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宁有十数日没有见到慕昭,让宫女去找外面守卫的兵士拐弯抹角地打听了,得到的消息是他们的都指挥这些日子都不在,是副指挥在。
到了七月下旬,长宁也得到了具体的消息,皇帝萧祐已经从幽都府往回返京了,要是不出意外,应该会在八月下旬时候回京。
长宁已经确定自己怀孕了,虽然看肚子一点也没有迹象,但是她妊娠反应却颇严重,便是嗜酸厌恶肉腥味,每日得有三四回反胃作呕,嗜睡,烦忧……
长宁最初心硬,完全没有想过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也没有办法留孩子。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人出去买堕胎药。
这非得要最信任的人出去买才行。
厨娘将酱菜做成酸的,又用一种酸角熬汤,长宁只有吃这个,才能压下反胃的感觉。
因为吃得少,她消瘦了好些,下午又睡了一下午午觉后,醒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窗外夕辉映在树木和檐廊上,宛若朝阳。
因为长宁反应严重,现在玉娘也知道长宁怀孕的事情了,只是她不知道孩子是谁的,而且也想不到会是谁的,又不敢问公主,只好一起为公主担惊受怕。
如意端了水进来拧了帕子给长宁擦了擦额头上起的汗,长宁说:“这样下去不行,最好这几日就出去把药买回来。”
如意说:“为什么不让慕昭公子知道呢,让他带药,要方便得多。”
长宁看着她,摇了摇头,“他也许会舍不得。”
长宁所想是对的,她知道慕昭是私生子,从小没有父亲,生母也早逝,他其实是非常渴望亲情的,定然也渴望家庭,要是知道他有孩子了,他肯定舍不得看着孩子被打掉,再说,让孩子的父亲去买堕胎药,这何其残忍。
如意说:“但现在要出去,并不容易。”
长宁撑着脑袋想了想,就给如意出了一个主意。
随着长宁前来东京的人,从伺候她的宫人,到厨子绣娘歌舞姬等等,有数百人之多,这当然没有办法都入皇宫,之后便有一部分安排在宫外了,在京中安顿下来,而随长宁进宫住进朱雀宫的,只有五六十人,长宁出宫来凤栖山庄,则带了四十多人来,还剩下一部分,就留在朱雀宫里看守宫室了。
随着长宁来凤栖山庄的,全是女人,连个太监都没有,太监留在了朱雀宫。
既然这么多女人,得妇科病痛经的当然会有,而且还不少。
于是长宁让如意去同守门军士说,要找看妇科病的大夫来看病。
因是皇后的要求,守门的士兵自然不敢怠慢,就上报到了副都指挥使处。
这位副都指挥使姓常,叫常观,年纪比慕昭大了十来岁,对慕昭,却很有敬仰之心,因慕昭有其人格魅力,而且是皇甫家的儿子,他要跟着慕昭,才会有前途。
听手下来报皇后要妇科大夫去诊病,他便问:“是给谁诊病?”
那手下笑得颇为淫邪,说:“那个明熙居里全住的女人,来说话的姑姑说,大约此地潮湿,数人都身体不适,要找妇科大夫去诊治。不过我看也许娘娘也不适呢,听闻皇后美艳绝伦,在大周时,就有第一美人的称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长宁虽然住在明熙居里,但明熙居是三进的院落,在这些兵士最初敢进去巡逻查看的时候,也没有谁见过皇后,之后不允许再进院落了,隔着重重院墙和屋宇,这些士兵就更不要奢想看到皇后本人了。
常观笑骂道:“所幸皇甫指挥没在,他最厌人说皇后,他听你这样说,肯定掌你嘴巴。”
那士兵便说道:“属下并无不敬,并无不敬……”
正说着,慕昭进来了,问道:“怎么了?”
那士兵赶紧闭嘴,立正。
常观便将皇后要求妇科大夫去诊病的事说了。
住在这里,之前也有人得风寒的,皇后让请过大夫,是宫里派的御医前来,结果是给小宫女看病。之后宫里就来说,如果不是皇后病了,就不要让叫太医来看病。
慕昭一听常观这般说,便知道长宁是要做什么了,神色就是一沉,问道,“是皇后娘娘病了?”
常观说:“没说是皇后娘娘病了,只说有数人要看妇科大夫。”
慕昭道:“之前宫里来说,要是不是皇后娘娘病了,就不要去太医院找御医。”
常观便问道:“那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自行做主去请外面的大夫吗,或者要先同宫中通报一声。”
慕昭冷笑了一声,道:“宫中现在是刘贵妃掌管,现在刘家同高苏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刘家无道,这种事,要禀报她做什么,你就叫个人去京中找个好的妇科大夫前来就罢了,明日去就好。”
常观知道慕昭这人就是直得过头,因刘家行事太过,他们的这位都指挥使,一向看不得刘家,对刘贵妃也没有好印象,上次刘贵妃突然驾到这里,他们哪里敢阻拦刘贵妃,放人进去了,他之后就说以后不准放人进明熙居,即使是刘贵妃也不行。
因为他们受皇命是不让人进去和皇后有所接触的。
常观应下了,就去安排了人第二天回京里去请大夫。
长宁在书房里写大字,站在书桌后,一笔一划写得非常慢,如意为她端茶水进来时,便过去将窗户掩住了,又和长宁小声说:“公主,慕昭公子来了。”
长宁将笔搁下了,又拿了巾帕擦了擦手指,说,“让他进来吧。”
她从书桌后走出来,还未在榻上坐下,慕昭已经进来了,看到她,就说道:“宁宁,前些日子有些事情,一直没有来,你可好。”
长宁对他笑了笑,看他又被晒黑了一些,就说:“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黑了。”
慕昭说:“有些事。”但并不说是什么事。
长宁让慕昭在榻上坐下后,她自己才过去坐在慕昭的旁边,伸手握住慕昭的手,低头看他手掌上的茧子。
慕昭温柔地注视着她,道:“你瘦了,是不是?”
长宁随意说道:“苦夏嘛,夏天吃不下东西,总要清减一些,冬天肯定就会胖起来。”
慕昭在白日里一向不敢对长宁过分亲昵,因为总有轻薄之嫌,但他此时却把长宁搂到了怀里,又亲她的耳朵,甚至在她的颊边咬了一下,长宁痒得直笑,却不推他,要说话,正对上慕昭幽深的眼眸,慕昭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亲上了她的嘴唇,长宁由着他亲了一会儿,发现他热得像盆火,不得不轻轻推了推他。
慕昭还是搂着她不放,说道:“宁宁,你随我走吧。我要带你走。”
长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带我走。”
慕昭眼神流露出了一丝痛苦,说:“我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不想你把孩子打掉,和我走吧,我带你走。我们去山林隐居也好。”
长宁皱了眉:“我走了,随着我来东京的人怎么办。再说,我是大周公主,哪里能够这么容易就走。”
慕昭道:“我会有所安排,要是明熙居失火,我去找个女尸来扮成你,一把火一烧,谁也不知道你不见了,就能蒙混过关。”
长宁迟疑地看着他,道:“要是皇兄知道我出了事,一定会不顾一切攻打北齐的。大周国内军政不稳,恐怕没有办法和北齐相抗。”
慕昭道:“你给皇上写一封信就好了。皇上知道你没有死,便不会出兵,反而因为此事,北齐欠大周一个说法,萧祐在近期都不会和大周有兵事。皇上正好有时间整顿边军,提高军队力量。”
长宁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慕昭,慕昭非常执着地回视她,搂着她腰的胳膊非常用力,已经让把长宁感受到了疼痛。
慕昭看长宁一直不应,就很着急,也很痛苦:“我求你,不要舍弃他,不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长宁眼眶慢慢发了红,想哭又哭不出,只声音干涩地说:“即使没有了这个孩子,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要。”
慕昭紧紧搂住她:“可已经不是这一个了,不要丢掉他。别……”
长宁从没有见过慕昭这般脆弱的样子,即使以前他被别的人欺负,他也总是倔强地一定要打回去,但现在,他只能苦苦哀求自己。
长宁被他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之前硬起来的心,就像是沙子筑成,被慕昭的几句话一说,就散了下去。
长宁慌乱又难过地对着他,慕昭抬手轻触她的脸颊,有湿润的感觉,她才知道自己流了眼泪,但却不是哭。
她说:“真要走吗?你会安排好?”
慕昭道:“对,可以的。只要以死掩盖,就一定可以。到时候,也可以让皇上派使臣前来北齐,要回尸骨和随着你到北齐来的侍婢,你不用担心他们。”
长宁沉默下来,认真思考起来。
她又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伸手摸了摸,小腹部非常平坦,根本没有一点迹象。
慕昭也伸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上,说:“我对泗州周围很熟悉,我们可以从泗州回大周去,在大周隐居。”
长宁说道:“我过几日给你答复好吗?”
慕昭说:“不会不要孩子,对吗?”
长宁心里难受,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又抱紧了他,“嗯。”
第二天,守卫凤栖山庄的凤羽军果真请了一个大夫来,因凤栖山庄距离京城有些距离,这大夫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慕昭和两个兵士带着那个大夫进了明熙居的前院大门。
如意来迎接了他们,对着慕昭行了一礼后,说:“大人,在旁边花厅看病即可。”
那花厅便是第一重院落西边的厢房,颇为宽敞,里面有桌椅。
那大夫有四五十岁,留着山羊胡,稍稍白胖,看着便是个慈和的人。
对着慕昭和如意行了礼之后,才在椅子上坐下了,如意请了慕昭和那两个士兵出去,才让身体有问题的宫女们排着队地去看病。
女人总归是有各种毛病的,这等着看病的宫人,怕是有近二十个,看到要近日落时分,这才看完了。
慕昭耳朵时分灵敏,虽然他被如意请出了屋子,但他依然站在门外没有走,他不走,另外两个士兵当然不敢走,虽然站得笔直,眼睛却偷偷瞄这明熙居里的宫女。
这些宫人都是从大周带来的,大周西都在江南水乡,盛产美女,这两个士兵只见这些从南方来的女人们容貌秀美,肌肤白嫩,明眸皓齿,不由心神荡漾,但是随即就是一激灵,因为他们马上发现皇甫校尉的眼睛正扫着他们,于是只好收起心猿意马,规规矩矩站岗。
慕昭站在外面,也能听到里面说的话,这些女人,大多是看妇科,也有人问胃疼,或者被蚊虫叮咬的小问题,慕昭听着那大夫含含糊糊的话,分辨着他会不会开涉及堕胎一类的药。
不过到最后,他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而且皇后也并没有要这个大夫进内院里去为她诊病。
大夫开了一叠药方子,到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才走出明熙居。
如意拿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给他,说有劳了。
这时候银价贵,二十两银子,那大夫几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当然是千恩万谢。
药方单子却是由士兵收起来了,慕昭说:“我们拿了药,会送进来。”
如意又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给慕昭,说是抓药的银子,又拿了另外两枚小银锭,说是给他们喝酒的。
慕昭接了那二十两的银子,小银锭没接,带着士兵出了院落。
慕昭第二天带着两个手下亲自去药房抓了药,而且让药房里的大夫一张张单子地验,看里面有没有会导致滑胎的药。
因这些药方子大多数是调理女人身体气血经期的,有好几张药方子里都有导致滑胎的药。
慕昭迟疑着,心想自己能相信长宁不会将孩子打掉吗。
在左思右想之后,他让大夫按照药方子将药抓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