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贫僧想请你帮一个忙。
南海落珈山上慈悲主, 潮音里住着的菩萨听见金蝉子的声音,斜靠在莲花宝台上看书的慈航,合上书挑眉询问:先说帮什么忙。
我知道你能够观过去,看未来,我想看当初通天河后,陈炜所经历的一切。金蝉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一旁守夜的僧人,只见那玄奘圣僧上过香后,就直愣愣的站在菩萨像前,仰着头看着那座泥菩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光站着一动不动。
慈航听了他的要求,扫了一眼自己放在一旁凳子上的净瓶甘露,还有那三枝斜插垂杨岁岁青,笑了:这个要求也不算难,我答应你就是了。
说罢,化生寺观音观内的菩萨泥像金身活了过来,眉如月,眼似星,祥光笼罩的观世音菩萨捻起净瓶中的杨柳枝,一滴甘露落到金蝉子额间。
谁让我是救苦寻声,万称万应的菩萨呢,不过拿了我这一滴甘露,你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慈航已经在心底盘算起来,他要让金蝉子怎么还自己这个人情,才让自己最大利益化。
站在慈航面前的佛子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有吭声。
他的眼前画面已经从祥光笼罩的观音观内,变成了天色昏暗,雷闪并作的通天河内,一阵狂风当中他钻入水中。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漂浮在通天河底,正在跟慈航对峙着。
亲耳听到慈航说起他渡劫前的事情,提到那只锦鲤,对方陪着他渡劫九世,换来九世的功德,第十世更是被他夺舍了身体,替他上西天取经。
原来自己的九九八十一难中,最后一难不是迦叶尊者用空白经书欺骗自己。
他的最后一难,是让那个已经为了自己牺牲了九世的人,用第十世的生命助他金蝉脱壳,蜕变重生。
通天河上空的风搅的波浪翻腾,那雷震的鱼龙丧胆,金蝉子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做出了选择。
也听到了他临死前,跟慈航的第三个愿望。
第三愿,愿大唐江州金山寺的玄奘永远活在金蝉子的心中,贫僧心甘情愿成为金蝉子的躯壳,助他金蝉脱壳,蜕变重生成就无上佛。水中的陈炜笑的风轻云淡的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风卷雷动,乾坤波荡,这一道誓言振动山川,日月同明。
站在一旁只能观看这一切画面的金蝉子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个人却扑了一个空,眼睁睁看着水中的人闭上眼睛,万千功德脱离他身,直奔灵山方向。
那一日,他在灵山成佛时,所收到的那万千功德都是来自通天河内,下一瞬金蝉子也看到了那块从陈炜手腕上解开的木牌,被慈航拿着一路去了灵山,送给了他。
金蝉子看着另外一个自己接住了那块木牌就离开灵山,眼前的画面转瞬变了一个模样。
他又回到了通天河内,看到那只白头老鼉躲在角落里,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鬼鬼祟祟的游向那道沉睡的身躯,并且张开了血盆大口作势要吃掉那人,漫天天雷中,金蝉子冲出去的身影再次扑了一个空。
观音观内,慈航一手托着净瓶,一手拿着供台上新鲜的李子,不时看向那边陷入过去当中无法动弹的人,虽无法动弹,可是那张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让慈航都有些好奇。
这金蝉子现在看到了什么地方,这么差的脸色一会回到现实后,不会又来找他的麻烦吧?
早知道刚才答应他的要求之前,自己先跟他将条件谈的更加明确才行。
金蝉子看到那白头老鼉就这样被天雷击中死亡,心底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陈炜的身体被波浪是推到了浅滩芦苇荡中,随后醒来的人坐在河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点着了火堆,又每日去河里抓鱼。
除此之外都在河岸边上,等着他们归来。
眼看着那张脸越来越消瘦,简陋山洞里用木棍划出来的横条越来越多,终于有一日那人决定不再等待,收拾好随身的物品踏上了前往长安的道路。
也看到对方到了地灵县去,从寇员外家化缘得来几套干净的衣服跟银子,还有那防身的匕首,再往后走,就是金蝉子曾经见过的那名凡人女子。
看到他们被关在山洞内,看着陈炜为了帮助凡人将狼妖全引了出去,在狼妖的追赶下一路逃亡的人,不断受伤,被妖怪击中身躯,金蝉子想要伸手去帮他,想要杀了那些不断围攻的狼妖,可是他的手一次次的穿过虚空,什么都没抓到。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精疲力尽后,仰面倒在地上,求着土地公公出来帮帮他。
狼妖那张钢牙尖齿,短发蓬松飘着火焰的嘴脸出现在陈炜上空,那柄九瓣赤铜锤也跟着落下。
金蝉子挡在上空,痛心入骨的想要挡住那道攻击,九瓣赤铜锤落下,风声呼号,雷声激烈。
那名狼妖当场被雷霆之力击中化成灰烬,漫天遍野的小妖当场弃甲丢盔,跑的跑,喊的喊,散的一干二净,金蝉子跪在地上看着树下失去呼吸的人。
一道圆润吃力的身影悄悄走向这里,树下守着的佛子满目血红的看向来人。
是那个住在山谷里的妇人。
对方来到树下吓了一跳后,又忍着恐惧蹲下身去,吃力的将地上生死不知的人吃力的拖向远处,金蝉子跟着他们,看到娇娥嫂子在山洞里帮陈炜包扎伤口,看到她挺着不便的肚子上山寻找食物照顾陈炜。
住在山洞里的二人半个月后遇到路过此地的商队,重新得救的两人更换了居所。
陈炜也从这个山洞移动到了另外一个山洞内,每日躺在草堆当中昏昏沉沉,意识不清。
身上的伤一点点的愈合后,金蝉子看到对方从无法动弹到能够轻微挪动身体,又过了几天那条腿也能够轻微挪动后,他听到那人依靠着墙壁,摸索着那条腿小声低喃。
骨头长歪了啊。
金蝉子一开始没懂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当天夜里他看着对方拖着那条长歪的腿走出山洞,寻了一块趁手的石头砸向那条腿时,他明白了对方的用途。
什么都做不了的人,看到了让人万箭攒心的一幕。
那条长歪的腿被石头一次次的砸中,没有麻药没有外人,只有洞外的月光照耀下,斜靠在草堆上的人一次次的咬紧牙关,颤动着双臂抱着石头用力砸了下去,不断昏死过去再醒过来,直至天明那条腿被人重新包扎好。
天明后,娇娥嫂子拿着新制作的衣服送给他,金蝉子站在山洞入口,看着那人脸上挂着浅笑说起昨天砸腿的事情。
听到那人平心静气的说着:没事的,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金蝉子一言不发的看向那条被重新包扎好的伤腿,再后来山洞里的人养好了伤,重新上路往长安走去。
不断受伤不断遇到妖怪的人,在又一次的晕迷当中落入了池塘当中,金蝉子看到那只有些笨的金黄蜥蜴从蛋壳里钻了出来,喝了池塘里陈炜的血水后开了灵智,从此往长安的道路多了一道小小身影的陪伴。
观音观内,慈航已经吃了供盘里第三颗李子时,站在他金身泥塑菩萨像前的佛子周身气场发生了变化,知晓他已经看了所有的过去正在回到现在。
眼前荒山野岭的画面消失了,意识重新回到化生寺观音观内的佛子,通红的眼眸看着慈航那张气定神闲的面孔,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慈航无辜的摊开手掌耸肩,本菩萨为何要告诉你?他用命换你成佛,本就是夺天地造化之功,当然为天地不容,鬼神所忌。要不是你在第十世跟他立下约定,未来自身所拥有的一切都跟他平分,将这寿享长春,法身不朽,一并分给他了,通天河后他就该去投胎轮回转世才对。
我要再跟你做一次交易。佛子握紧拳头,目光如炬的看着眼前的慈航菩萨。
不行。慈航刚才就将自己随便答应人的事情,想的很清楚,一听到他还想跟自己交易,当场拒绝。
对上那双愤怒眼神的菩萨,镇定的接着道:除非你先答应我的要求,才可以提出你的交易内容。
作者有话要说: 慈航敲着小算盘:我该提多少要求呢。当个有本事的菩萨就是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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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二更
金蝉子闭上眼睛, 压下涌上嗓子的那一口血,嗓音嘶哑的开口:说出你的要求。
慈航看着那张倔强的脸,心情很好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起了条件。
听说菩提树上有一个树屋, 这些年树下神佛送了你无数礼物, 我要自己进去挑选三样。
可以,还有什么要求。
慈航抬头, 看着上方自己那四丈高的菩萨坐像,接着道:这化生寺的观音像有些旧了, 我要你亲自去每家每户化缘为我重铸金身。
可以。金蝉子握着手掌心里那块木牌, 等着他下一个要求。
两个要求提完的菩萨,神清气爽的扬起下巴:最后一个要求给我道歉,本菩萨为了度你往西天去,整整往这跑了十世,忙得连我潮音洞里的经书都积灰了还要被你嘲讽,今日就为你这十世所做下的错事,像我道歉。
站立在观音观内的佛子听闻,一声不吭的走向一旁的蒲团, 撩袍跪了下去行叩首之礼:我向你道歉, 为这些年的所为所谓跟你道歉,对不起。
要求这么容易被满足,慈航对上那张已经重新恢复平静的面容, 一时间觉得无趣起来, 托着手中羊脂净瓶甘露移开视线:行了, 说出你想要的东西吧。
玄奘的记忆对我而言, 只是一段记忆,可对陈炜来说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存在,我要你帮他, 让属于他的玄奘回来。
嘶慈航倒吸了一口气,凑到那佛子面前看他:你可知道这样做,世上只有玄奘圣僧可不会有金蝉子圣僧。
跪在蒲团上的人,神色不变:我跟玄奘本就是一体,金蝉子只活在灵山菩提树上,他是我,我是他,世上也只会有一个旃檀功德佛,如今我是主导,玄奘的记忆只是被我所用,我要你帮我们调换过来。
这个要求,慈航还是第一次听到,手托净瓶的菩萨在大殿内来回走动着,不时再抬头看向跪着的佛子。
你想清楚了?本菩萨可没那种天大的本事帮你改变一辈子,最多只是让你第十世的记忆变得犹如昨日发生一样。慈航觉得自己这个交易亏了。
我想的很清楚,通天河内他一直在等的人是玄奘,不是金蝉子。属于金蝉子的记忆太多太多了,他能够从中间分给陈炜的只有很少一部分。
可是玄奘不一样,玄奘只有第十世的记忆,那个人会拿出他的全部送给莲华院里的人。
你树屋里的宝贝让我亲自挑选五样。慈航掐指一算,狮子大开口改了交易条件。
那些东西就算慈航全部拿走,金蝉子也愿意答应这个条件。可以。
一炷香后,守夜僧人打盹时,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看去时,瞧见刚才站在观音菩萨金身面前的圣僧,已经转过身去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步履匆忙,形色匆匆,让守夜僧人狐疑的爬起来,自己也跟着站到那观世音菩萨泥塑金身像前,仰头望着四丈高的菩萨像,隐约觉得菩萨的嘴角好像在微微扬起。
是看错了吗?守夜僧人揉了揉眼睛,再抬头看向那金身时,好像又没什么变化。
莲华院内,陈炜睡梦中忽被一股大力从背后抱住,半夜惊醒的人吓了一跳正要挣扎时,身后抱着他的人,脑袋抵在他肩窝里:让我抱一会,就一会就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炜回魂,刚睡醒的人脑子还有些懵,房间里也没点灯,他被身后的人整个抱在怀中,腰间紧锢的手掌力道大的快将他腰折断。
陈炜摸索着,手掌覆盖到那双用力的手背上方,小心询问:出什么事情了吗?难道是那些要吃他的妖怪已经进了长安城?
话音落下,陈炜就感觉到脖颈上好像有一道液体落了下来。
滚烫的,落入他的衣领内,还想要说话的人一下子找不着自己的声音。
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只能望着面前的墙壁,那些不断落掉的水珠越来越多,打湿了他整个肩窝也打湿了他的衣领。
陈炜等了半响,在心底默默从一数到五百,还是没等到对方停止。
哑了嗓子的人,睁着眼睛望着墙壁的位置,想不通玄奘怎么哭成这样。
难道是晚上在殷丞相府的事情?
抱着他不放的人,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将怀里的人调换了一个姿势,这下陈炜眼前看到的不再是墙壁,而是变成了滚热的胸膛。
不同的姿势,相同的是禁锢在他腰间的大掌,依然没有放手的打算。
只能被迫跟人贴贴的陈炜,茫然的伸出一条胳膊轻轻拍着玄奘的后背,精心挑选组装词汇:晚上的事情我跟你道歉,不该生气后就不理你,下次吵架的时候,我们不玩冷战好不好?
好,不玩冷战。
玄奘抱着怀里的人,有无数想要告诉对方的话语,有无数想要借机表达的心意。
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着怀里的人,怀里的温度,怀里的实体让他清楚的知道这里就是现实。
这个人就在他的身边,他握住了。
而不是在那个记忆里,他一次次捞空的手掌,他一次次无法阻挡的危险。
现在这个人,就在他的怀里,哪里也没有去,哪里也没有受伤。
陈炜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心底嘀咕着明天天亮后,他要上街去买一串糖葫芦回来,将人给哄好才行。
哭成这样,一串糖葫芦应该不够吧,不知道小贩愿不愿意传授制作手艺,他亲自做一个超大型糖葫芦送人,估计效果不错。
拍在玄奘后背的手掌随着他的想法,渐渐缓慢了下来。
许久之后彻底停止动作的人,重新睡着了。
抱着他的玄奘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抱紧怀中的人也跟着闭上眼睛。
狐九从藏经阁里醒了过来,直接一个大尾巴将四条朝天将它当成垫子的白间甩了下去。
几个跳跃上了窗台的赤狐看着外面明晃晃的阳光,都这么亮了,圣僧他们肯定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