你们暂时住这里，方便很多。”闻凯成简单说着。
茶茶心里马上想到了什么，他们要监视她和弟弟吗？
于是她没再说什么了。
闻凯成感觉她是误会了什么，但是却也没开口解释，没呆多久就离开了。
休息了一个晚上，茶茶和关良去了青青网吧。
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在黄庆和江寒他们眼里，她只是请了一天假而已。
但是茶茶再上网时，却发现这里的网络已经被监视起来。
于是茶茶用笔记本连外网，倒是不怕他们追踪，所以悠游自在地去关注了股票动向。
黄庆找了一个新的管理员，代替了茶茶的工作，这让她有了更多空闲时间。
中午的时候黄庆兴高采烈回来，又跟茶茶提了新公司的事。
“茶茶，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开？你现在有多少？”
茶茶有些头大，她这时候忽然从股市获益，银行进账的动态会被军队那边知道吧？会不会又对她怀疑一番？
当个普通人，好难啊。
“老板，能不能等我几天？弟弟在想办法赚钱。”茶茶开口。
正在网上看书的弟弟转头看来，黑眸茫然，“？”
黄庆点着头，摆手道，“没事没事，如果你暂时拿不出，我帮你垫着吧。”
茶茶：“……”那样算什么合伙开公司？
黄庆也不在意，“那个聊天软件你们做得怎么样了？”
茶茶看关良。
关良点头，“好了。”
其实是茶茶做的软件，他只是个测试的。
黄庆兴奋地握了握拳，又匆忙离开了。
茶茶这才凑到关良身边，笑着问，“弟弟，教你个新玩意儿好不好？”
关良：“……赚钱？”
茶茶：“嗯！”
于是，茶茶开始教弟弟炒股，下午还带他去华清大学旁听了金融方面的课程。
——
茶茶是跟余沥打听好时间的，所以直接到了课堂。
还有人朝两人打了招呼，俨然跟小名人似的。
后排的位置上，嘉嘉拉了一把身旁呆站着的林凌。
“茶茶——不是，小凌，你怎么不坐下？老师来了！”
林凌这才恍然落座，但是眼睛还是一直盯着第一排角落的那两姐弟的。
怎么又是他们！竟然来她班上上课！关茶茶果然是故意来刺激她的！
林凌家里已经开始给她搞身份信息的事，她却已经等不及了，编了一个理由跟舍友说自己改名叫林凌的事。
舍友也只以为她是有家庭变故，不敢细问。
林凌想着，等泉水镇那边的身份信息一层层改过来，最后跟同学说是自己妈妈改嫁什么的，她就能重新叫回林凌了。
说起来容易，但是真要层层关系打通，林家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所以林凌看到那两姐弟心里就来气。
林凌找了个借口溜出课堂，给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发泄。
那边林母放下电话后，回到沙发前，看向了对面的秦琪琪。
秦琪琪今天是带着讨好的目的来的，毕竟林家企业如今是她最大的合作对象。
“琪琪啊，你说的事，我会跟老林说的，我这边呢，其实也有些事情想要麻烦一下你……”
“林夫人，您随便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义不容辞。”秦琪琪自然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听说你和沈家小公子有点交情……”
秦琪琪的脸色突变，“林夫人……”
林母没让她把话说完，而且直接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是这样的，我女儿呢，之前顶替了一个同学的学籍，到了华清大学上学，不知道沈公子能不能行个方便，帮忙改一下华清大学那边的学籍档案。”
这强硬的语气，根本就不是跟她打商量，这是一场交易。
秦琪琪想要和林家继续合作的话，想要让公司度过难关的话，就要让沈望帮她这个忙。
秦琪琪站了起身，语气为难，“林夫人，且不说我和沈望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我能请得动他，今天就不会来这里了。”
林母却掩嘴笑，“大家知根知底，不如还是开门见山地谈吧，沈望虽然被软禁在家里，但是你想见他还不容易？毕竟你是他喜欢的人啊，学籍方面的事，沈家说句话就能办到，之后你要的合作，林家都会奉上，而你根本不用付出什么，不是吗？”
秦琪琪面色铁青，“林夫人，我和沈望真的没有联系了，这事我办不到的。”
林母叹气，“那可就没办法了……”
林母其实也只是在破罐子破摔，眼看着女儿这事要隐瞒不下去了，如果秦琪琪真的能说动沈家来帮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凌代替的人是谁？”秦琪琪还是问了句。
她和林凌也是见过几次的，好像和关茶茶还是同班同学。
“关茶茶。”林母补充了一句，“对了，你们是认识的，但是……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她。”
林母今天敢这么开口，也是无意中打听到，关茶茶和她闹掰的事。
秦琪琪走出林家，试着给沈望那边打电话。
但是那边还是没人接听的。
她和沈望没有联系，是真的。
是她单方面联系不上他。
而她前段时间也不敢去沈家找他。
不过这次，她决定去见一下他。
秦琪琪差点忘了关茶茶这个人了。
关家姐弟刚到这里的时候，她对他们那么好，接过他们说走就走，好像她虐待了他们似的。
关茶茶那样的人，看起来就没有什么脑子，竟然能考到华清大学……
或许是运气好而已。
林凌既然顶替了她，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大学是为社会培养真正的人才，而不是供养关茶茶那样的蠢材。
秦琪琪这么说服自己好，就直接把车子开往了沈家。
她自报姓名后，就被迎了进去。
秦琪琪买的花园小别墅，很豪华，但是跟沈家一对比，就显得太低俗简陋了。
沈夫人本来是不想见秦琪琪的，但是……
“带她去见沈望。”沈夫人只是扫了秦琪琪一眼，就上了楼。
秦琪琪被下人带着到了一个锁着的房间。
一打开门，就听到了沈望的怒吼，以及摔东西的声音。
“沈望。”秦琪琪吓得赶紧出声。
正在发火的男人才渐渐镇定下来，转身看过来，声音沙哑地喊，“琪琪……”
秦琪琪被一身酒味的男人抱住时，自己也哭了起来，“沈望，你怎么了，没事吧？”
沈望紧紧抱着她，眼神有些恍惚，嘴里喃着，“为什么，现在才来？”
秦琪琪噎住，她没敢说什么，只是静静抱着他。
沈夫人听了下人汇报，脸色格外不善，她儿子为了一个不值当的女人这么消磨自己，她怎么能不心塞呢？
软禁永远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
那么，就让沈望看看，他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吧。
而此时华清大学，茶茶和关良已经上完课了，打算吃点东西就回家。
今天一整天，茶茶都感觉有好几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她，她猜测是不是国家派来的人，所以没怎么放心上。
从小饭馆离开后，天色已暗，茶茶和关良走回家的途中，忽然听到身后越发靠近的轰隆声，两人同时回头，只看到一辆车开着刺眼的远光灯，直接冲两人撞了过来！
茶茶眼前只有一道炫光，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在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后，眼前的亮光没有了。
关良死死抱着茶茶，整个人在颤抖。
“弟弟，没事的……”茶茶微微眯着眼，看向了路边的围墙，一辆变形的桑塔纳紧贴着墙，是一辆吉普横冲出来将它撞到了墙上。
桑塔纳里，一个男人狼狈地钻了出来，惊魂未定又对上了脑门上一把枪，他当即举起双手，噗通跪在了地上，“意外，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