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皇后所出的长宁公主受皇帝宠爱的事,不仅宫里人人皆知,宫外的那些大家族里,也不断流传着皇帝对小公主的极尽宠爱之事。
本来因皇后渐渐受到皇帝冷落而门庭不若以前光鲜的国丈楚家,也比以前要热闹了几分。
连街头巷尾,也在流传关于长宁公主的事。
讨论最多的是长宁公主乃是福星降世,甚至将她出生那日祥云满天也拿来不断附和这个说法。
当然,也有人在家里说着并不动听的闲话。
“宫里生的公主,也有十几个了吧,养活的,长到十岁的,至今只有三位,这位长宁公主,还不知道能不能长成呢。”
不光宫外有这种话,连皇后娘娘也担心女儿会出事,毕竟她已经夭折过两个孩子了,所以对长宁,她养得非常小心,几乎不让外人接触她,除了大的节庆日子,便不让她出慈元宫。
长宁已经长到一岁零六个月,她可以不让人搀扶走路,还会说不少词语,不哭不闹,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在照顾她的宫侍心里,她作为公主,天生不凡。
皇帝陛下几乎每天都到慈元宫来,即便不用饭,只是抱着女儿坐一坐也好。
长宁的乖巧聪慧,让他爱不释手,当着皇后的面说:“可惜宁儿不是男儿。”
这话很有深意,要是长宁是男儿,说不得他会把长宁培养成继承人。
皇后哪里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潜台词——他是觉得太子顾世旻太过平庸了吗?他越来越不喜太子,皇后已经发现了。
虽然皇帝这般说,但皇后并不希望太子在这个时候太过聪明进取,皇帝正值盛年,太子就太过优秀步步紧逼,别说以史为鉴,就说这几十年其他国家发生的太子被废或者被杀事件,就让她敏感地明白,太子太锐意进取不是好事。
再说,皇帝本就是多疑的人,皇后宁愿太子平庸些。
长宁也听出了皇帝话里的潜台词,当即“咿咿呀呀”地叫他,又将脸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惹得皇帝哈哈大笑,自然将刚才的话题抛诸脑后,免了皇后答他。
这时已近新春,天气早就冷下来了,这几日更是下了雪。
为了节约,慈元宫里没有烧地龙,只是烧了暖炉。
皇后经过一年多的将养调理,身子总算好多了,她抱着穿得厚厚的长宁坐在榻上,长宁从她的怀里探着身子盯着窗户看,窗棱上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呈祥图案,窗户纸糊得有些厚,透光并不是很好,但因窗户朝南,外面又有积雪的反光,倒是明亮的。
长宁对皇后说:“母后,雪。”
皇后将她搂紧,摸了摸她戴着帽子的头:“是呀,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只是这么大的雪,你太子哥哥怕是又要在路上多耽搁几日了。”
长宁已从皇后嘴里知道,太子在回京的路上了,她的母亲因这事这些日子都挺高兴。
他们大周国和西梁的战争僵持不下,皇帝不高兴,认定太子督战不力,不过看太子在前线待了一年多,兢兢业业,连侍妾都没带一个,趁着休战,他便好心让太子暂时回京了。
长宁一双明眸望着皇后,发出软糯的声音:“太子哥哥?”
皇后笑说:“长宁也想太子哥哥是不是,哎,你出生后还没见过他呢。”
一会儿,女官秋元娘进来说:“国丈马上就到了。”
皇后将长宁放在榻上,抚了抚身上的衣裳,又扶了扶头上的发钗,问道:“可还好?”
秋元娘说:“娘娘气色不错,挺好。”
长宁也盯着皇后看,皇后已经四十岁,因生过四个孩子,又在生长宁的时候伤了元气,所以气色一直不大好,已经有些显老,不过她此时化了妆,又因太子回京之事而心情愉悦,看起来便还不错。
加上她身为中宫的雍容和气度,一身端庄华贵的皇后便服,即使头上没有太多珠翠,其身份带来的气势,也无人可以比拟。
长宁看着已经开始显老的母亲,心生伤感,便从旁边爬回了皇后的怀里去,皇后很高兴女儿黏自己,又将她抱在了怀里。
长宁来到这世上,并没有太过安全感,只有在皇后跟前,她才有一种归属,因为她是皇后孕育,带着她的血脉。
不一会儿,幔帐被挂起来,秋元娘领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进来。
老人看到皇后,便要下跪。
皇后将长宁放到一边,起身去将他扶住了,说:“父亲,不必多礼吧。”
老人说道:“臣给皇后请安。”
秋元娘让宫侍端了一把椅子放到那红木的榻边去,又垫上了织锦椅垫子,在茶床上摆上茶点,这就对皇后行了礼,带着所有宫侍退了出去。
国丈坐下后,皇后便回身坐回了榻上,长宁已经见过国丈好几次了,此时便甜甜地叫他:“外祖父。”
楚荀笑着对她说:“公主殿下越来越聪明可人了。”
又对皇后道:“娘娘,公主殿下这般聪慧,她不会对人学舌吧……”
在小孩子面前说话,的确就有这个担忧,小孩子根本不明事情,到时候对人将她听到的东西学舌,那就不好了。
皇后却非常宠爱地搂住女儿,说:“父亲,无妨。”
皇后又问:“旻儿现在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可以到京,父亲可知道?”
楚荀道:“昨儿收到信,说是已经到了池州,从水路,不日就能到京了。”
皇后松口气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随即,两人便又说起京城局势来,长宁趴在皇后怀里,看着是睡了,其实一直在认真听着两人的话。
因皇后经常将长宁带在身边,和人说话也不避着,由此长宁对周围情况倒是知道不少。
她所在的皇室,国号为周,自称大周,国姓顾,以西都为京都。
在西都的东边,还有一个东都,也颇繁华。
除了大周国,便还有在周国西边的梁国,以湘州府为帝都,两国因为边境线没有天堑长河巍峨大山做隔绝,故而一直处在战争状态,几乎年年打仗,不过因有另外的大国对两国虎视眈眈,两国只是小打小闹,皇帝亲征的大规模攻打近来没有发生过,是以两国打来打去,至今没有结果。
除了这个死敌西梁,在周国的北面,还有北齐,北齐比起周国土地更加广阔,不过处在北方,没有东面临海、水系发达、土地肥沃的周国富庶,两国虽兵马相当,但北方军队更加骁勇,只因有淮水相隔,北齐又有死敌契丹,两国这几年才算安宁,没有大战。
不过这种天下分割的局面,总有一天会打破,只是不知会是谁能做到那一统天下的霸业。
周国立国有三十余年,长宁现在的老爹是周国第二任皇帝,前面□□皇帝打下了一小爿江山,急匆匆称帝,定都西都,他一生都在征战,之后死在战场上。
现任皇帝顾宗豫登位后,他又扩大了地盘,有了周国现在的版图,和百姓十来年的安居乐业生活。
及至如今,天下最强大的几个国家,已形成鼎立之势,这种局势定会被打破,只是不知这个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皇后和国丈的天下大势经还没有说完,外面就响起秋元娘的声音:“娘娘,奴有事禀报。”
皇后不得不停下和父亲的谈话,说道:“何事?”
秋元娘道:“吴贵人那边来报,说九公主夭了。”
皇后一愣,连年轻时见惯战场杀戮的国丈大人也愣了一下。
但皇后很快就回过神来,问:“你进来回话,如何就没了?什么时候没的?”
秋元娘进了屋子里来,回道:“前几日九公主便有些拉肚子,请太医时来慈元宫里回了一声,没承想今日就没了,说是没了只两刻钟,马上就来上报娘娘了。”
皇后深吸了口气,脸色沉了下去,又轻叹了一声:“哎,就没了。”又低头看自己女儿,生怕她也有个三长两短。
国丈叹道:“娘娘请节哀。”
皇后对秋元娘说:“可去陛下那里说过了?”
秋元娘道:“陛下正和大臣议事,说是还未曾报到陛下那里。”
皇后说:“让人和陛下说一声吧。吴贵人那里,你亲自去看看,让下葬了吧。”
宫里的小孩子死了,都是随便葬下的,只有品阶很高的,或者非常受宠的,才有特殊待遇。
而九公主只有五岁不到,连正式的名字都还没有,也没有封号,她生母也只是下面小世族家里的女儿,地位不高,所以她也只配随便葬下。
她说完,发现怀里的女儿动了动,小小的长宁在她的怀里探起了头来。
这让她一惊,马上对秋元娘说:“你赶紧去办。”
又怕将长宁惊到了,用手掌不断抚摸她的额头,说:“乖女儿,没事,没事。”
皇后没留国丈下来用膳,让了人送他出宫,国丈走后,皇帝一会儿后来了慈元宫。
他进了温暖的里间,抱着长宁哄她:“朕的小公主,你可得好好的。”
看来他已知道九公主没了的事,不过他没去吴贵人那里,心里惦记长宁,直接就来了慈元宫了。
看到长宁一切安好,他才稍稍放心,让乳母将她抱下去喂奶,长宁现在已经不小了,不过除了吃饭食外,还在吃奶。
他对皇后说:“小九又没了,这宫里就像养不住女儿一样,你可得把长宁看好了。”
皇后说:“陛下这话不吉利,长宁一直身体康健,不会有事。”
长宁之后知道她的九姐死了也就死了,帝后都没去看一眼,只吴贵人被赐去寺里吃斋念佛为死去的公主超度。
小生命便是如清尘一般来,也如清尘一般去了。
腊月十八,太子殿下总算回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