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澜舞了一手好剑, 所有的姿态动作, 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蔚岚静静看着, 拨弄着琴弦, 感觉仿佛是回到很多年前。
第一次配合, 言澜却就觉得, 这个人仿佛是和自己一起搭档过很多次,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旋身, 她都能恰到好处接上,给予一个最合适的音符。
蔚岚看着面前的人,一时竟然觉得, 有那么几分怅然起来。
一曲舞毕, 蔚岚将琴交给了嵇韶,不免有几分感慨:“言公子的舞姿真是令人惊赞, 人间难得几回闻, 今日蔚岚谢过了。”
“哪里, ”嵇韶客气着:“阿岚的琴声才是令人留恋, 还望阿岚日后多来几次。”
蔚岚笑了笑, 同嵇韶说了几句,看了看天色, 蔚岚便起身道:“还有其他公务要做,阿岚便先告辞了。”
“阿岚慢走。”他们一向是说走就走, 没有留人这样的说法, 嵇韶看了言澜一眼,言澜便主动上前去送蔚岚。蔚岚看见言澜跟上来,突然那么想通他多聊几句,想问问他过得好不好,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有一个地方,叫大梁。
可她不能问得这样露骨,只能缓了脚步,同言澜攀谈道:“言公子是自幼学的琴和舞吗?”
“是。”
言澜淡然开口,蔚蓝点点头:“公子学了多久?”
“十四年。”
“十四年……言公子如今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吧?”
“正好双十有一。”
“双十有一……”蔚岚呢喃出声,想起来,那年她去将他的尸骨葬在他喜欢那个女人的祖坟里时,他也是双十有一。
她将目光移在言澜脸上,慢慢道:“言公子必然是出身音律之家吧?”
“并没有。”言澜淡道:“家中没有这些文雅的东西,七岁那年被人卖到南风馆中,由老板请了师父教的。”
蔚岚沉默了片刻,她看着面前人不卑不亢的模样,回想着那人的容貌气质。
一个南风馆出来的人,居然有了大梁第一贵公子的气度。
蔚岚不免笑了,她终究忍不住问出声来:“言澜,你觉得人有上辈子吗?”
言澜愣了愣,而后就听她道:“我有时候总是做梦,梦见我活在一个叫大梁的国家,叫蔚岚。”
言澜眼中有些迷茫,似乎不明白蔚岚为什么突然同他提起这些。蔚岚看着他的神色,便明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又哪有那么多神迹?
蔚岚问出口,便觉得后悔。不问,那心里总有那么点挂念,觉得,可能呢?
问了,也不过是将那点希望摧毁了去。
她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转身上了马车。言澜静静看着那人离开,不免笑了,这个魏世子,怕是将他认成了谁。
蔚岚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回了府中。
进门便听见屋里鸡飞狗跳的在说什么,蔚岚走进大堂,发现是林夏在讲故事,全家一家老小听得津津有味,蔚岚笑了笑,悄无声息坐到边上,听着林夏绘声绘色道:“我远远站在那里,就看见一个麻布口袋,那口袋上全是血,我就猜想,那人肯定是被装在口袋里打死的。结果我走过去,就看见仵作趴在一边吐,我心里就知道不好了。我本来想走……”说着,林夏顿了顿,喝了口茶,魏邵满脸着急催促:“然后呢?”
“咳,”林夏清咳了一声,然后凝重了神情,接着道:“结果大理寺少卿谢丞拦住了我,说来都来了,让我看看。我心里想,输人不输胆,我林夏太医院第一名医,还怕个尸体?于是我就装着胆子上去了,那口袋一拉开,我了个大槽啊!”
林夏似乎是有了什么极其不好的回忆,提高了声音:“那哪里是尸体啊?被砍成一块一块装在里面,就一个脑袋好好的,上面用血写满了小字,你们猜写的是什么?”
蔚岚听到这里,就知道林夏虽然是在开玩笑,但的确说的是一件大案了,她不由得凝重了神色,冷声道:“写了什么?”
一听到她的声音,全家吓了一跳,集体惊恐回头,老太君吓得差点一口气没回来,指着蔚岚颤抖道:“你你你……”
“奶奶,”蔚岚柔和了表情,上前道:“我回来了,您别吓着。”
“阿岚,你真是吓死人了!”魏华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垫出来的胸波澜壮阔,他手附在上面,让蔚岚有了那么几分嫉妒。
“你这个胸太大,”她提醒他:“不太真实。”
“这才好看啊。”魏华有些不理解,随后扫了她一眼,满脸鄙夷道:“难道要像你?”
蔚岚:“……”
算了,她还是管案子。于是她回了头,看着林夏道:“写了什么?”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林夏知道蔚岚是要管正事,于是认真回了她。蔚岚皱了皱眉头,同林夏道:“你随我来。”
全家安安静静的,林夏便跟着蔚岚回了书房,等两人一走,全家又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你说着江晓到底是犯了谁啊?”魏老太君满脸好奇,魏邵冷笑了一声:“他们那些大理寺的,手里冤假错案多得去了。”
“你少胡说。”魏老太君白了他一眼,魏邵着急了:“我这是胡说吗?当年永……”
话没说完,魏邵似乎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屏了声,没有多说,嘀咕道:“反正他们就是有问题。”
林夏跟着走进书房,蔚岚看了一眼书房里的折子,指了指旁边的案牍道:“坐吧。”
林夏恭敬坐在了一遍,蔚岚坐到主位上,用扇子敲着桌面道:“你说吧。”
“死的是大理寺正江晓,今天早上在护城河边被人发现的,我和仵作看过,死了大概三天,身体除了脑袋,其他地方都被切成一块一块的,从验尸的结果来看,是先中了麻药,然后被人活着用最普遍的菜刀看成碎肉的。”
听了这话,蔚岚皱起眉头,却是道:“怎么你一个太医署的去干仵作的事了?”
林夏不好意思笑笑:“之前帮着大理寺破了一起宫里宫女被虐杀了的案子,承蒙大理寺少卿抬爱……”
一听这话,蔚岚就明白了,她看了林夏一眼,淡道:“宫里的事少参合,你心眼太少。”
“知道知道,”林夏连忙缩头:“我就是顺手一下。”
“该顺手的时候再顺。”
蔚岚嘱咐了一句,又将案情细节问了问,而后便开始思索这件事。林夏察言观色,见蔚岚陷入沉思,小心翼翼道:“那世子,我走了?”
蔚岚挥了挥手,林夏起身告退,走了两步,蔚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林夏。”
“嗯?”林夏回过头,蔚岚皱起眉头,却是问:“你觉得,人有前世吗?”
“前世?”林夏愣了愣,随后不免笑了:“咱们两的上辈子,不该算咱们的前世吗?”
“倒也……的确……”
蔚岚慢慢开口,林夏想了想,又折了回来,跪坐在蔚岚对面,认真道:“世子可是遇到什么苦恼之事?”
“我遇到了一个人。”蔚岚如实开口:“他的名字、容貌、性子、擅长的东西,都与我上辈子一个故人相似。可是,他似乎并不是如你我这样的人。”
林夏听着蔚岚的话,想了想道:“其实,在我的世界里,有一个理论。这世界上是有很多个你的,他们出身在不同的世界,但他的名字,他的性格,他骨子里独属于他的东西,其实就是一个人。我们叫平行时空……”
说到这个,林夏觉得自己似乎讲得太复杂了些,有些迟疑道:“世子可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明白。”蔚岚何等聪明,立刻就懂得林夏的意思,点头道:“你的意思,他就是这个世界里的,我那位故人。”
“世子聪明。”林夏点点头,打量着蔚岚的神色,猜测着道:“世子与那位故人,是否有什么纠葛?”
蔚岚没说话,林夏琢磨着,蔚岚是不打算说的,于是便识趣告退。等林夏走了,蔚岚终于开口。
“我欠了他一条命。”
欠了他言家满门的命。
如果当年她能刚毅一点,能够不要如此畏畏缩缩,能够如同后来一样,更勇敢一点,或许言家,也走不到那一步。
可是那时候她太年少了。
当年最年轻的大理寺卿蔚岚,其实也不过是皇权之下,一个可怜虫罢了。
蔚岚叹息了一声,从桌面上拿了公文,开始批阅。
批了一半,染墨就拿着一张折子送了进来,打量着蔚岚道:“世子,这是谢御史那里递过来的,说这个案子不归他管,转交给你。”
“拿过来吧。”蔚岚一面低头看着折子,一面抬手接染墨的折子。染墨将折子交到蔚岚手里,蔚岚随意翻了一眼,便停下来,这是今天那个大理寺正江晓的案子。里面叙述与林夏讲的大同小异,然而唯一的不同在于多了一个细节,从那个口袋里,翻出了一幅画,那副画是一朵花,这花在南方没有人见过,花被血色染红,写折子的人让人临摹了那花的模样,夹在了折子里。
其他人认不出这是什么花,蔚岚却是清楚知道。
这是北地的花,盛开在秋天,如果是在秋天出战,那出战之前,家人都会让他们带着这么一枝花奔赴战场。
这种花,叫做思归。
看见思归蔚岚便明白,这件事不是江晓一个人的事。一个人千里迢迢从北地过来杀了大理寺正,还是如此残忍的手段,一个大理寺正,哪里能让人做到如此怨恨?
于是蔚岚迅速读完这个案子,便立刻吩咐了人去查江晓的背景,同时连夜让人给吏部的人送了信,调江晓的任职履历来。
做了这一切后,蔚岚低头看着这临摹来的花。
这花画得栩栩如生,却终究是和北地的花有那么几分不一样的,北地的思归从来都是历经风霜,开得更加放肆,而这上面的花,却更像是精致养出来的花,生气不足,未经风寒。
蔚岚猜测,这个人,大概是没有去过北方的。他所见的思归,大概是在南方家养出来的。而在南方会家养思归的人家,一般都是从北方迁徙而来。
“染墨,再吩咐人去花店,”蔚岚出声道:“问一下老板,盛京里哪些人同他买过思归这样的花?”
“是。”染墨点了点头,而后有些犹豫道:“世子,其实这个事儿,明天办也可以,咱们有个今晚上紧急的要事。”
“什么?”蔚岚愣了愣,而后皱起眉头,拼命回想,还有什么要事。
“谢公子……”染墨提醒道:“您已经半个月没去看他了。”
蔚岚:“……”
有点不敢。
去了,谢子臣肯定要缠着她留宿,缠着她留宿了,谢子臣又舒服了,她又是要么洗冷水澡,要么睡不着的。
想了想,蔚岚摇了摇头道:“就说我事情太多……”
“你到底什么事情多,”谢子臣的声音从窗户边传了来:“我来帮帮你?”
蔚岚下意识回头,便看见谢子臣坐在窗户上,静静看着她。他也不知道是坐了多久,悄无声息,蔚岚吓了一跳,随后冷静下来,看了一眼自己堆积如山的折子道:“的确是公务繁忙……”
“你都把人家半年才清完的案子都清了,”谢子臣扫了一眼她的折子:“打算一个月干完一年不做事?”
“这……哪里有办得完得案子。”蔚岚艰难道:“快一些结案,也是帮了百姓。”
“蔚岚。”谢子臣从窗户边上跳下来,染墨赶紧关门撤了出去,谢铜站在门口,染墨回头一看,见着是他,吓了一跳,拍着胸道:“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长信侯府防备松成这样了?!”
“胆小鬼。”谢铜嘲讽了一句:“你们长信侯府现在都把我们家少爷当世子妃打整,我们才翻过墙来,就拿梯子来接我们。”
染墨:“……”
是谁!到底是谁!她要砍死了他们!
这长信侯府到底是谁当老大?
染墨在门口和谢铜斗嘴,蔚岚看着慢慢走到面前的谢子臣,握着主笔,咽了咽口水。
实话说,如果是其他事,她当然容不得谢子臣这么强势,可是床事一事,是她不行,这不管放在大梁大楚,都是她的错,她自己心里也是虚的。她蔚岚居然满足不了自己的主君,这事儿若是被当年的好友知道,够他们笑一辈子。
可是她也没办法,只能每天暗暗在心里琢磨,赶紧升官,等能暴露那一天,她一定要让谢子臣知道,她蔚岚的女儿风采!
不过时机没到,她只能如此隐忍,笑了笑道:“子臣,你的事都忙完了?”
“没完,”谢子臣淡道:“明天做。”
蔚岚赶紧道:“子臣你还是……”
“你到底躲我做什么?”
谢子臣停在她面前,皱着眉头:“你若是介意什么,不妨同我说。我知道你是觉得你我进展太快了,你心里始终还是记着桓衡……”
“不,不是这样!”
蔚岚立刻打断他。
以前她一个娶了十八房侍君的好友曾经告诉她,当男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是绝对不能让他想下去的。
你给他买一块玉佩,他觉得玉不好,然后和你闹,之后他就会很理智的告诉你,他要想想。
如果你真的让他回去想想,那你就完了!
半个时辰后,他就会回来同你说,既然不爱他,爱上了其他人,那不如和离吧。
懂了吗?
男人的思维就是这么跳越可怕的!
蔚岚是吃够了这种男人胡思乱想的亏的,她连忙放下主笔,起身握住谢子臣的手道:“子臣,你切莫胡思乱想,我蔚岚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阿衡的事,我一年前就放下……”
“九个月。”
“好好好,”蔚岚顺着他的话,纠正道:“九个月,是九个月。那九个月前我就放下了,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是全心全意待你的,日后就莫要这样想,莫要提这样的话了!”
“那你到底躲什么?”谢子臣让她拉着手,神色淡淡的。蔚岚寻了理由,憋了半天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感情慢慢培养。”
蔚岚终于想出了理由:“子臣,我想过了,君子有德,你我不能总是如此耽于□□,要好好培养精神上的感情,这才是正道,你觉得可是?”
谢子臣没说话,他注视着她。她的话他是听明白了,她是芥蒂和他床上的事情。谢子臣回想起来,觉得可能的确是自己吓着她了。可每一次,她都不愿宽衣,也从不让他帮她,偶尔几次贴近,她也完全没有情动……
这些蛛丝马迹,加上此刻她推辞的模样,谢子臣不由得有了一个想法……
他有些担忧道:“你是不是,不行?”
“什么?”蔚岚呆了呆,她的表情更加肯定了谢子臣的猜测,谢子臣心里舒了口气,眼里软化下来,却是劝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同我说就好了,我带你一起去看大夫。我……也不会介意这种事。”
不仅不介意,他甚至还觉得有那么几分安心。不然蔚岚一直憋着,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愧疚的。只是他也担心蔚岚的身体。
蔚岚面色变化莫测,她听明白谢子臣的话了,艰难道:“子臣,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什么毛病……”
“那到底为什么?”谢子臣皱起眉头来。蔚岚叹了口气道:“我大概……就是刚上任刑部侍郎,压力太大了。”
听到这话,谢子臣不由得愣了愣。记忆里蔚岚一直是无所不能、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他几乎忘了,她只有十八岁。他在她这个年纪,还是一个青涩少年,哪里有她这样的魄力。这样一想,面对她的理由,谢子臣终于接受。
他眼里温柔下来,看着面前这个人,心里又有了那么几分忐忑。
她才十八岁,他两辈子加起来,却是四十多了……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真相,是不是会觉得他太老了?
可是一想,这一辈子,他如今也才十七岁,还比她小一岁。他心里安定不少,又有那么几分甜蜜起来。他突然如此庆幸能重活一辈子,在最好的时光,遇到这样的人。
如果他不是重活了一辈子,他真的十七岁遇见她,或许也像桓衡那样,又骄傲又任性,早在猜出她喜欢桓衡那一刻,就甩袖离开,同她老死不相往来。哪里能像如今一样,耐着性子,守着她,看着她一点点靠拢自己。
四年相处,他太了解面前这个人,她看着风流,其实是由责任感极了的一个人。她当初答应了他,哪怕不爱他,也会信守自己的承诺,拼命培养自己的感情。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感情?所谓一见钟情,从来也只是少年冲动。
真正的感情都是细水长流,在陪伴里一点点了解对方,然后爱上那个人。
她对桓衡的感情,是桓衡十岁开始跟随她,是桓衡不顾一切从北方到南方换来的。
她就像一块石头,要得到这个人的感情,就要一滴一滴去打磨,直到有一天,滴水穿石。
她在感情上虽然笨拙,可是你给了她,她就会拼命努力去回应。
桓衡想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将自己放在心上,蔚岚何尝不是如此?
谢子臣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握,抚上她的发,温柔道:“不要担心,有我呢。”
“你刚上任,不要着急,这官场上的事情,急躁不得,你本来就可以做得很好,不用太过担心。”
蔚岚心虚点头,谢子臣来了兴致,拉着她到案牍前,像一个师长一般道:“来,我同你一起看折子。”
“你的事呢?”
“早就做完了。”谢子臣不由得笑了:“方才骗你的。”
只要不是床上事,蔚岚便放心了不少,同谢子臣坐在一起,两个人就着折子上的事一同讨论起来。两人政见也差不多,你一言我一语,处理得飞快。本来以为要看一夜的卷宗,竟是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蔚岚有些兴奋,同谢子臣道:“子臣你且先睡,我写个折子给林大人,想改一下刑部的办事流程。”
谢子臣看着十八岁的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有了那么几分骄傲,觉得面前这人,真是太过聪慧的一个人。她日后必然能走到一个很高的位置,或许会被他还高,走得比他还远。
他不忍打搅她的兴致,知道她此刻胸有万言,便道:“我近日来正在想改革税制一事,阿岚不妨同我想一想?”
改革税制是□□日前正在想的事,朝廷不能太过依赖北方,如果谢子臣记忆没错,没几年,桓衡就会三伐陈国,直接灭了陈国。那时候桓衡声望将会如日中天,而这时朝中因为常年供养北方军队,根本没有什么实力,只能让桓衡拿捏。上辈子,谢子臣团结了世家南方军力抗住了桓衡,直到桓衡太过骄傲,第四次北伐死于战场,他才将军队收入自己囊中。
可这辈子变数太多,桓衡的性格和上辈子差别太大,他不确定未来桓衡会不会三次北伐,更不确定以桓衡如今的性格,还会不会骄傲自满,在朝臣的吹捧下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第四次北伐。
如果桓衡不死,那样憋屈的日子,谢子臣不会再来一次。所以他打算从改革税制,养民扶商,想给国家一些底子,在供养北方军时,再在南方建立一直府军,而后放到北方去,和桓衡成牵制之势。
这想法,蔚岚也有。只是当年她的老师皆死于变法,她觉得如今还是太早了些。可谢子臣既然要改,她也愿意奉陪,于是同谢子臣聊了一夜。
两人上辈子都是历经变法的人,蔚岚更是最后变法成功,让大梁如日中天,如果不是她死太早,必然能看见盛世一统。两人提出来的要点都格外老辣,每每点中要害,都不由得在心里对对方的实力有一番新的估量。
聊了大半夜,谢子臣考虑到蔚岚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事情不可能一晚上做完,我们歇息吧。”
蔚岚迟疑了一下,谢子臣却是笑了,温柔道:“累了,就只是歇息吧。”
知晓这是谢子臣的让步,蔚岚放下心来,却也有些愧疚。
两人洗漱后回了床上,谢子臣闭上眼睛,背着她睡去。
她从背后抱住他,将额头抵在他的背上。
“子臣,”她认真道:“等有一天……我一定会满足你!”
谢子臣不由得觉得好笑,又有几分担忧。
他翻过身来,将她揽到怀里,顺着她的背道:“别担心,我会找大夫医好你的。”
蔚岚:“……”
不想解释了。
第二日蔚岚上朝,江晓被杀这个案子整个朝堂都在议论,皇帝有些不耐烦,便将这个案子交给了蔚岚。蔚岚也做好了接这个案子的准备,接案以后,一下朝就朝着陈尸房过去。
尸体没什么价值,用来迷倒江晓的迷香是最普遍的那种,用来砍他的刀也是最普通的菜刀。如果不是那朵花,这个凶手可以说是什么线索都没留。而这朵花,是他故意留的。他是想留给谁看呢?
蔚岚猜想着,同时听着江晓的下属颤抖着描述江晓失踪那天的场景。
“江大人那日就在大理寺办公,突然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他看了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而后便没有回来……”
“信呢?”
染墨将信交了过来,蔚岚套上手套,拿出信来。
这个人很谨慎,用的信纸是盛京最普通最廉价的纸,从这个纸着手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而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朵思归。
思归,北方,这是江晓和那个人共同的秘密,所以在那个人送了思归之后,江晓便立刻出去了。
对方并不介意有人发现他们两者的联系,甚至于,他还在期待有人发现这些联系。
为什么呢?
蔚岚不由得想,而后去了江府。江府一家老小都在哭泣,蔚岚逐一审问了他们,而后道:“江大人可曾去过北方?”
“不曾。”江老夫人哭着道:“我儿是盛京人,这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盛京,蔚大人如此问,是有什么线索吗?”
“那江大人可认识与北方有关的人?”
“这……就不大清楚了。”江老夫人回想了一下:“这盛京之中,总有些官员与北方关系千丝万缕。”
江老夫人说的是实话,蔚岚不由得有些头疼。
见今日是问不出什么来,蔚岚便起身来,刚上了马车,便想起来言澜来。
她心里有些烦躁,一接触这些案子,她就会忍不住想当年任大理寺卿的那些时光。
蔚岚揉着太阳穴,坐在马车上道:“去嵇府。”
“嵇府?”染墨有些吃惊,蔚岚没有回应,染墨便只能再去了嵇府。
嵇韶早就等候在了府前,蔚岚到时,不由得有些吃惊。嵇韶见到蔚岚的表情,大笑起来:“昨日言澜与我打赌,说阿岚你今日还会来。没想到言澜果然是猜中了,你可是和他约好的?”
“并未。”蔚岚笑了笑,转头看向言澜:“言公子是怎么猜到,在下今日要来?”
“魏世子可知道,”言澜微微一笑,立在嵇韶身后,如亭亭修竹,俊朗清逸:“世子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蔚岚微微一愣,仿佛看见当年那人站在面前。
“阿岚,你的心思从来藏不住,你的眼睛啊,会说话。”
没有人说过,这么多年,别人从来只会说,蔚丞相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多年后,未曾想会再听到这句话。蔚岚失笑摇头,同两人进了府。
言澜照旧给她舞了剑舞。正是春盛,桃花正好,蔚岚看见那桃花纷飞,树下人飞快旋转,剑光带了森森寒气,美丽而刚毅。
她抚琴不语,内心安静无比。
三人醉酒一番,嵇韶送她离开。离开前,言澜送他,她有些醉了,上马车前回头,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人,忍不住开口:“这一次,你又从我眼里看到什么?”
“愧疚。”
言澜果断开口:“世子对那个人,必然是愧疚至极,以至于必须要做什么,才能安抚不安了一辈子的自己。”
蔚岚失笑。
“你果然很像他。”
她沙哑开口,言澜摇了摇头:“可我不是。”
“那你再猜一猜,”蔚岚注视着他的面容:“明日,我还会不会来?”
“如果没有他人阻拦,”言澜微笑着道:“言澜煮酒静待。”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转身进了马车,醉酒之后,有了几分烦闷,她拉开了一些衣衫,靠在马车车壁上,看着车帘起起伏伏。
马车刚到城门,便被人拦住。
“世子,”染墨声音从外面传来:“谢公子邀魏世子夜里泛舟。”
“依他。”
染墨应了,便随着那人而去。
那人将马车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蔚岚和染墨不由得警惕起来,蔚岚收了性子,小扇握在手中。
马车停了下来,那人恭敬道:“世子,我家公子在河边等着公子。”
染墨卷了车帘,蔚岚发现,这里竟是一片芦苇地。蔚岚握着折扇下了马车,扯开比人还高的芦苇,而后便看到了一艘小船。
小船之上,一个绝色女子手中拿着船桨,立在船尾。蔚岚在盛京见过许多歌姬,却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她手持船桨,仿如月宫仙子下凡。
而船头之上,一个青衣白衫的男子立在前方。他双手负在身后,衣衫松松垮垮,一根玉簪随意挽着头发,仿佛随时要落下来的模样,看上去散漫不羁,带了几分疏狂潇洒之意。
他听得声音,慢慢睁开眼睛,一双眼仿佛落满星河,看得人目眩迷离。
刚才那女子是绝色,但在这人面前一对比,便似乎就落了下成。
他仿佛是乘风而来,立于月光之下,又会随时展袖而去。
“阿岚,”他朝着她伸出手,温和道:“来。”
而另一边,大理寺丞楚臣跪在地上,颤抖着看着面前走过来的人。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放过我们……”
“放过你?”那人低笑出声来:“那又有谁,放过了他们呢?”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楚臣,”那人叹息出声:“谁都跑不了。你们欠我的,我一个一个,都会找回来!”
“这公道,老天爷不给我,我自己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