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岚没说话, 用剑支撑着自己, 看着对面苏城冰冷的眼神。
苏城是被她彻底激怒了, 旁边人去拉扯他, 他也不动, 就冷冷看着蔚岚, 仿佛斗气一般对峙着。两人身上都是伤口, 张盛慌忙道:“陛下,先去治伤啊陛下!”
苏城是确定了位置下手捅的,知道自己没有受多大的伤, 然而蔚岚却是不一定了,他盯着面前的人,觉得心里又狠又恼, 还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张盛过来扶他, 太医也赶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就是林夏, 林夏一看到这个场景, 有些迟疑, 也就是这片刻, 苏城直接道:“把林太医给我抓起来!”
“陛下!”
林夏当场跪了下去, 惶恐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蔚岚,”苏城眯了眯眼:“我记得她是你妹夫。”
“是。”蔚岚勾起嘴角:“不过如今阿华已经没了, 她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要杀要剐, 陛下随便吧。”
林夏立刻大吼起来:“不不!陛下, 我对她很重要的!陛下不要杀我!”
蔚岚默然看着林夏表演,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人脸皮这么厚的。
“没有阿华,你对我真的不怎么重要。”
“不!”林夏看着蔚岚,满脸真挚道:“世子您看我真诚的眼,您有没有回想起我们过往点点滴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蔚岚:“……”
苏城总觉得这个画风不太对。
他看着林夏跳脱的样子,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个人和蔚岚会是好朋友,有些不耐烦道:“蔚岚,把剑放下!”
林夏拼命点头:“快,世子,把剑放下,我给您看伤。”
“要我把剑放下?”蔚岚勾起嘴角,笑了笑,所有人立刻警惕起来,打算抵御这个人最后的反击,然而出乎大家意料,蔚岚却是果断把剑扔在一边,当场从容坐了下来,捂着伤口,含着笑道:“这么点事,你们早说嘛。”
她这副样子让所有人都愣了愣,苏城看着鲜血从她伤口源源不断流出来,太医已经上来给苏城包扎伤口,林夏也匆匆忙忙上去给她检查着,蔚岚含笑看着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已经被抬上龙撵的苏城身上,满不在意道:“陛下,您是打算放臣回侯府呢,还是打算扣押臣在宫中呢?早做决断,臣也方便处理伤口。”
她说话的时候,手微微颤抖。
苏城眸色深沉,蔚岚已经做好苏城质问她为何如此有恃无恐的回答了,谁曾想,苏城却是一言不发,直接道:“把魏世子抬回夙羽宫养伤。”
说完,他似乎是累极了,闭上眼睛,同张盛道:“回吧。”
居然是根本没有与蔚岚争执,便离开了。
蔚岚也不打算强撑了,抬头看了一眼林夏,冷声道:“能移动吗?”
“小心一点。”
林夏也沉下脸色来,指挥着士兵将她抬到担架上。
蔚岚的伤势比苏城重得多,她方才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苏城一走,她便快要昏死过去了。握紧了林夏的手,用最后的意识道:“不让人近身……”
林夏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拍手道:“你放心。”
苏城的态度让所有人拿不准对蔚岚的态度,于是大家都小心翼翼,怕得罪了这位宠臣,抬回夙玉宫后,林夏直接道:“你们都出去,我要施针。”
在场的都是做不了主的宫仆,不敢多说什么。出去之后,林夏打开蔚岚的伤口,剑刺得偏了些,没伤在要害上,林夏舒了口气,赶紧给蔚岚缝合了伤口,一个人给她换了衣服,擦拭了身体后,守在蔚岚身边,根本不敢离开她身侧半分。
蔚岚已经调养了一阵子,体质比以前好了很多,第二天清晨就醒了过来,反倒是苏城发起了高烧,宫里忙乎了个不停。林夏见蔚岚醒了,给她喂了口水道:“你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下次做事情前能不能先说一声,吓死个人了。”
“不好意思。”蔚岚有些疲惫:“我也没想把你扯进来。”
“你们这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啊。”林夏将水放到一边,扶着她起来,招呼了外面宫女送了些吃食过来,心有余悸道:“也是苏城下手算轻了,没伤到肺腑,不然你这次就送在这里了。你不怕的吗?”
“没什么好怕。”蔚岚闭着眼歇息,却是道:“他们跑了没?”
“没传来消息,应该就是跑了。”林夏一面给她诊脉,一面道:“你们最近到底是闹什么闹啊?你能不能同我说清楚,我心里有个底。”
“起初是办言澜的案子,我和谢子臣本来是打算,借助言澜的案子,让太子和苏城两边斗法,两边互有折损后,我们把自己的人安排上去,也就是渔翁得利。”
“没想到苏城下手这么狠,他居然就直接毒杀了皇帝和镇国公,嫁祸了谢子臣和太子。他动手之前,想要试探我,就让我在谢子臣身上下药,我和谢子臣两人猜到他要嫁祸,但我们没想到他是直接毒杀皇帝。我们猜不出来他要做什么,便干脆将太子送出去,然后静观其变。”
“你都知道他要搞事,你和谢子臣还不跑?”林夏有些诧异,一脸看白痴的表情道:“你们跑了,现在不就没事了?”
“我们跑了,现在就是乱臣贼子了。”
蔚岚有些疲惫,解释道:“苏城根本不信任我,当时他来找我,必然是有了万全之策。他走之后,是找人盯死了我和谢子臣的,我们两如果要怕,怕是才走出长信侯府,他就会得到消息,干干脆脆就把我们杀了。所以那时候,一来我们没法动,二来,如果我们就这样跑了,这件事就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于是我和谢子臣将计就计,谢子臣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被他陷害,同时偷走了玉玺,日后太子登基,这就是大功一件。而我则借着这些事获得苏城信任,成为吏部尚书,方便在朝中安插人手。”
林夏听着,张了张口,好半天,她终于找回声音:“你们就不怕他们一个失手,弄死你们……”
“我和谢子臣,”蔚岚淡淡道:“本来就是赌命的人。”
战场何其凶险,变法何其凶险,背叛了朝廷送桓衡北归何其凶险,她这辈子哪一次不是赌着命在做这些事。
苏城狠辣,她和谢子臣谁又是个善茬?
林夏一时接不下话来,她和蔚岚是完全相反的性子,赌命这种事,她向来不太爱干。可这并不妨碍她理解蔚岚,她点了点头,算是了解,而后道:“那你们都规划好了,太子送出去了,谢子臣给太子的恩情值和好感度也刷够了,你也如愿以偿当时吏部尚书里,你又劫持了苏城将谢子臣送出去,这又是做什么?”
“也没什么,”蔚岚淡道:“我只是突然发现,我有点赌不起了。”
林夏微微一愣,握着银针,有些不可思议抬头。
蔚岚面色不改,有些微红转过脸去,淡道;“我的命固然生死随天,可是子臣不能。你说得对,在他说出玉玺位置之前,他们固然不会伤害他,可是万一有人失手了呢?”
“你……”林夏想了想,有些迟疑道:“世子,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嵇韶死了。”
蔚岚淡然开口,抬眼看着林夏:“嵇韶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世界和我上辈子,没什么不同。我也会有朋友,也会有亲人。他们离开,我心中的难过并不会少半分。”
“世子是伤心了吗?”林夏小心翼翼开口,蔚岚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平淡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林夏低头给她扎针,以为蔚岚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好久后,蔚岚轻轻应了一声,嗯。
这大概是她对自己感情最大限度的表达。
林夏没有说话,她不打扰她。蔚岚静静看着窗外,脑中一片空白。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脑子里仿佛随时绷紧了一条弦,根本无法停下来。
外面开始下起小雨来,淅淅沥沥的声音,落在蔚岚耳里。
林夏给蔚岚走完一遍针后,侍女端了一碗清粥上来。林夏给蔚岚喂粥,小心道:“那如今世子如何打算?陛下为什么会放过世子,世子知道吗?”
“玉玺在我手里。他看在玉玺和桓衡的面子上,不敢杀我。”蔚岚淡然开口:“当初我进宫,便知道自己大概是走不出去的,王凝的军队还有两天,桓衡的军队还有三天,他们必然也就到了,我们只要再撑这么几日就够了。如今谢子臣该做的做了,无论如何,这一次太子登基,他都是首功。而朝中人手,我其实也已经安排了下去,虽然不是我亲自看着他们坐上位置,但是等太子登基后,这些人也应该刚好上位了。”
蔚岚闭着眼睛,清理着思路。林夏还是有些不理解:“虽然三殿下不会杀你,但是……如今未免也太好了些。”
蔚岚没有说话,实话说,苏城的态度让她也有点疑惑。
苏城大约是有那么些喜爱她的,但是这份喜爱大约也就是停留在容貌和占有欲上,他觉得自己是他的伴读,就不该背叛他,所有充满了额外的独占欲。那么当她真的背叛,他该恼羞成怒才是,就算此刻直接把她下入大狱,也是不奇怪的。
然而他不但没有让她下狱,还好吃好喝的养着她,蔚岚不免就有些奇怪了。
不过她也不想去多想为什么,有些事情想得太深,就让人觉得心中难安,如今谢子臣出去了,她只要再在宫里坚持两日,这件事就结束了。
为了最后一日做准备,蔚岚决定好吃好喝好好养伤,而林夏的职责就是——
“多给你吃点激素,伤口好的快点,你觉得怎么样?”
蔚岚:“我听着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
“是能让你更女人一点的东西。”
“很好。”蔚岚点点头:“我最近也觉得自己太男气了,没有大女儿家风范!”
林夏:“……”
她们聊的大概不是一种女人。
蔚岚昏迷的时候,谢子臣们终于出了城。
苏城绝对把控的区域仅限于宫内,守城的人还没接到消息,便被天九们一批人突围逃了出去。逃出去后一路狂奔没多久,天九便听见人道:“可是魏世子的人?!”
天九抬头看去,看见十几个人在夜色中驾马而来,她作为宫中的线人,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是认得的,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王家的嫡子王曦,她警惕看着对方驾马而来,压低了声道:“备战。”
“是王公子!”染墨却是知道王曦与蔚岚关系很好,打马上来,同天九道:“九姑娘别怕,王公子跑出城还是我们家世子提醒的,他是太子这边的人。”
听到这话,天九这才放下心来,但是手仍旧放在刀上,一言不发。王曦骑马赶了过来,没有穿着平日繁复宽大的长袍,反而是换了一身短装,看上去干净利落,倒是与他平日相比格外不同。
谢子臣此刻还躺在堆满了瓜果的车上,瓜果埋在他身上,只露出一张脸来,王曦借着夜色打量他们一批人,不由得有些疑惑,转头问染墨道:“阿岚呢?”
“世子被留在宫里了。”染墨脸色不大好看,但出于对蔚岚一贯的信任,她虽然担忧,但也没有惊慌,淡定道:“她让我们救谢大人出来,为了拖住三殿下,便被留在了宫里。”
“那子臣呢?”王曦皱了皱眉头,染墨这才想起来,他们出来得太急,还没把谢子臣从果蔬里刨出来。于是赶紧道:“王公子稍等,谢大人马上醒了。”
说着,王曦便看见染墨翻身下马,跑到后面的车上。王曦这才注意到,车上是一堆果蔬,不由有些好奇:“你们……赶路还要带着菜?”
没有人回答他,染墨拍打着谢子臣的脸:“谢大人,醒醒,醒醒?”
“阿岚!”谢子臣猛地惊醒,从果蔬堆里坐了起来。
他全身是伤,瞬间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种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抬头道:“我们现在在哪里?蔚岚呢?”
“子臣,”王曦的声音想了起来,打马到他身边,看见谢子臣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满身的血,立刻道:“其他先不要说了,我们先回去给你疗伤。”
“蔚岚呢?”谢子臣盯着王曦,满脸固执,王曦知道不给他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无奈道:“她如今在宫里,你已经出城了,就算救她也要商议,先同我们回去,你多说一句话就是浪费一句话的时间。”
这句话总算是打动了谢子臣,他果断闭上眼睛,倒回车板上,淡道:“走。”
王曦:“……”
这也太好说话了。
一批人跟着王曦往城郊去,行了半个时辰的路,王曦带着他们到了一间破庙。这间破庙年久失修,但如今已经被人整顿过,破陋的屋檐修整好,屋里也被打扫得干净,四处铺了地铺,还用帘子割出了洗澡的房间来。王曦带着他们走进去后,一个左手用绷带挂在胸前的青年男子从里间走了出来,有些迟疑道:“王兄……”
“哦,这些都是太子的人。”王曦笑了笑,指着被九叔扛着往里走得谢子臣道:“这是谢子臣。”
“原来是谢御史,”那青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恭敬道:“在下元清。”
“元世子。”谢子臣点了点头,勉强道:“身上有伤,难以行礼,失礼了。”
“无妨,”元清摆了摆右手道:“我也带着伤,见笑了。”
谢子臣点点头,由九叔扶到一个位置上,大夫赶紧过来给谢子臣看诊。谢子臣受的都是皮肉伤,倒没什么大事,王曦让人架了帘子,让人给谢子臣擦拭了身体后,用酒给他消毒伤口,然后一一包扎上。
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便就是烙铁留下的烙印都有两个,看的人头皮发麻,不难想象这个人在牢狱中经历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然而他面上却没有半点痛楚不安之色,冷着脸让人给他上完药后,招呼了王曦过来,直接问:“你见着王凝了吗?”
“我联系上他了,他还有一日就到了。明日半夜,他就能到盛京。”
王曦给谢子臣掖了掖被子,知道他担心些什么,直接道:“那日得阿岚提醒,我便跑了,本来是打算去找元世子,结果迷了路,等我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元世子被刺客刺杀下落不明的消息,我赶忙让人找他,他投了江,我在下游把他捡了回来。捡回来后我们不敢妄动,我就同时联系了王凝和桓衡。”
听到桓衡的名字,谢子臣动了动眼皮,睫毛微微颤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王曦打量了一眼他的神情,见他没有波动,接着道:“他们两人早就动身了,王凝往盛京来,桓衡去拦截上官家的兵马,现在埋伏在路上,等上官家的府兵被埋伏的消息传来,苏城也来不及反应了。”
谢子臣点点头,没有多话,王曦叹息了一声,忧虑道:“唯一的问题,便是太子和阿岚都在盛京之中,到时候苏城拿太子威胁我们……”
“太子不在。”
“不在?”
王曦微微一愣,谢子臣点头道:“现在在盛京被囚禁那个太子是假的。真太子早已经出城了,现在应该在城郊一户张姓人家中客居。”
“你们……”王曦迅速反应过来:“你们早已谋划好了?”
“当时匆忙,我和蔚岚都被盯着,根本来不及报信。我们怕打草惊蛇,让苏城提前对太子不利动手,便想稳住苏城,将计就计。就趁苏城把目光都放在我身上的时候,阿岚偷偷将太子换走了。”
“你们胆子也是太大了……”王曦忍不住感叹出声,随后道:“那阿岚怎么办?”
“她不会有事。”谢子臣眼神暗了暗:“苏城对她,别有所图。”
这个消息让王曦忍不住又愣了一下,憋了好久,终于道:“子臣,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谢子臣抬头看着王曦,王曦终于道:“那个,你和阿岚……是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关系?”
“嗯。”谢子臣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情绪,似乎是有些羞涩。
这模样让王曦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他憋了半天,接着道:“那你说三殿下对阿岚别有所图,也是……”
“嗯。”
“这……这……”王曦虽然早就猜到了,但还是有些失神,好半天,终于道:“你们果然是一批风流浪子啊。曦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说着,王曦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蔚岚的场景,忍不住道:“其实当年我也曾肖想过阿岚的妹妹,阿岚如此倾国美貌,动人风姿,若是女子,当是……”
话没说完,王曦便觉得气氛冷了下去,他立刻反应过来,赶忙道:“子臣你冷静些,为兄对男人没有兴趣。这点你大可放心!”
谢子臣静静看着王曦,冷着脸道:“要是女人呢?”
王曦微微一愣,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当年蔚岚与谢子臣那场祭祀之舞。
人说他王七郎风流无双,却不知他也曾为另一个少年郎的美貌失魂落魄过。
他有些尴尬笑了笑,手中折扇张开,遮住半边脸道:“这种不可能的话就莫问了,为兄惶恐,惶恐。”
“要是呢?”
谢子臣执着追问。王曦迎上对方冰冷的眼,想了想,终于道:“若是女儿身,那自然……男儿风流,自当不让。”
谢子臣没说话,王曦被他盯得心里发寒,忙摇了摇扇子起身道:“还好阿岚不是女儿身,你这眼神太渗人了,这种不可能的设想你就别想了,你这癖好没几个人有。我去同元世子商议明日去南城军里夺权的事了,你自己好好歇着。”
说完,王曦便赶紧走开,谢子臣闭上眼休息了片刻,想起蔚岚站在身前,手握折扇,扬手将折扇一翻,遮住阳光,风流意气的模样,头一次有了那么几分欣喜。还好不是女儿身,不然……抢她的人便更多了。
第二日,王曦和元清下午便去了南城军中,元清找到一个亲信,伪装成亲兵潜入军营之中,静候着王凝入城的消息。
谢子臣们在宫外忙活的时候,蔚岚就在宫里吃吃喝喝,和林夏聊着天。等到当天入夜,苏城高烧终于退了,他这才醒过来。一睁开眼,他就吩咐了汪国良,要去见蔚岚。汪国良有些犹豫:“要不让魏世子来见陛下吧,陛下的伤口……”
苏城眯着眼休息,没有说话,汪国良便明了了这位陛下的意思,也不再多说,退下来准备了轿撵,将苏城扶到轿撵上,抬到了蔚岚的宫里。蔚岚听见苏城的来的声音,也懒得费那个神,老神端坐斜躺在斜榻上,挥挥手让林夏下去,而后便抬眼看向进来的人。
苏城才刚醒,看上去十分虚弱,他由汪国良扶着坐进她身前一个软卧之上后,苏城挥了挥手,让众人下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人,蔚岚不说话,苏城也没说话,就静静打量着她。许久后,他先开口,沙哑道:“好些了吗?”
“陛下捅的,不知道吗?”蔚岚笑了笑,从容道:“不过还好,死不了。”
“你死不了,朕却是要死了。”苏城笑了笑,眼中带了苦涩。蔚岚有些不太理解:“陛下如今在这里,怎么会说起生死来?”
“你既然已经背叛了我,那当初我让你做的事,你自然是告诉了谢子臣的,偏偏他还入了套,怎么会没有准备?”
“你们既然有了准备,谢子臣有王凝,你有桓衡,你们两路军队夹击,我还焉有活路?”
“那陛下来这里,是打算做什么呢?”
蔚岚笑了笑,眼中有了冷光:“是来处置蔚岚这个叛徒吗?”
“阿岚,”苏城眼中波光浮动,他却是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蔚岚身前,坐在了她面前来。他扣起她的下巴:“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活到现在?”
“陛下大概猜出来了,”蔚岚面色不动,淡道:“玉玺在我手里。”
“玉玺?”苏城笑出声来:“你以为,事到如今,我居然还会在乎玉玺?王曦桓衡的军队朝着盛京而来,我皇位都保不住,我还在意我登基是否名正言顺?”
蔚岚没说话,苏城靠近她,她的眉目早已张开,不像当年少年青涩,然而这些年,她越长却越像一个女子,这么近近靠着,竟觉得仿佛是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让他满是欲念。
他克制住自己,放开她,慢慢走远,回到了自己位置上,沙哑声道:“我留着你,是想问你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蔚岚皱起眉头,苏城面色平淡:“为什么背叛我?”
蔚岚愣了愣,却是不明白,为什么苏城到此刻还执着于这件事。
苏城抬眼看她,注视着她的神色,慢慢道:“为什么要帮太子,而不是我?阿岚,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蔚岚笑笑,终于算是明白了苏城的心结:“殿下是否在想,你对我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好,可为什么,我要舍弃荣华富贵,还是要帮助太子?”
苏城没说话,用沉默示意她说下去。
“殿下,蔚岚的确是个权臣,蔚岚有手握权势的野心,可归根到底,蔚岚终究还是臣子。凡是臣子,都希望能有一个好的君主,他可以不够英明,但是他至少应该仁和。而殿下您呢?您聪慧,机敏,有手段,有野心,有魄力,作为枭雄的一切您都有,可您没有的,却是一颗仁和之心。”
“殿下喜爱蔚岚吧?”蔚岚笑笑,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中,回忆起往事:“臣犹记得当年,其实是十分喜爱殿下的。殿下喜爱臣,臣自当喜不自胜,然而因为殿下喜欢臣,有一个侍女多看了臣几眼,便被殿下挖了眼睛,殿下可还记得?”
苏城微微一愣,蔚岚继续道:“对于殿下来说,不过一个侍女而已,这算不上什么。这些年三皇子府中死去的奴才数不胜数,每年光是杖毙都不知凡几。殿下多疑,稍有怀疑便干脆处死,人命在殿下心中便如草芥,这样一个君主,蔚岚如何敢去辅佐?”
“可这皇位,本来就是踏鲜血白骨之路。”苏城艰涩开口:“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所谓鲜血白骨,也是必要的鲜血,必要的白骨。殿下,蔚岚手中人命的数量不必殿下少,可这是蔚岚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所杀的人。杀人也是分理由的。若是太子在殿下的位子,以他的性子,不可能谋害自己的父亲上位,也不会在上位之后,滥杀群臣。无论如何……”蔚岚声音中带了哑意:“阿韶的命,是能保下来的。”
“所以,”苏城看着她遗憾的声音,心中有酸楚翻涌而起:“你是在怨我不够善良。你是在怨我滥杀无辜,是吗?”
蔚岚没说话,默认了他的话语。苏城撇开脸,忍不住笑了出来,沙哑道:“那你既然觉得我做得不对,为何不阻止我?为何不教我。”
“我阻止陛下,陛下会听吗?”
蔚岚平淡开口。
苏城终于是压抑不住,猛地吼出声来:“可你不教我,不告诉我,我又怎么学得会?!”
“你以为是我爱杀人吗?你以为我天生就会的吗?我这辈子活下来,我的父皇,我的母后,我的舅舅,他们都是这样教我的,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你要我善良,可没人教过我啊!”
苏城红了眼眶,死死盯着蔚岚:“你喜欢这样的人,你想要我做这样的君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告诉我,我未必,不会不做啊。”
蔚岚被苏城吼的呆住,她愣愣看着苏城,苏城因为大吼让伤口感觉到痛苦,立刻倒下去,激烈喘息着。外面汪国良听到里面的声响,连忙赶了进来,着急道:“陛下,您可有大碍?”
“无碍。”苏城摇了摇头,平静下来。外面传来喊杀声,苏城抬起头,艰难道:“外面,怎么了?”
“陛下,”一个侍卫匆匆赶了过来,着急道:“王将军的军队到了,他们开始攻城了!”
听到这话,苏城闭上眼睛,握着汪国良的手,由他扶着,慢慢道:“别慌。将太子带进宫来。让守城军死守,再熬一日,我母亲家的府君和周边两州的援军就到了。”
毕竟他如今已经是天子了,无论是怎样的理由,这天下大部分军队,也归他调度。
侍卫应下声来,立刻出去办了。苏城抬眼看向汪国良,冷声道:“给我点安神香。”
汪国良微微一愣,随后道:“好,殿下稍等。”
说着,汪国良便出去招呼。
这不是个好天气的夜晚,乌云密布,大风夹杂着落叶卷席入殿里,蔚岚有些冷,苏城抬眼看她,慢慢道:“蔚岚,你真的,很残忍。”
蔚岚没有说话,片刻后,她忍不住苦笑起来。
“其实我觉得,你们很奇怪。当初桓衡怪我,问我为什么不教他生存之道,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宠他,让他失去了当一个桓家嫡子的能力。如今你问我,为什么不教你善良,不教你做一个仁和的君主。”蔚岚抬眼看他,眼里不由得带了嘲讽:“可我是你们的谁呢?我凭什么,又要教你们这些呢?”
“我给了桓衡宠爱,我帮助他,陪伴他,辅佐他。好,那就当时我错了,明明知道他未来会继承桓家,却还剥夺了他所有历练的机会,可殿下,你呢?我又有什么对不起你呢?在我选择你之前,你我素昧平生,我选择你,自然是选择我当时遇到那个你,你却问我为什么不好好教导你,殿下,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凭什么我有一个现成的君主不选,要去选择一个需要我教导的君主?”
“这些年,我对殿下不好吗?”蔚岚想起当年来,忍不住出声:“在殿下试探蔚岚前,蔚岚难道没有给过殿下真心吗?殿下受陛下责罚,蔚岚是真心疼惜;殿下需要与太子对抗,蔚岚也没有丝毫畏惧。这些年来,在此事之前,蔚岚未曾偏过太子半分,可殿下又是如何对待蔚岚的呢?”
“明知谢子臣是蔚岚心上人,却仍旧要蔚岚亲手嫁祸他;明知嵇韶是蔚岚友人,要蔚岚亲自监斩他。明明答应好将谢子臣完完整整送回蔚岚手上,却要当着蔚岚的面折辱他。到头来殿下还要问蔚岚为什么要背叛?殿下,人心都是肉长的,若蔚岚真的一心一意忠诚于殿下,殿下对得起这份忠诚吗?我只是殿下的臣子……”
“你不是臣子!”苏城怒吼出声来:“蔚岚,到今日,你还不明白,还要装傻充楞吗?!你一定要我说破说清楚,你才敢面对这件事吗?”
蔚岚没有说话,她愣愣看着苏城,苏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颤抖了唇,泪珠从眼中滚出来。
蔚岚心中不由得慌了神,苏城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逃脱,死死盯着她。
“我喜欢你。”
他咬牙出声,看着对面人惊讶的神情,一字一句,艰难道:“我喜欢你,我将你放在心上,所以我容不得你心上有其他人。”
“谢子臣不可以,嵇韶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你身边该只有我,你世界该只有我,你一心一意,都该忠诚于我。阿岚,”他的泪珠滴落在她手掌上,他像一个少年人一样,注视着她,嚎哭出声:“我喜欢你,我只是因为喜欢你啊!你要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你就只看着我一个人,不可以吗?”
蔚岚没有说话,她看着面前桃花眼中盈满了水色的青年,好久后,终于收回神志。
“对不起。”她轻叹了一声,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温柔替他擦拭了眼泪。
“不能喜欢你,是我的错。”她再体贴不过,眼中神色也再柔和不过。然而这样的体贴与温柔,却仿佛是刀一样,刮在了他的心上。
从头到尾都是这样,她始终都是这样。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那一年要从惊马上救下他,要给他一株桃花?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这样温和对待他,在他答不出题来时给他递纸条,在他恶言相向时从容笑过;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为他受伤,冒着被圣上迁怒的危险,从大殿之上抱回他;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在桃花纷飞的时节,将他压在树上,这样温柔亲吻他?
如果不喜欢,如果真的无法喜欢,又为什么,要招惹他?
他死死盯着她美丽的面容,仿佛是要捏断她的手腕一般,死死捏住她。她手腕上明明已经有了红痕,然而她却依旧从容不迫,仿佛是感知不到痛楚一般。
“阿岚,”汪国良在一旁点了安神香,知趣退了下去。安神香的香味萦绕了整个寝殿,蔚岚察觉这味道,皱了皱眉头,正想运功,便发现身体里任何力道都提不起来。她心中一惊,抬眼看过去,便看见苏城近乎疯狂的神色。
“阿岚,”他再次唤她,蔚岚冷下脸来,听他道:“我可以改,你所有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你所有想要的,我都可以给。我最后一次问你,阿岚,”他靠近她:“你还是选太子,是吗?”
“我要的,你都可以给?”蔚岚嘲讽笑出声来,她身体已经彻底软了下来,此刻也清楚知道,那安神香必然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只是如今她本就重伤在身,本也翻不了什么大浪,无法挣扎,她也不再惶恐,勾了勾嘴角,看着苏城近在咫尺的面容,温和道:“那,我要谢子臣与我一起位极人臣,你也给吗?”
苏城没有说话,片刻后,他低低笑了。
“谢子臣……谢子臣……”他念着谢子臣的名字,而后大笑出声来:“好,好,好得很。阿岚……”
他将她头发一扯,便逼着她仰起头来,疯狂吻了下去,蔚岚眼神一暗,苏城一把甩开她,站起身来,拉开了自己的腰带,蔚岚直起身来,靠着墙,屈起一只脚,握着折扇的手放在那只屈起的脚上,微微喘息。
她发冠早就被卸了,头发凌乱散在周边,身上袍子也被苏城扯得松松垮垮,秀美的眉目染着几许颜色,仿佛是哪家浪荡公子,无尽风流。
“说这么久,蔚岚还以为殿下是要做什么呢,”蔚岚笑了笑,从容道:“原来是如此迫不及待自荐枕席,公子我见了不少,殿下这样急迫的,还头一次见。”
听着蔚岚的话,看着蔚岚散漫的模样,苏城内心涌起无尽愤怒。
这时,外面传来汪国良急切的敲门声:“陛下!禁军反了!他们把宫门开了!陛下快走吧!”
“滚!”苏城怒喝出声,死死盯着含笑靠墙打量着他的蔚岚。
她的目光轻佻又嘲讽,这一场他以为应该是发泄的事,竟就在她的目光中,变得如此狼狈起来。
他不想见到她这个样子,不想见到她这样俯视他的模样。这份感情已经是如此狼狈,从头到尾都让她鄙夷俯瞰着,他不想再看到她这副模样。
他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拉扯到床下来。蔚岚疼得吸气,苏城将她拉到床边,一脚踢到她的膝盖上,逼着她跪了下去,而后用腰带迅速将她手绑在了床栏之上压着她的脖颈,逼迫她背对着他跪在地上。
他这一套动作做得又狠又凶,蔚岚伤口挣裂开来,鲜血落在地板上,蔚岚身上没有任何力气,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苏城看着那人墨色发下白色纤细的颈,看着她被血侵染的白袍,看着那一贯高高在上从容风流的人跪在自己面前,竟是不可抑制的有了反应。无数次梦境仿佛近在咫尺,他忍不住颤抖了手,弯腰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阿岚……”
他低头亲吻她的脖颈,伸手解开了她的腰带。
“阿岚,”他拉开她的衣服,一下一下亲吻在她的背上,沙哑出声:“你疼不疼?”
蔚岚没有说话。
这算不上一件大事,一个男子自荐枕席,这本也没什么。可是用这样的方式,那便是天大的屈辱。
她一言不发,眸色深沉,感觉那个人柔软的唇随着衣衫一起,从脖颈一路往下,而后停在胸前。
衣衫之下,素白色的绷带紧紧裹在胸上,护心镜也被扣在胸前。苏城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道:“阿岚,这是什么?”
“殿下,”蔚岚低笑出声来,听着外面军队冲进来的声音,冷声道:“殿下还是穿好衣服吧,人马上就要来了。”
“没关系。”苏城快速解开她的绷带,护心镜,冷笑出声:“阿岚信不信,首先进来的,肯定是谢子臣。这点时间,足够我进入你了。”
“阿岚,”他看着面前人素白纤瘦的背部完整呈现在自己面前,他整个人都附上去,低头用舌头卷上她小巧的耳垂,沙哑道:“我要当着谢子臣的面,上你,你说……”
他的手附在了她的胸上,而后所有话语都停止下来。他不敢动作,脑中一片空白。
他有过这样多的美妾娈宠,女人和男人,哪怕这个女人的特征再不明显,他也是分得清楚的!
他手中握着那小巧柔软的小团,蔚岚面色一片冰冷,而苏城脑海中则闪过无数画面。她从来男生女相,她从不随便脱任何一件衣服,她与每个人的亲近都格外有分寸……
阿岚……阿岚……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一脚踢开大门。
苏城猛地回过身来,将衣物往蔚岚身上一盖,一把将她拥入了怀里,背对着众人,用整个身子挡住了她。
“出去!”
这一刻,苏城比任何人都惶恐害怕。
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要守住她。必须守住她。
他的阿岚,姑娘阿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