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鸾殿出来时君兮才发现天已全黑了,深寂长夜,昏黄宫灯照着脚下青石路,人影一晃一晃的重着影儿,看不真切,虫鸣在寂静的夜里嘹亮交织撒着欢儿。
  君兮走在夜幕中,脚步已有些虚浮,今日走了几个时辰的路,脚趾已疼痛难忍,怕是已磨没了皮,见了血。饶是如此,她的后背却是冰凉一片。
  这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甚至可能随时命殒,虽死里逃生余悸仍在。她庆幸及时领悟了宫澧的话,庆幸武后终究还是投鼠忌器使自己得保一命。
  大明宫夜晚正门戒严,只开偏门,偏门恰如其名,偏的很,紧贴宫城西北角。而皇后所居鸾凤殿又处于大明宫正中偏南。
  君兮从凤鸾殿出来,走了好久才来到偏门。看着眼前半个人影都没有的偏门,君兮刹那间心如死灰。来的时候有马车接,回去却是撒手不管了,也罢,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
  大明宫距国公府有半个时辰的车程,跪了几个时辰,腿已酸痛难耐,她从大明宫里走出来已累的不行,再走回国公府去这双腿非得废了不可。
  武后的人已经跟守门的打过招呼了,护卫并没有难为她,简单问了几句,便放她出了去。
  君兮喘着粗气虚着脚步从偏门出来,刚一抬头却怔在了那里。
  看到那人的一刹那,君兮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儿眨了眨眼,然而眼前的人还在,只是模糊了光影,泛着彩斑。
  在君兮身前不远处,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头微微仰起,下颌轻抬,正看着头上弯月。那人紫衣轻垂,缎发半簪,身下轮椅在月辉下反着点点银光。听到身后响动,他缓缓转过身来,眸中散着银光点点,只听他开口说了句,“好巧。”
  “国公大人怎么在这?”君兮诧异,心里想着嘴上已问了出来。
  “赏月。”宫澧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说的很是自然。
  赏月?君兮看了看眼前嘴角带笑的宫澧,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一抹柳叶似的下弦月。嘴角微微抽搐,近乎三更深夜,国公大人兴致大发,特地备了车驾来到大明宫偏门前赏月?说谎也不打个草稿。
  “恰好路过,见月色不错,便下来看了看。”宫澧似乎知道君兮心中所想,简单解释了句,“上车吧。”
  说完不待君兮再开口,抬手招了招手,钟离赶着马车过了来。
  君兮还在一旁愣神的时候,那边宫澧已上了车,回头见君兮还站在那里发愣,眉头微微皱起,目光落在她还缠着绷带的手上,语气不善,
  “手伤还没好,你是想要把脚也废了吗?”
  “不是。”君兮像突然惊醒了似的,连忙应声,跟着上了马车。
  自己误会他了。
  自打看到宫澧,君兮的脑子里便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即便知道武后要对付她,他也没有弃自己于不顾,反倒为了救自己而把他自己推到了武后的对立面。而且他本也不必亲自来接她的,只要遣钟离来就够了,可是他来了。
  君兮心中莫名的腾起一丝感动。
  “对不起。”
  君兮看着坐在对面的宫澧,低声道,一句对不起,也不知是为下午挡剑的事还是自己错怪他的事亦或是她隐瞒了武后的事。
  对于她的道歉,宫澧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反而笑道,“既已知道对不起,以后少做点对不起人的事便好。”
  “……”
  君兮刚到嘴边的话霎时间咽了回去,对这么毒舌腹黑的人,自己刚才竟然会有一丝感动。
  宫澧似没看到君兮一瞬间变脸的表情,自顾提起手边茶壶斟了杯热茶递给她,“走了许久,口可干了?”
  君兮微微点头接过,待看到杯中冒着热气澄澈透明的液体微微一愣,“水?”
  “夜深了,饮茶提神,会睡不好。”宫澧淡淡回了句。
  “多谢国公大人为我担责。”君兮稳了情绪后正色道。
  她是真的感激,她知道武后会放她一命,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她对这个刚刚上任一年心绪难测的国公不够了解,不愿贸然与之为敌。然而此事一出,宫澧与武后之间的嫌隙终究是免不了了。当下虽解了眼前之急,日后宫澧的日子却未必好过。换句话说,自己能活着回来,宫澧是功不可没。
  “本来就是我的事。”宫澧转头看向君兮,语气似嗔似怪,“你昨晚就应该去找我。”
  “你都知道了?”君兮的眼睛霍然瞪大。
  “十八年前周道直和穆宗不过官从六品,根本没胆量做出诬陷卫边大将的事来,身后必然有人指使,再结合他二人如今的地位,便可猜出七八分了。本来是不确定的,直到武后召你入宫,我才肯定了此猜想。”
  “武后既然心急如焚的宣你入宫,想来是有把柄落入了你手里。昨夜在璇玑八宝盒里除了风广亮的那几封信还有其他的东西吧。”
  宫澧语气很淡,君兮却听的心惊,想不到他竟将事情看的如此透彻。
  在她拿到武后的那封手书之前,她从未将此事与后宫联系在一起过,他竟然早就想到了。
  “没有那东西,只凭本公,今日怕是护不住你。”宫澧轻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国公大人,现在已经没有我了。”君兮浅笑,而后喃喃道,“如若没有那东西,也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了。”
  “那东西放在我这儿会比较安全。”马车里,传出宫澧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再无声音传出。
  寂寂长夜,月色下,马车奔驰在街巷之间,马蹄的踢踏声清脆回响,夜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