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痴痴地抱着怀里黑雾散去后露出的那个沉睡着的婴儿。她浑身青黑,身上还隐约可见并不稳定的黑雾状的鬼气缭绕,可她在我的臂弯里睡得无比安心,像是一接触到我的手就知道我是她的母亲。
她确实像葛凌说的一样,美丽极了,虽然肌肤是青黑色的,可隐约能看出皎皎有着像父亲一样精致的五官和纤长的睫毛,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婴孩。
“皎皎……”我喃喃念着她的名字,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
这是她出生后,我第一次抱她,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周冲将符纸在阵中布好,转身过来看着我们母女,低低地说:“小怜,你抱着鬼婴站到阵里面。”
我心里猛地一阵刺痛,还是点了点头,抱着皎皎就要往阵中走。
周冲的神色却忽然一边,他大喝一声:“快!有大鬼来了!”
我惊诧地抬头一看,果然……天色阴沉的可怕,明明是大中午,天色却黑的像是要滴下墨来一样。
一股极为暴虐的狂怒气息瞬间而来!
我抱着皎皎站在原地,迟迟迈不出那一步,皎皎在我的怀里睡得安稳,一张幼嫩的小脸上甚至漾起了笑意。
我的身后,却传来男人低沉含怒的声音,阴郁而冷,像是一把利剑一样,在我千疮百孔的心里又刺了一刀。
“刘怜。放下皎皎!”
我抱着皎皎,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几乎能感受到身后男人狂暴到近乎实质的愤怒,轻轻摇了摇头,带着决绝,迈进了阵中……
葛凌在我身后缓缓落下来,我转过身去看着他,他精致英俊的脸容上满是戾气,薄唇紧紧抿着,唇线就像刀锋一样锋利,如果他能从周冲的面前走过来,我几乎可以确定他会毫不犹豫地把皎皎从我的怀里抢走,继而施与我最严厉的惩罚……
周冲站在我身前,挡住了葛凌向前走的步子。
他左手的两根手指夹着一张正在燃烧冒着青烟的黄色符纸,右手捏着一个诀,像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碍着狂怒的葛凌!
“鬼婴乱世,天道会对阳间降下重罚!”周冲厉声喝道。
葛凌的黑发无风自舞,墨瞳里的赤色浓的简直要滴出来,他从牙缝里面挤出话,一字一句地说:“皎皎是我的女儿,谁要带走她,神来杀神,鬼来杀鬼!”
周冲也毫不退缩,正色道:“你这是与天道为敌!既然已经身死为鬼,就要守阴间的规矩,不要在阳间作乱!”
葛凌冷笑一声,双手成爪,直接朝着面前的空气狠狠划去,透明的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周冲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一边又召出了一张符纸加固屏障,一边急急地对我说:“你抱着鬼婴,将那碗里的血滴到鬼婴眉心去!”
我抱着皎皎,费劲地蹲下身去拿刚才被周冲放在地上的青瓷小碗,葛凌忽然低沉地开口:“小怜……”
我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去听他的声音,可我根本腾不出手,只能任由他喑哑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这几天,我以为你心里有我们。”
我不去看葛凌的脸,拿起了青瓷小碗,端在手上。
“别听他的话。”周冲沉声说:“直接将血倒在鬼婴眉心,快!”
我痴痴地看着皎皎,她是这么的幼嫩,这么的小,这么的单纯。
她不知道人和鬼的天堑,她不知道她的命运掌握在谁的手里,就这样静静地睡着,一如童话中的精灵。
“放下皎皎。”葛凌望着周冲的眼里是近乎实质的杀意,一双鬼爪尖利锋锐闪着血光,好像下一刻就要撕破周冲的符纸屏障,叫我的名字时却低沉甚至带着温和的请求:“小怜……”
我近乎崩溃地抱着皎皎大哭,打断了他的话,声嘶力竭地大吼:“你知道皎皎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吗?她是鬼婴!是人和鬼交合的邪祟的产物,是不被阳间所容的!”
葛凌顿住手,静静地看着我。
我的眼泪不断地从眼眶滚落,落在皎皎的身上,我大声说:“葛凌,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和你一样,见不了光,这么悲惨、这么被厌弃的活着!你是鬼,是鬼!我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幸福!”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葛凌低低开口。
我颤抖着,下了最大的决心和力量,将青瓷小碗向熟睡的皎皎的眉心倒去!
一瞬间——
邪风乍起,葛凌直接暴起,周身浓厚鬼气缭绕,一双锋利鬼爪直接将周冲支撑的符咒屏障撕开!
我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又像是一瞬间的功夫,葛凌向闪电一样,一爪向因屏障猛地破碎而往后踉跄走了几步的周冲脸上砸去,另一爪化为手极快地甩出一道鬼气,将我手中的青瓷小碗直接打落在地!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手旁一道劲风闪过,第一反应就是用身体挡住皎皎不让她被那道劲风刮过,眼前却像是梦游一样——
葛凌身周的鬼气直接将周冲的四肢敷住,他极快极狠地向周冲身上出拳,嘴里还阴测测地说:“我葛凌的妻女,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
他每说一个字就挥一拳:“觊、觎、人、妻,该、死!”
周冲生生受了他几记重拳,嘴边渗出血来,可周冲也不弱,他吐了口血,竟然挣脱了暴怒的葛凌的鬼气的束缚,双手极快地连连打出几道符咒,在空中结印成诀,喝道:“你不配!”
他说葛凌不配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手上就立马一空。
我惊慌失措地抬头,葛凌收了拳,直接一道鬼气将皎皎轻柔地覆盖住,悬浮在他的身侧。葛凌望着我的眼神冰冷而复杂,闪动着我不愿分辨的情绪。
周冲咳着血,手上动作不停,金光在他手中的符咒法印中越来越盛,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一抬手,就裹挟着十足的力道,向着葛凌砸去!
我怕他伤了皎皎,魂飞魄散地大喊了一声“皎皎!”
葛凌脸色也是一沉,围绕在皎皎身边的鬼气更浓厚了,他一手托着皎皎,另一手成爪被鬼气包裹着,硬是扛了周冲这一道咒术!
葛凌笔直的身体颤了颤,他没有看周冲,也没有看我,微微垂着眼帘,声音很低也很冷。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巨大阴郁情绪将他整个人覆盖起来,我含着泪看着他,看着他的唇边也逶迤一串泛青的血迹,看着他从毫无血色的薄唇中吐出冰一样的话语。
他说:“刘怜,你真的懦弱。你不配得到我的爱,你不配成为皎皎的母亲。”
我呆呆的站着,看着他,话梗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来,心里忽然涌上极大的悲凉。
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了不是吗。
我的身体颤抖着,周冲又咳嗽一声,走到我身前将我护住,冷冷对葛凌说:“人鬼殊途,你强行和小怜在一起,又生下鬼胎,本来就是错的!”
“呵。”葛凌嗤笑一声,淡淡道:“难道你就配?”
“别说了……”我喃喃道,眼神涣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抬起眼看向葛凌,凄声道:“你带皎皎走吧。”
葛凌没有理会我,他锋利的眸光看着挡在我面前的周冲,带着嗜血的赤红和隐隐的疯狂,竟然叫出了周冲的名字:“周冲,就算我对刘怜弃如敝履,我葛凌的女人也不是你该碰的。”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周冲毫无惧色,又掏出了几张符咒,沉声道:“但你今天要想杀我,也是不可能。”
葛凌笑的阴郁:“杀你,也不急这一时。”
他转身,身影渐渐似雾,连同皎皎一起,眼见就要消失在漫天舒卷的乌云中,忽然对着我极冷极冷弟说了一句:“小怜,我们后会无期。”
像梦又像是现实,我怔怔地站在那个圆圈内,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心里却在想着两颗同样伤痕累累的心。
葛凌伤了我,我又用皎皎的命在他心上狠狠地捅了一刀。
可我……并不后悔。
因为我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那个梦里的皎皎,睁着一双黑中带着赤红的纯真眼瞳,问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葛凌说的对。
我不配。
我懦弱,我胆小,我自私,为了一个梦,擅自决定要结束皎皎的性命,或者说,我根本从来就没信任过葛凌,我从来就不相信他能保护我,能保护皎皎。
将他伤成了这样,我们的关系,终于要到此结束了吧。
我颤抖着抬脚走出了圈子,路过了不住低声咳嗽的周冲,迷茫地、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乌云渐渐散去,阳光又在露天餐厅中重现,餐厅外人声鼎沸,有人在对变换无常的天色啧啧称奇,有人在关心昨天死在这里的闵采尔。
我游离于世界之外,不理会周冲在我身后低低的喊着我的名字,痴痴地往前走,直到我的额头“砰”地一声撞在了坚硬雕花冰冷的铁质大门上。
“小怜!”周冲终于挣扎着走过来扶住我,他脸上的神色也很焦灼,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说:“你不要犯傻,人鬼殊途,他带着鬼婴走了,对你来说是好事!”
“我知道啊。”我喃喃道,将额头靠在冰凉的铁门上,就像靠在葛凌同样冰凉的怀抱中。
昨夜我们还拥吻缠绵,今日我们就决裂分离。
是,这样也好。
我不再理会周冲,周冲的声音却变得惊疑不定,他死死抓住我的肩膀,沉声道:“小怜?你……”
如果我能回头,我就会看见周冲抓住的我的肩膀,正在往外渗透着阴冷阴冷的黑色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