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带着戴权悄悄地进了东宫,见着皇帝来了东宫的奴婢们立刻要跪下来山呼万岁,却被戴权一个眼色制止了。皇帝看着太子贴身伺候的宦官问:“大郎现在在做什么呢?”
“回禀陛下,殿下刚练习了骑射,这会和贾侍读在后园休息呢,奴婢这就请殿下过来。”说着要叫人去请太子过来。“不要惊动,朕闲着无事走过来看看,你们不要跟着也不要去惊动大郎。”皇帝一摆手也向着后院走去。东宫是太子居所,后园占地宽阔,有练习骑射箭靶和骑马的驰道,在习武场后面是静止的园林,楼台轩馆都是小巧别致,树木花草郁郁葱葱。
皇帝信步走着,这个地方就像是掌心的纹路,皇帝简直太熟悉了。他忽然听见一阵说话的声音从茂密的树荫里传来。皇帝站住脚仔细听发现时太子的声音。太子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喜欢藏在这个隐秘的角落里面安静的想事情。“你怎么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是谁欺负你了。”太子正抓着贾珠的手使劲的摇晃一下。贾珠这几天竟然破天荒的上课走神,被先生狠狠地教训一顿。
“嘶,疼!”贾珠的手被先生的戒尺狠狠地问候了几下,现在还红肿着呢。太子忙着松开手,抓着贾珠的手仔细端详下,在红肿地方吹吹气:“活该,谁教你走神的。你到底是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一定帮着你拿主意。是不是鲁王和宁妃的人说什么了?”鲁王是宁贵妃的儿子,因为皇帝宠爱宁妃,鲁王在宫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不是,有前头魏王的例子摆着。现在宫里倒是没有谁敢动别的念头了。我的心事和你说了也没用,这个世界上怕是没人能帮我了。”贾珠叹口气,泄气的抓着树枝使劲的折断,借以发泄着心里的郁闷。
“是什么事情,我管不了,父皇肯定能管的了。这个世上还有皇帝不能管的事情么?你只管说,我们也算是掏心掏肺的好兄弟了,你有了难事我装糊涂成什么人了?太子信心满满的拍着胸脯对着贾珠许愿。皇帝站在不远的山石后面听着儿子和贾珠的对话。这个小子就拿着老子做人情了。也不知道贾珠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皇帝决定要听听贾珠的心事。别是这个小子拿着太子的情分图谋自己的私利。
“我没准就不能再陪在殿下身边了。说起来这都是我家的私事,实在是说不出口,我娘和父亲没准要和离了,我虽然肯定会被留下来,但是我实在不想和母亲分开,我打定主意了,就算是他们真的分手了,我也不再贾家呆着,我一个人出去闯荡一番,总比在家里憋闷死得好。“贾珠握紧拳头眼神坚定。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脸对着太子说:“到那个时候还求殿下替我保密,别叫他们知道我的行踪。”
“什么你要出去!你上哪里去?等等你父母怎么是和离了?贾珠的话里面信息太多,不仅是太子一时间难以消化,就是皇帝也大吃一惊。子骊要和贾政和离!在这个年代,贾政和子骊这样的身份地位的夫妻要分手真是比六月飞雪还惊奇。
“他们的事情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我娘嫌弃我爹踅摸上个丫头,气的一个人回娘家去了。我舅舅和我透过口风,说我父亲和祖母欺人太甚,要叫我娘回娘家常住着,我舅舅问我什么意思的。”贾珠为难的叹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活一下子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本来一家人和和美美,谁知一转眼就要分崩离析了。
太子这会也是为难了,他有些不敢置信的说:“其实要我说你母亲也是有点太小心眼了,不过是个丫头,她不高兴就撵出去,若是能看的过去就放在身边。还担心她翻出什么大浪来?为了一个丫头生气回娘家闹和离不值当得。你回去劝劝你母亲,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太子把事情代入到自己的母亲身上,乖乖,按着贾珠母亲的意思,自己的娘不知道要和父皇闹多少会和离了。太子也有点想不明白,那个在青州一直很耐心的带着他们的贾夫人怎会变成斤斤计较,善妒不能容人的尖刻妇人了。
“我娘才不是那样的人!我娘不是为了个丫头生气。她是——”贾珠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只能脸色通红的憋在哪里。
“别生气,我们都是局外人哪能知道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呢。可是就算是父母和离了,你也不用离家出走啊。你出去了一个人能做什么。当兵不到年纪,考科举也不能化名去考试啊。那是可是犯法的事情,就是考中了,你也是你爹的儿子啊,是荣国府的珠大爷啊。”太子殿下当然不舍得贾珠离开,他想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你不想回去就在这里陪着我,不回去不就成了。”
贾珠看着太子殷切的眼神,心里一软,感激的说:“多谢殿下的美意,正如殿下所说,我就算是常年在东宫不回家,可是我也还是我父亲的儿子,荣国府的子孙啊。那个地方总是我的家,我总不能一辈子不见自己的父亲祖母和亲戚们吧。现在我回家去固然是没人敢对我说三道四的,可是今后呢。他们肯定会编排我母亲的不是,我是她亲生的儿子,能没人心的任由着别人编排我母亲么?”贾珠想起来家里那些人无风起浪,信口开河的本事,只剩下叹息了。
太子听着这个话也沉默了。半天他拍拍贾珠的肩膀:“你别叹气了,等着你长大成人能自立就好了。到时候我求父皇把你调到外面去,远远的离开那些人。”
“多谢殿下关心——什么人!”贾珠忽然警觉起来大喝一声猛地从树丛里面跳出来。太子也是一惊跟着贾珠赶出来,但是他们寻遍了周围的山石树木还是一无所获。“你是太紧张别是听错了。这个园子里面还有野兔和刺猬呢,别是个兔子或者刺猬什么的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把,也省的他们到处乱找。”太子拉着贾珠一起走了。
贾珠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那片林子,总是觉得自己分明是听见了有人走动的声音,可是怎么就没人呢?
子骊带着元春到了庄子上小住,在家里被憋闷已久的元春快要乐疯了,她一路上兴奋地脸色通红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元春伏在母亲的肩膀上叽叽喳喳的指着外面的景色,一惊呼有一只兔子,一会饶有趣味的趴在窗户上看着路边田地里的农夫在劳作。子骊却是心事重重,她脑子里面还回旋者昨天和母亲哥哥的谈话。
王子腾一脸的气愤:“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妹子鲜花一般的人品配给他已经是吃亏了。他也不拍着良心想想,他一个读书读的傻了,怎么能顺顺利利的考上举人考中进士。若不是我们家豁出去脸请了高明先生教导,凭着他能考上个秀才就是烧高香了。更别说这些年在官场上的提携了。现在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妹子只管在家呆着,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贾家还有脸上门来闹不成!不行的话就和离,就是和离了也不愁没有更好的夫婿!”
王子腾两只眼冒着凶光,破口大骂贾家上下。子骊的母亲唐老太太倒是比儿子想的多了,她叹口气:“也是你的命该如此,你现在回家我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们要合计合计。我想贾家也不会看着你回来不说话,谁的孩子谁疼,贾家的老太太是个心疼自己孩子的人,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名声,她岂能善罢甘休。你自己要拿定了主意,我们一家人也好先谋算出个应对的方法才是。”子骊听着母亲和哥哥的话眼睛一热。这个年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受了委屈家,娘家能默默地支持,在这个年代真是她的幸运了。
“我当初确实伤心生气,心里乱乱的可是现在我冷静下来了,我已经想好了,若是步步退让,早晚我就会没了立足之地,就算是不能彻底了断,我也不能再和以前那样随着他们摆布去。”子骊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从此之后不能再隐忍了。
“既然如此你先到庄子上住几天,先别一上来就撕破了脸,子腾你先去贾家探探情形,看他们家是什么打算。子骊先去庄子上住着,我吩咐了家里的人不叫他们透露你的行踪,若是贾家的人到了庄子上也不见。”王老夫人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平日看着温和沉默,可是在关键时刻,她却显露出来杀伐决断纵横捭阖的本事。
子骊按着母亲的意思到庄子上暂住,元春小孩子心性,哪里能体会到子骊的心境,她正为了能出来散心高兴呢。“阿娘,我能在庄子上骑马么?舅舅说庄子上还有养着小羊,和兔子,我能去看看它们么?”子骊看着女儿天真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戳一下她的额头:“就想着玩,在家的时候我是把你关起来了么。都是大姑娘了,还整天就惦记着玩玩玩。你的功课带来了没有,我每天都要问你的功课的。”子骊给元春泼了一盆冷水。
元春憋着嘴,扑进子骊的怀里开始撒娇了:“我在家和坐监狱差不多,行动都有人看着。那个丫头婆子一个个后脑勺长眼睛,墙里面是耳朵的,我说一句话第二天不用整个府里全知道了。我这个比囚犯还惨呢。”
“你不是也想出来法子降服了他们?少在我跟前装可怜。你屋里的丫头婆子还有谁是炸刺的,我来收拾她们。”子骊戳穿了元春的鬼话,这个女儿的性子像极了她,独立自主,有主见,有心机。
“她们不敢,我明白什么叫恩威并施了。那些别人安□□来的人我都退出去了,现在我屋里使唤的人都是我平常冷眼看着那些老实的人。娘,我们要在庄子上住很久么?”元春时候察觉到什么,把脸埋在子骊的怀里低声的问。
被女儿的问题闹得一愣,子骊想想决定还是和孩子如实相告。
来了庄子上几天,元春已经完全接受了现状,她恢复了活泼好动的性格,在庄子上玩的不亦乐乎。子骊不可能和元春那样享受着单纯的休闲生活,王子腾带来的消息叫子骊心里更乱了。贾政依旧是认为自己没错,全是子骊小心眼。贾母则是不做表态,只是轻描淡写的对着贾政责备下,表示自己对子骊是当成了亲生女儿一样的,他们家不怕打官司。看样子贾母是吃准了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会和贾家闹得很难看的。
未来怎么走,子骊内心一直想着能走遍山山水水,闯荡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她不需要憋屈自己做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要在婆婆跟前察言观色,和妯娌们勾心斗角。她大好的生命不想浪费在无休无止的琐事上,也不想做贾政背后的女人,自己的努力和才能成全了别人,她却成了可有可无的装饰。但是理想和现实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不管是在现代社会还是这个年代,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永远都无法跨越。
要是自己铁了心的离开贾政,别的不说父母和哥哥都要承受着巨大的非议,她不能那么自私。还有贾珠元春和宝玉,没了娘的孩子在贾家,就像是小羊落在狼窝里。子骊在床上翻个身,她叹口气干脆翻身起床。
听见子骊的响动,丫头忙着披衣起来问:“太太有什么事情,可要喝茶。”
“没什么,我睡不着出去走走。你也不用跟着我,就在院子里。”子骊对着薄荷说了一声,披着衣衫打开屋门。
月光像水一样流泻下来,一阵微风送来一阵花香,子骊想起院子里种着一丛晚香玉,她悄悄地推开院门,抬脚出去向着园子走去了。月光很好,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披上一层银光,循着花香子骊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去。夜色下的花园呈现出来另一面,那些熟悉的东西都变了模样。子骊沿着小径走着,等着她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已经离着自己的院子很远了。
这个庄子是王长春在世的时候修建,园子占地很,里面路径复杂,草木葱郁,子骊开了这几天还没把整个园子走完。眼前的景色都是陌生,她再也想不到她以为园子尽头的林子后面,竟然还有着一处幽静的房舍。子骊叹口气,无奈的转身向回走了,这个时候怕是看屋子的下人都休息了,她冒冒失失的撞过去,肯定会打搅了人家休息。
“你怎么来了这里,是王子腾和你说朕在这里么?”子骊一转身没防备差点撞上个人,皇帝捂住子骊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以下是皇帝的视角
怀里的人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皇帝心里暗笑,她也有害怕的时候,还以为王子骊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可是看着子骊那张苍白的脸,皇帝心里有些愧疚,她正遇见了烦心事,自己还这么吓唬她。
“你是怎么进来的!”子骊很快的恢复了镇定,她的脑子里面飞速冒出来各种念头,王子腾这个混蛋,难怪啊!
“不是你哥哥安排的,朕岂能是随便被人摆弄的人。你这么想不仅是侮辱了你的哥哥也是看不起朕的为人!”皇帝从子骊脸上不断变化的颜色上读出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皇帝嘴角露出个笑容,放开了子骊。月光下子骊又是另一番风韵,贾政这个混蛋竟然不珍惜如此美好的女子。哼,一个丫头,能有多好,不过是依仗着青春的身体罢了,在休养气度上和子骊根本是不可同日而语。
子骊的心还在疯狂的跳着,她深深地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管是怎么回事,皇帝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王家的庄子上绝对是有问题的。被子骊疑惑的眼神看的想笑,皇帝忍不住想逗逗她:“我听说你和贾政闹崩了,一个人住到庄子上生闷气,我担心你一个人长夜寂寞特别过来想给你解解闷。”
子骊露出个嫌弃的神色,她不客气的给了皇帝一个白眼,现在子骊的大脑开始恢复了正常运转,是王子腾和皇帝说了什么。没准是哥哥求皇帝出面,子骊板着脸说:“陛下千金之体不宜擅出宫禁,还请陛下立刻回去,若是耽误了时间明天上朝的时候赶不回去肯定会引起朝臣无端的猜疑。”
“明天要上朝?我怎么不知道。和你说了吧,这里和汤泉宫离着很近,我骑着马没一刻钟的时候就能来回了。你没发现么。这个园子的后山和汤去宫的后园是连着的。走着也能过去。和你说实话吧,当初王长春建园子的时候是得了先帝的授意的,为的是留下个转圜的地步。”皇帝伸手拉着子骊的手向着那边屋子走去。
这个书斋便是两边的分界线。你这几天越发的清瘦了,我听着珠儿说起来你在这里养病,到底是什么病?我叫太医给你看看。皇帝拉着子骊进了书斋。这个地方还算子骊第一次踏足,看着似曾相识的陈设,子骊忽然想起来当初在杭州的时候王长春老爷子的书斋也是这个陈设,想着开朗通透的祖父,子骊想若是祖父还在,自己肯定不会把受煎熬。子骊想着眼泪忍不住下来了。
里面一个小太监端上了茶水和点心,悄无声息的退出去,皇帝一转脸反现了子骊的眼泪顿时有些吃惊:“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起来。朕问过了你哥哥,他说虽然闹的很厉害可是也不是没转圜的地步,你一向都是有主见的人,怎么也学着那些女人哭哭啼啼的。”
听着皇帝的话,子骊更是伤心,她感觉到这个世界对女人深深地恶意,不管是王子腾还是贾政,就连着皇帝也认为子骊是在小题大做,甚至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子骊哭的越发伤心,她干脆是拿着手绢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皇帝被子骊的眼泪闹得心烦意乱,在他的印象里子骊是个坚强狡猾的女子,她有着男人一样的坚决,却有女人特有的隐忍和耐性。她看事情的眼光和角度比一般的男人还强,总是给人处变不惊的感觉。再也没想到子骊会像是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哭的撕心裂肺。她在贾家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那个贾政不知道珍惜,反而在变本加厉的欺负她。皇帝的心一软,把子骊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话,那些毫无意义的吟唱却神奇的叫子骊冷静下来。
皇帝身上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子骊哽哽咽咽的说:“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是嫉妒,为什么都来伤害我?!”
“我这些年尽心尽力的做个贤内助,你们都认为这是我分内之事,做好是应该的,若是做的不好要被大家笑话看不起。但是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我不想整天做个家庭主妇,被今天吃什么菜,要怎么安排下人,孩子哭了,该做换季衣裳了这样的事情里面耗费我的生命。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我想去海边,想登上名山大川,也想和李白一样一路山水一路诗篇。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我是人家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要压抑自己的理想,一心的做好你们认为的分内之事。但是结果怎么样,他们认为做好是应该,我不需要什么奖励和爱护,就连着小猫小狗学会了新把戏也能得到主人的奖励和称赞。但是我呢,换来的是什么?背叛和轻视!他明知道我最机会老太太插手我的家务事,可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世间无不是的父母,我就要忍受着。他哪怕是和我直接说我喜欢上一个丫头,想收房我也不会这么伤心。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任劳任怨的牲口只会干活,不能有任何怨言。”子骊哭诉着心里的委屈和郁闷,热热的眼泪渗透了衣襟,烫的皇帝的心口有些疼。
低下头看着子骊满是泪痕的脸,他忽然低下头把嘴唇印在了子骊的脸上。原来她的生活并没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舒心幸福,若是贾政不能呵护这个女人,那么就叫他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