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呼延的修罗侍卫粗粝掌心中捧着柔弱无骨般的一只玉足,眼神专注地给独孤琴捏脚,一边静静地说:“殿下慈悲心肠。”
“慈悲心肠……”独孤琴漫不经心地一笑,流露出如同独孤常磬一般肃杀逼仄的气场来,淡淡地说:“是呀,可惜,在阴司这种地方,最不需要的就是慈悲心肠……”
独孤琴放下了小银剪子,托腮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又是一笑,用足尖点了点呼延,说:“传本君的令下去,在这酆都行宫中洒扫几间屋子出来。”
“殿下有朋友要来?”呼延一愣,呆呆傻傻地问。
“呆子,叫你做你就去做。”独孤琴瞪了呼延一眼,真真假假地训斥呼延。一边却又恢复了悠然自得的神情,说:“朋友么?呵……”
“算不算得上朋友,倒还两说。对独孤渊来说……却是本君送这个好弟弟的一份大礼。”
女子的声音细细软软,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凉薄,转瞬间,也就飘散在了无限无尽的黑暗中……
身受重伤的独孤渊,却没有独孤琴这么惬意舒适,还有人捏脚。
独孤渊昏迷中,只觉得极热。
是极度残忍的热,就像是……当年还是普通人的他,作为独孤家的庶子,带着自己的妹妹,代替独孤家耀眼的明珠独孤琴去死的时候,浑身上下浸透的血那样热。
人的血是热的,鬼的血是冷的。
可那时候,人却是死的最多的。
成千上万的厉鬼从昆嵛山脚下源源不断地涌下来……姑母那时候受了重伤,正在垂死的边缘挣扎,是决计不能出来掌兵的。三大统帅中的另外两位,李青流与木迦,也都肩负着极为棘手的战事,根本抽不开身来。
能打这一场硬仗的,只有独孤家的人。
原本该带着人,去跟这些厉鬼与魔族硬碰硬的,是姑母之下最为盛名的独孤琴,那时的他们,还真的愿意发自心底地从内心叫独孤琴一声长姐,就像那时候的独孤渊愿意开口叫独孤常磬一声姑母一样。
可后来,顶替了独孤琴去战场的,却是还没有开始修炼道术的独孤渊与独孤幽。
“为什么?”
那时的独孤渊,从地狱中带着独孤幽爬出来的时候,像个血人一般,挣扎到了营地,天真而绝望地问他们的父亲,那个一直生活在独孤常磬光环之下的男人。
“这是局。”
他们的父亲,轻描淡写地说,那是一场针对独孤琴必杀的局。
独孤家事先发现了,却无法避免,无法阻止。
那就让送死的人,换一换罢。
或许是从那时起,独孤渊就清楚地认识到,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昏沉和剧痛的交织中,独孤渊挣扎着想要醒来。
他的肉体困倦疲累,可他的思维却依旧在告诉他,阴司如今风起云涌,他沉睡的越久,情况就会对他和独孤幽越不利。
可这个时候,独孤渊的心口,忽然一冰。
一团冰凉的软玉,舒适安然地靠在他的心口,就像一块冰窖里刚起出来的冰,几乎在满头大汗的酷热中,将湿淋淋的独孤渊从沙漠中揪了回来。
独孤渊大口喘着气,猛然惊醒。
他本就是意志和肉体都极为强大的男人,即便是这种濒死垂危的重伤,也能挣扎着强行苏醒了意识。
可让他真正彻底清醒过来的,却是心口的一阵冰凉。
独孤渊艰难地转动眼睛,看到胸口处,一个破破烂烂的乾坤袋。
视线再往下移,却是一个玉雕粉琢的小婴儿,无声而安然地蜷缩在他的胸口,睡得香甜。
只不过,小婴儿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丝一缕的、极为精纯的鬼气。
独孤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唇边流露出一丝苦笑出来。
他完全忘了将这鬼婴塞进了乾坤袋的事情了,想来幽幽也没有发现。
乾坤袋中的空气有限,想来是鬼婴受不了了,自己扯破了乾坤袋,滚了出来,正好滚到了他的胸口。
鬼婴天生的冰凉,倒是救了独孤渊一命。
鬼婴乱世,说到底,独孤渊是不信的。
他自己就是不信命的人,不然也不会凭着一口气,从尸山血海 中挣出来一份在独孤家仅次于独孤常磬的位置。甚至于很多时候,独孤琴行事上都要顾忌着独孤渊。
越靠近阴司的权利中枢,独孤渊就越清楚。
天命和因果树,或许能有一眼定生死的能力。可鬼婴,却绝不会有这种能力。
一个人,没有办法颠覆一个世界。一个鬼,一个神,同样不可以。
可鬼婴现在,却是独孤渊和独孤琴之间,博弈的筹码之一了。
鬼婴在谁的手上,对方都不会放心。
因为鬼婴的可塑性太强,又天生是注定了以后的不平凡。
若是一个忠心耿耿的鬼婴,能够长大,成年就拥有不逊于鬼王境界实力的鬼婴,会在阴司搅出什么乱子来?
况且鬼婴成长速度极快,之所以在阳世间一直是婴儿的形态,不过是因为阳世间的鬼气不够精纯、量不够多罢了。
可这里是阴司,最不缺的,就是鬼气。
独孤渊根本没有把鬼婴的父母放在心上。就算鬼婴的母亲是木迦的小徒弟,又如何?
木迦一手创立了密宗,密宗天生就是纯净至上的地方。
鬼婴却是鬼,是密宗注定容纳不下的存在。
独孤渊苏醒之后,一瞬间脑海里百转千回。他素日里,最是讨厌生人的触碰,只是如今这鬼婴,小小一团,玉雪可爱,在怀里安然睡着,也不哭也不闹,更没有什么大哭打嗝排泄的情况,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独孤渊伸出虚弱的手指,拉了拉床头的铃铛。
很快走进来一个恭恭敬敬垂着头的死侍,穿着打扮上没有什么异常,脸上的刺青也是能看出来,却是是独孤幽手下的死侍。独孤渊的手中也有,只不过,在出事之前,就被独孤渊尽数派到了昆嵛山。他们兄妹二人亲昵,独孤幽手下的人,便相当于他手下的人一样,独孤渊只是看了一眼,便虚弱地开口,说:“倒杯茶来。”
独孤渊醒过来的时候,就认了出来,这是他跟独孤幽在独孤府内的秘密小院儿,经过了重重结界的设置,不是事先同意的人,是决计进不来的,倒也勉强算是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