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会泉:
  只想得知自己的猫在哪,并不想一句问话就连带出一番多余的批评。
  崖会泉有时候是真想不明白,到底是百里的初始性格就设置得有问题,还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对方已经被他给带歪了。
  又或者他俩互相影响,互相促进,再如此切磋个几十年下去,迟早双双斩获星际第一讨嫌的美誉。
  站在楼梯上深沉思考了两分钟,崖会泉确定自己对竞争这种头衔不感兴趣,他决定把这种苗头尽量控制一下,便没理百里,但对方的方位指引还是接受,他往小客厅走了过去,并顺利找到在沙发垫上趴成毛茸茸一条的猫。
  崖会泉在沙发上坐下时,猫动了动,在垫子上伸一个大懒腰,然后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溜上人类大腿,轻车熟路给自己换了个更喜欢的领地。
  崖会泉摸了摸它脑后绒绒的毛:你一只在蒙特出生的猫,还听得进去这种东西?猫不是听力很好,不嫌吵么。
  百里毕竟不是一个人工智障,虽然经常张嘴就是给自家主人添堵,他仍是一位称职的电子管家。
  飘荡在客厅里的音乐声已经被百里调小了一点,不过又因为演奏乐器的特殊性,这种乐曲就算分贝控制得再小,也还是很吵闹。
  猫趴在崖会泉大腿,它用尾巴轻轻扫了下人类的手。
  它的听力的确很好,比如刚刚人还没下楼,它身处一楼的小客厅,便已经听见了楼上人和AI的交谈声,也听见了人踩着楼梯一步步下楼的动静。
  很神奇,它却真不觉得这对人来说都有些闹腾的乐曲太刺耳,甚至觉得听上去有点熟,好像它不是一只土生土长在蒙特的普通猫。
  咪呜。猫对崖会泉说。
  它是想要表达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应该是只普通小猫咪,但我可能又不太普通的意思。
  然而碍于猫语概括能力太强,崖将军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法从一个咪里解读出这么一长串话。
  崖会泉听来,他只能简单的把这一声理解为是呀。
  这让他又垂下目光,视线落在猫的毛发颜色上。
  或许是梦境余威犹在,他昨晚便忽然发现自己猫的毛色有点像谁的头发,今天睡了一觉起来再看,有点直接成了很有点,越看越像。
  但这不行。
  这是他亲手捡的,到家时才有成年男人的手掌那么大,会软声软气咪咪喵喵还会耍赖碰瓷的猫。
  他的猫跟一个停留在了回忆里的小王八蛋越看越像,是哪门子的道理?
  崖会泉其实已经不管沃修叫小王八蛋挺久了,那位队长气人水平一流,百里那点水平跟对方一比,都根本不够看。
  由此,崖将军对沃修的称呼也早更新换代,他给对方安的头衔年年升级,最快曾到达过按月更换的频率。
  但托昨晚梦境的福,崖会泉把这个初始称呼给捡了回来,今天还应用得不假思索。
  他又问自己的猫:你真不觉得这音乐吵?
  猫诚实地回答:咪。
  崖将军便若有所思。
  行。他在又过了一小会后说,那你的名字定了。
  毛发颜色像,对音乐的诡异鉴赏水平也像。
  崖会泉把自己一分钟才想过的哪门子道理扔去一边,逮着同一个人的影子薅羊毛,决定给猫取名黎旦。
  被主人评价为鉴赏水平诡异的音乐还回荡在屋子里,主人暂时还没将它关掉。
  多年以前,在那场初遇的末尾,年仅25岁的沃修队长给光辉之翼全员留下了深刻印象,却不单是因为他兵出险招,远程对接了封锁线内整支星盟机甲小队的机甲,在人机对接的精神场里将两位数的驾驶员同时强行扫下去,又掐准总指挥舰悍猛精神场横扫过来的时机,赶在崖会泉逮到他之前,速度极快的撕开封锁线,摘取到了给星盟光辉泼上黑漆的荣誉。
  还因为他给崖上将留了一份礼物。
  此人宣称自己是来考试的,崖会泉的封锁线就是他的考题,忒弥斯星区是他的考场。
  他在顺利破防后便不再恋战,真的宛如一个考完即走的考生。
  那一队曾被沃修远程入侵过的机甲,在返回己方机甲站检修保养时却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将军,回收的机甲里有一台发现了入侵遗留痕迹!工程部的卫兵当时急匆匆来与崖会泉汇报。
  崖会泉一个眼神镇压卫兵的慌张。
  回收这一队机甲的时候,依托着总指挥舰,崖将军已经在精神场里排查过每一台小机甲的核心,解除了B级以上的风险。
  这意味着,即便小机甲里有哪台存在入侵遗留,它的风险不会涉及核心,就相当于是一个古地球时期的植入性小广告看起来挺烦,彻底剔除掉也需要一点小功夫,然而远够不上危害,也发动不了什么攻击。
  记录相关数据,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崖将军传令工程部,还附上他刻薄的点评,域外联合这位指挥官看来有点小狗脾气,终于通关一次障碍赛考试后喜不自禁,还要留点标记。
  等工程部那边解析了数据,试图清除遗留,非常突兀的,哔一声,是整个指挥舰上的扩音喇叭被同步唤醒的动静。
  崖会泉的眼皮忽然轻轻跳了一下。
  他低估了域外联合这位年轻指挥官的脸皮。
  你好,崖将军,我猜,在刚发现我留下的入侵痕迹时,你一定已经排查过了所有机甲的核心区,并觉得这是一个小广告一样的微小痕迹,不值得在意。
  沃修的声音从指挥舰的喇叭里传了出来,显然这是一段提前录制好的音频,清除遗留则是它的激活口令。
  他声音回荡在指挥舰的每一个角落里,语调懒洋洋,嗓音带笑意。
  请不要担心,你的判断完全没有错,这的确只是一条广告性程序,也真的只是一段音频,技术所限,我也只能做到接入音频端口的程度。
  你想做什么?!站在崖会泉身边的人沉声问。
  仿佛音频文件会跟他对话一样。
  而音频文件当然不会,它只是按着制作者录制好的顺序播放下去。
  工程部那边忙成了一锅粥,在加急分析关闭这个程式,把全舰广播恢复正常的办法。
  给人强贴小广告的年轻指挥官则继续说:我其实不太认可给星盟光辉泼黑漆这句口号,有些太不礼貌,假如我能够考试成功,我更愿意向我的监考官送上一份小礼物所以崖将军,当你听到这里时,我的考试恐怕是成功了,我听说你的姓氏非常古老,血统能追溯到古地球时期的东方古国,恰好,我在域外生活多年,找到过一些据说在星盟内部已经失传的资料,愿意将其中一部分赠送,当做这份音频礼物的内容。
  崖将军面色冻人,能吓哭一个排的小孩成年人没准也可以。
  他并不想收礼,只想让小王八蛋从指挥舰广播端口里滚蛋。
  遗憾的是工程部的进展到底比沃修的音频播放速度慢,那边才刚刚找到头绪,这边,音频已经播放到了礼物内容。
  这是一支来自古地球时期的东方乐曲,接下来请星盟各位欣赏唢呐独奏,《百鸟朝凤》。
  一份小礼,不成敬意。
  百鸟朝凤这个词倒是不少人都听过,然而唢呐是个什么玩意,仿佛真的谁也没见过。
  整个总指挥舰陷入短暂的安静。
  然后,那谁也没见过的乐器在广播里高亢嘹亮的响起来。
  据不完全统计,那天舰船上有80%的人都在懊悔,为什么他们没珍惜那最后几分钟的宁静。
  第16章 差异 崖会泉:我宁愿听一天唢呐
  许多事情时过境迁后回头再看,会有奇妙的感受差异,而这种变化对当年的人来说,十分不可思议。
  崖会泉记得自己当年被那份礼物快气炸了肺,他脾气不算好,在刻薄挖苦他人这方面也很是资深,但实际上,他很少真正的震怒或者暴怒,发起火来也总像火山熔岩外还裹着一层坚实冷硬的冰,从不会暴跳如雷,更从没有过被愤怒冲昏头脑,体会到什么叫气到失去理智。
  结果那份礼物差点把以上的从没有都变成有。
  下季度的军工拨款是不是该新增一个专项,叫如何防范域外联合小流氓的流氓病毒?崖将军被吵得失去了耐心,他在宛如精神攻击的喧闹里说话都带着杀气。
  站在他周围的人齐刷刷后退两步,谁也不敢吭声。
  在那种环境下就算吭出了声,估计将军也不一定能听见。
  他周围的人策略性后退,主要是因为他浑身杀气惊人,看他脸色就知道该闭嘴低头保平安,并寄希望于工程部,期盼他们的技术员们能尽快让这流氓音乐中断。
  唢呐这种星盟历史上闻所未闻的乐器,外形乍看上去,有点像个尺寸规格不太对劲的小号,貌不惊人,谁曾想它是名副其实的小小身体,大大能量,一亮相就分贝超群,光听一段提前录好的音频,都响得跟它正现场逮着人耳朵吹似的。
  这段音乐最终,在指挥舰里循环播放了二十来分钟那么久,给听众的观感却是它仿佛吵了一个世纪。
  直到工程部手忙脚乱找出了程序后门,把这霸占着全舰广播的小流氓给赶了下去,终于是捂住了它吵闹的嘴,据舰船上部分精神力水平不高的人员反馈,他们认为这音乐还有残留作用,像一种精神奇兵,能停止播放后还在人头脑里留着残影,时不时造成一种近幻听效应。
  这个传言最后传进了崖会泉耳朵里。
  才约谈完工程部的崖将军冷笑一声,转头给他们每人加了一张精神力训练菜单,并直接并入常规训练项,拓展成长期常规训练。
  不行就多练一练。崖将军说,免得让别人还以为找到了新的奇袭方法,一个流氓广告就能出奇制胜,那对面的尾巴还不摇上了天?
  对面是特指某人还是泛指,在场的人谁心里都有数,谁都不敢吱声。
  改完了训练菜单的崖将军又一脸天寒地冻地走了。
  他当仁不让地先开始自己增加训练。
  那乐曲本身就已足够烦人,吵得他当时恨不得带头在星舰上违规,掏枪把自家的所有扬声器给毙了,一想到这玩意的来历,想起那位域外联合的指挥官管这玩意叫礼物,再想想那人竟还有脸评价别人纯口嗨的泼黑漆是不礼貌便更火冒三丈。
  崖会泉没告诉过任何人,他在自己的专属训练室里还模拟了个小流氓的虚拟影像,当靶子用,以暂时替代对方本尊。
  他是真的很想把人亲手逮回来,最好从俘虏到审问再到后续的看押流程,都能由他亲自一手办理,让他有个把这人关在小黑屋里打的机会。
  因为沃修在送礼时还额外强调了文化与古老姓氏,那让这赠礼行为还显得很像一个双重讽刺。
  崖将军当时并摸不太准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崖会泉有一个古老姓氏不假,他居住的那套偌大宅邸里日常只有一个电子管家,好像和谁都没有走得太近,也没有什么亲密关系。
  但当然,崖上将总不可能是自己分裂生了自己,他有亲生父母。
  这个有,限定在他十岁又五个月之前。
  不过即便是他十岁又五个月前,这个有也有的仿佛欠缺了点什么东西。
  崖会泉父母都不从军,他父亲是文化研究专员,母亲则是跟父亲算得上邻近领域的议员,两个人在工作场上认识,又因为恰好都到了婚龄,也都认为他们需要一份婚姻,他们手头的许多合作项目如果能有一份姻亲关系在,会在走各色繁琐流程时更便捷一点。
  所以结婚对那两个人来说,是顺理成章,也是认真衡量过的最优解。
  崖会泉则是一个他的父母又在恰当时间,认为他们是时候有孩子了,于是便按需出生的孩子。
  技术发展至今,生育早已无需劳烦女性的子宫,成熟的体外培育技术与条件从低到高的培育中心应有尽有。
  以效率和结果为重的夫妇想要的是结果,是高效,是在对自身影响最低的情形下取得最好的成果。
  他们毫不意外的选择了体外培育,并给了这个孩子最好的中心,最好的控温装置,最好的营养补给套餐,以及最好的智能看护。
  崖会泉在一场衡量下出生,比他本人先到达父母面前的,是他的综合数据报告。
  他对父母有发自孩童本能的尊重,却不亲近,好像是小小年纪,就无师自通了什么叫距离感,也明白在这个物质优渥到惊人的家里,讲究亲近甚至亲昵,都是不太得体的。
  他并不太清楚父母每天都在忙什么,因为他有许多的功课作业,得拿出一份又一份漂亮的成绩报告,让他的父母不断确定,这个孩子的确也是一个最优解,且不会在成长过程中偏离他们的预期,长成与付出资源不匹配的样子。
  因此他根本不明白两个成年人有一阵越回来越晚,甚至连续几天不回家,家里的会客厅似乎隔三差五传出争执声意味着什么。
  意外对孩子来说到来的很突然。
  那两个人在参与完一场跨星交流会,正结束返程的途中遇袭,消息传回蒙特时就已被确认双双丧生。
  听说是那一带星区的边防有疏漏,漏进了一支域外海盗。
  百里那时候就已经是崖家的电子管家,也是崖会泉的电子总监护,统领着家里的好几位机器人保姆。
  当意外发生的消息刚刚传回蒙特星内时,百里那天却没防住少爷的小花招,被年仅十岁的崖会泉绕开了儿童智能保护系统,登陆网络,看到了关于父母身亡报道的全面消息。
  他的父亲被指控参与了违禁项目,母亲被指控滥用权力,为父亲的违禁项目开绿色通道,疑似暗中勾结域外力量,以文化文明交流作为幌子,行叛星之事。
  至于那场袭击,一个支持率很高的说法是这是因为两人和域外势力的筹码没谈拢,野蛮又不讲道理的域外人翻脸不认账,上演了一出黑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