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你这身打扮,我要如何带你?”沈拓看着李令月一身男装扮相,露出一脸的嫌弃。
  一想到在别人眼中的自己是揽着个男人下去的,沈拓的眉头就不自觉的拧起。
  “我不管。”李令月闻言小嘴一撇,头往旁边一扭,露出一副坚决不妥协的表情,抓着沈拓的手力道却又加重了两分,像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沈拓她是绝不会放手的。
  夜静无风,静水泛着涟漪,桥下画舫上的灯光摇摇晃晃的映射上来,染了一层跳动黄晕。桥上人相对而立,四目相合,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在长达半炷香的对峙之后,最终还是沈拓先败下了阵来。
  底下各画舫上都有了人登上了船去,文武之斗也都已经如火如荼的展开了,因而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桥上的他们,然而再过一会儿有了败者,可就说不准了。
  相比较可能被人看到他揽着个男人下去,他更难以接受的是被人发现他堂堂九尺男儿与一个大男人手拉着手立于洛水桥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于商业头脑发达的沈拓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难做的抉择。
  “要我带着你,你也要先放手才行。”沈拓盯着某人紧紧握着的手,无奈开口。
  “不会我一松手你就跑了吧?”李令月听沈拓松了口,有些犹豫,狐疑的问。
  “虽然我非常想那么做,但我总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桥上。”沈拓嘴角一牵,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心中则暗叹了口气。
  该死的宫澧,平日里瘫在轮椅上一副身弱体虚的样子,关键时刻跑的倒是快,沈拓恨恨咬牙。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自己不管的。”李令月直接无视前半句话,脸上瞬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嘴角差点咧到耳根去。
  “放手。”沈拓手臂动了一动,李令月闻言忙松开抓着沈拓的手收回身前,嘿嘿一笑。
  沈拓收回手,另一只手反手将手中银扇插入腰间,张开左臂,自李令月后腰揽过,“抱紧我。”沈拓说。
  李令月闻声,乐颠颠的张开双臂,一把揽住沈拓紧阔腰身,然而手臂刚一借上力,整个身子霍然腾起。
  一个腾起之后是迅速坠落,突如其来的失重之感惊得李令月的心脏跟着一颤。
  原本平静无风的天突然刮起了冷风,冽冽贴面,在耳边呼啸而过。李令月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眼睛也本能紧闭,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只有一句话的空挡,也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头上传来某人变了调的声音。
  “你要勒死我吗~”沈拓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某人,一脸黑线。
  李令月面部肌肉扭曲到了一起,脸深深的埋进沈拓的胸膛,双臂缠在沈拓的腰间,收的死死的。腿脚也都本能的蜷起缠着他的腿腹,整个人缩成一团直接挂在他身上。
  听到头顶响起沈拓的声音,李令月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入眼的是一张因极力隐忍而略微有点变形的脸。
  “下来。”沈拓俯视着李令月,冷冷开口。
  李令月眨眨眼,盘在沈拓腿腹上的腿往下探了探,感觉脚下触到了实地,李令月一把松开箍在沈拓腰间的手,蹦的跳了下来,脚下已是结实船板。
  “呼~”李令月捂着胸口,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这就是飞翔的感觉。”李令月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转向头上,望着空中飘荡红绸,语气中没有多少惧意,倒是带了一丝回味和……兴奋。
  “这是跳崖的感觉。”一旁传来某人阴嗖嗖的声音。
  李令月眼皮一翻,俏皮的吐吐舌。
  而沈拓已经转身走到了亲眼看着两男子相拥从天而降的景象被惊呆了的正吟诗作赋的文人身前。
  “看什么看?”沈拓脸色阴沉的喝了一声,众人纷纷扭头,“刚说到哪儿了?对,月朗星明映娇影……”
  “鸟语花香衬春情……”
  “走。”沈拓转身拉着李令月走到泊在画舫旁边的一叶小舟上。
  “干什么去?我们不是下来看热闹的吗?”李令月小声嘟囔道。
  看热闹,现在他们分明是被看热闹的。沈拓的脸色黑了黑,并未回话,抬手拾桨,划水一拨,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小舟悠悠荡开。
  画舫上还在推敲词句的文公子见沈拓竟然将他的小舟划走了,登时大呼一声,“喂~停下!那是本公子的船。”
  待会若是未能进舫中去,还要撑着小舟去其他画舫上去呢,眼见自己的小舟被划走了,他哪里还顾得上怡然从容。
  “公子,您的文卷已得我家小姐首肯,请您入舫。”这人还在喊着,进去送对子的小厮来到他身边,恭敬道。
  文人闻言面色一喜,“真的?”
  小厮点头应是。
  得了入舫机会,他也没功夫再顾及被抢走的小舟,连忙像模像样的整理衣襟,示意小厮带路。
  小厮微微一笑,领着他进了舫中去。
  沈拓推桨动波缓缓靠近了一艘悬着黄光灯笼的画舫。
  李令月不会功夫,画舫本就不大,看比武去,双方打斗很容易误伤了她,所以沈拓挑了挂着黄光灯笼的画舫停下。
  李令月是孩子心性,不过就是爱凑热闹而已,文武都一样。
  “看热闹可以,不许递文案到里面去。”上去之前,沈拓严肃的叮嘱道。看热闹可以,他可不想陪她进去和一些张王李赵家的女人交朋友。
  “嗯。”李令月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待到小舟一靠画舫,跐溜一下就跑到了舫上去。
  沈拓望着那抹娇小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沈拓头疼李令月的时候,另一边,因君兮和宫澧都没有要进舫亲香的意思,故而他们选的也是对对子,不过凑个热闹而已。然而刚登上画舫,君兮和宫澧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火红罩衫加身,金色腾龙扣着银白雪发,垂散身后,张狂而妖艳。便是于朦胧月色之下,也一下子便能将人的目光吸引过去——赫连峥。
  君兮和宫澧看到赫连峥的时候,赫连峥也看到了他们,看到一身男装打扮的君兮,赫连峥眼前有惊艳之色一闪而过。
  “好巧。”赫连峥看到君兮和宫澧从桥上下来,轻轻一笑开口打招呼。
  “不太巧。”宫澧看到赫连峥,眼底有一丝不快。
  他知道今日沈拓会来,李令月也会来,本来就是想把李令月甩给沈拓的,好不容易甩开了李令月和沈拓,又来了个赫连峥,一个个的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招人烦呢,一向沉稳的国公大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知之明真的是个好东西,真希望他们都能有一个。
  “人这么多,难得咱们碰见,上联已经出好了,公子敢不敢和在下一起对个下联?”赫连峥眉头微挑,他想会宫澧很久了,然而虽然听说宫澧武功不错,奈何他毕竟是一个残了腿的人,他总不能寻他比武。赢了要被人说欺负残人,输了还要被人戳脊梁骨说连个残废都不如。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比试的机会,他断不会错过。
  宫澧未应,转头看了君兮一眼,示意她做决断。
  “加我一个。”君兮略作沉思,开口道。
  君兮并不喜赫连峥,尤其是他高高在上随意生杀予夺的样子,本该离去各玩各的才是。但是他的话已经说了出来,若此时拒绝离开,倒有了不敢应战之嫌,依宫澧的骄傲,定然是不愿的。
  “好。”赫连峥听君兮也加入进来,喊了个好,抬手伸向舫上挂着的上句,“上句,一颦一笑一伤悲,一生痴迷一世醉,二位谁先来?”
  “我先来好了。”君兮上前一步来,看着身前红绢布上的隽秀字迹,字体柔而有骨,硬而不刚,拿捏的恰到好处,难怪赫连峥会在这艘画舫之上,便是不看含义,单单这字,也值得停留半刻。
  一句上句,颦笑伤悲皆成字句,倒有以乐笑悲的开阔,然而痴迷二字透着落寞愁哀,生世痴醉却也是个心窄的人,书这上句之人心中定有望而不得的情或物。
  “一嗟一叹一轮回,一分相思一寸灰。”沉吟片刻,君兮缓缓开口。
  颦笑伤悲不过空嗟叹,轮回到头终有缘定,痴迷相思化灰,日子终还要过下去。
  赫连峥听了君兮对的下句嘴角微微勾起,无论性格多么刚硬,到底还是女儿家,思想还是逃不脱不出小女儿家的儿女情长。
  “阁下对的太过伤感了些。”因周围有外人在,赫连峥以敬语相称,微微仰首,“依在下看,此上句乃是一放荡不羁的浪荡之人所作,颦笑伤悲不过人情百态,恣意人生洒脱自醉才是行世态度,用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湖水来对或许更合适些。”赫连峥眉毛一勾,向君兮抛了个笑眼。
  赫连峥本就是个洒脱浪荡的人,眼中所见也都是自在人生,因而对的下句也颇为豪迈。对出下句,赫连峥将目光转向宫澧。一句上句,君兮看到的是情怨感伤,他看到的是大气洒脱,他很期待这上句在宫澧眼中是怎么样的,他又会对出怎样一个下句来。
  宫澧微微仰首凝视着红绢上那刚隽秀的字,目光微深。
  “一欢一乐一遇见,一帆春风一舟归。”宫澧缓缓开口,念出下句。
  赫连峥耳畔回荡着宫澧对出的下句,半晌无言。他以为他和君兮已经将上句的内意全部解了出来,没想到宫澧竟然另辟蹊径,他竟然对出了从容淡然,那种平和的置身于外的淡然。
  一颦一笑一悲伤一欢一乐之嬉笑百态不过遇见,痴迷沉醉相见甚欢,那么便同乘一舟随春风归去罢。如果说他和君兮将上句看成了一分态度,宫澧却将它看成了一幅画。偶然间的萍水相逢,恰到好处的相处甚欢,不出意外的同舟而下,顺其自然的让人舒坦。
  “好句。”赫连峥当先道了句好。
  君兮看着宫澧平静无波的脸,心中隐有悲凄之感。一帆春风一舟归,若是没有身世之累,那才该是他的生活吧。他那么一个淡然的人,本就该遁身江湖看河山大美,四季繁华,也只有一舟一水一春风才配的上,奈何,如今却不得不浸身朝堂漩涡之中,沉浮漂泊。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宫澧淡淡回了一声。
  “此番算你赢。”赫连峥不是个输不起的,三人所对的下句从意韵上来看不分伯仲,然而宫澧的下句一出,整个上下句画面感立刻凹显,胜负很明显。
  一旁的小厮幽怨的看着画舫上仅剩的三个人,这三位公子看上去一个比一个贵气,刚一登船的时候可把他乐坏了,还以为小姐终能寻得个好归宿了。小姐是庶出,在家中受尽嫡母挤兑,若今日事成,也便不担心年后会被嫡母随便嫁给个商户过苦日子了。
  然而让小厮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三位竟丝毫没有要进舫中去的意思,而是斗起了诗来。
  那红绢上的上句分明是他家小姐出的上联,结果第一个公子就补成了诗,诗就诗吧,好歹对的意韵都还不错,谁知他对完也就对完了,并没有提笔写文案的意思,他试着递了两次,却都被无视了。
  他便将希望寄于另外两位身上,总不会三位都是来玩的。
  结果第二个第三个也不出意料的将对子补成了诗,虽然是诗,但好在补的一个比一个好。好到他们的下句一出,把上舫来的其他公子都给震跑了,然而一样不出所料的是他们也并没有写文案的意思。其他公子都被他们吓跑了,他们又只是来对对子的,他家小姐可怎么办?
  眼看着夜色渐浓,大舫即将下水,他家小姐还一位公子都没见呢,小厮急得要哭了。
  “走,去下一个。”赫连峥招呼道。
  “等等……三位公子才华横溢令人折服,请书文案,小的好为各位传递进去。”小厮见三人要走,硬着头皮道。
  “抱歉,我等……”
  “青竹~”
  君兮开口刚要解释,画舫小室中穿出了女子轻和的声音。
  小厮闻声恭退一侧。
  “三位公子皆为人中龙凤,不是我等可有非分之想的。能得三位停足片刻,小女子已备感荣幸。”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原谅今日集市有规矩,小女子不能出去拜见各位。”女子的声音带了一丝惋惜。
  “可他们把其他等船的公子都给吓跑了。”小厮低声嘟囔道。
  “青竹,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女子轻喝一声,语气虽柔却带着一丝严厉,小厮心中虽然不愤,却还是闭上了嘴。
  “姑娘贵姓?”君兮耳聪,小厮的话自然逃不出她的耳朵。君兮对他们三人扰了其正常的以文会友之事心有歉疚,开口问道。
  “林。”女子温婉的声音传出来,再无响动。
  “姑娘温婉,定可觅得良缘。若有缘,它日再见。”君兮和声回了一声,转过身去便要下船。
  “铛铛铛~”
  君兮刚转过身去,河岸四周突然有铜锣声声声迭起,喧响震耳,君兮连忙捂耳,小厮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快到子时了。”宫澧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半满的月亮。
  铜锣声起,千舫规退,大舫破水。
  小厮虽然心中不满,却也只能摇桨退到一边去,散于洛水之上的点点灯火又聚到了一起去,河岸两侧灯火点点如龙蜿蜒直至尽头。
  画舫停靠,片刻之后又是一阵铜锣响。
  子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