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很‘邪门’……”
脑海里面浮现出来的, 是昨天尹平在提到自己跟人竟然跟丢了的时候, 嘀咕的那一句话。这个时候, 陆锦惜才总算是意识到——
是遇到“高人”了。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
“事情已经谈妥, 先回吧。”
这大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终是没多言, 直接招呼了惊魂未定的青雀和犹自紧张的贺行,一道先回了客店。
大约也是觉得刚才发生在道中的那一幕很不一般,所以才一上了楼, 贺行便直接凝重地问道:“夫人,刚才……”
“这保定城里面,除了我们之外, 必定还有一伙人在。”陆锦惜坐了下来, 沉吟了片刻,道, “刚才从皓月楼出来的时候, 我好像瞧见尹平说的那文士了。”
“什么?”
贺行顿时讶异, 眉峰都扬了起来。
陆锦惜且反而平静了下来:“我才刚看到这人, 街上就有车撞了过来, 然后才被那个人救了。这天气穿得如此臃肿,还看不清面目, 实在让人觉得心里不放心。贺行,怕是还要劳你, 再让尹平……”
话说到这里, 忽然一顿。
她本来是想让尹平再去跟踪,或者在保定城中查探一番,可转念一想,尹平一开始就没办法跟住这一群人,明摆着是他们这边力不能及,再查也是无用。
还是别打草惊蛇吧。
所以那话在舌尖上一转,便摇了摇头,只道:“不,让他不必再去找那文士,我们还是不宜张扬。只看看南盛隆昌那边,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异动就好。这保定城里面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到我们与盛宣的合作,便一切好说。”
“是。”
听起来,这计划未免有些过于小心,可贺行听了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旁的事他其实不担心,就怕陆锦惜出事。
出门在外,避祸才是第一。
领命之后,他便连忙下去安排了。
陆锦惜在屋内,却是枯坐了好半晌,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方才道中那人的一双眼来,也不知为什么,心神格外不宁。
就好像是有什么特别关键的东西被自己遗忘了。
茶喝了三盏,她也没想明白。
最终只能归结为这个人实在是不普通,也许正是那些个作奸犯科之人,所以才给自己这种感觉。
因下午还要去盛隆昌那边看看情况,所以她还是强行将自己这些纷繁的想法压了下来。
午间小憩片刻。
醒来之后,盛宣那边派过来的人也就到了,一路引着陆锦惜去他们商号里,看了看整体的情况。
从进货渠道,商户货源,到伙计们的安排,甚至于盛隆昌内部运行的一些制度和不为人知的细节……
有一样说一样,毫无保留。
一路上,都是盛宣在说,陆锦惜在听。
她并不多发表什么意见。
在她看来,在如今的时代,如今的环境里,盛隆昌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顶尖,实在没有更多可以置喙的地方。
盛宣大约也是想通了,在此期间全没露出半点不满。
陆锦惜固然是有趁着这个特殊的时机趁火打劫的嫌疑,可也确如她劝他答应合作时候所言,她就是盛隆昌的救命稻草。
而且,除了她,再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在这种情况下,黄昏时候的商谈,顺理成章地没有遇到任何人阻碍。
陆锦惜与盛宣花了接近两个时辰,才将双方契约之中一系列有关的细节敲定了下来,然后各自在契约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姓与双方的印章。
如此,合作才算是真正成了。
这时候,不管是陆锦惜还是盛宣,心里面都松了一口气,少有的几个知道这一场合作的盛隆昌掌柜和账房更是高兴得喜极而泣。
他们为她备下了晚宴。
大约是都很高兴,也被席间热烈的气氛感染,这一个晚上,陆锦惜也喝了不少。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栈的。
只知道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雪白的窗纸外面晨光熹微,暖红的日光已经从东方照了进来,落在干净的床头。
头有些痛,屋子里也有淡淡的酒味。
“青雀,青雀……”
陆锦惜眨了眨眼,坐起身来,唤了两声,只觉得嗓子都有些不舒服,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正在外头与贺行说话的青雀,听见她声音,连忙停下,推开门走了进来,笑得有些无奈:“您可算是醒了,贺行正来问您,什么时候回去呢。”
“回去?”
陆锦惜念叨了一声,一摸自己额头,才反应了过来。
“是啊,喝酒误事,都怪那酒味道太好,我没忍住。贺行就在外面吧?你去告诉他,保定这边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是非之地,我们不要多留。待我洗漱一下,过午便走。对了,也派人跟盛隆昌那边说上一声。”
“是。”
青雀是知道陆锦惜这一次出来完全是瞒天过海的,也知道她不可能在保定多留,所以听到她这个决定,也没有半点惊讶。
当下她先给陆锦惜端了一杯热茶,才快步走了出去,将下午出发的消息告诉贺行,然后再回来伺候她用饭洗漱。
太师府侍卫素来训练有素。
贺行下去一交代,没出半个时辰,众人便已经收拾好了,还在客栈吃了一顿午饭。
未时初,陆锦惜下楼,众人启程。
盛宣带着几个人在城门外相送,还带来了两坛子酒,只道:“这是我们陕西地道的西凤酒,夫人昨夜宴席上说喜欢,所以今日送行,盛某人特为夫人带两坛子回去喝。”
“多谢盛二爷,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旁人好意相赠,陆锦惜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叫人将酒收了起来,放到车上去,接着便带了几分慨叹地笑了起来。
“今日一别,希望下次再见,是在京城。到时候,我也请盛二爷试试鼎鼎有名的般若酒。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盛宣也满心复杂地抬手一拱,向陆锦惜话别。
午后的日光正好。
在这暖春时节,也不显得很酷烈。
三天前,她从京城来;三天后,她要从这里回到京城去。
官道宽阔而笔直,一直延伸到城门外很远的地方。
天气很好,视野也很好。
城门楼上两道身影久久地伫立,被映照在飘摇的旌旗上。一者高高瘦瘦,颇有一股睿智的斯文气;一者魁梧而臃肿,络腮胡满脸,刚硬之余只让人觉得怪异。
若是陆锦惜在此,只怕一眼就能认出来,前者正是她昨日在街上瞥见的那文士,而后者则是一把将她从车前拽了回去、救了她一把的高大男子。
此刻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远方。
陆锦惜一行人的影子,已越来越小,眼见着就要消失在天与地的边缘,视线的尽头。
穿着那一身臃肿棉袍、络腮胡长满的男人没有说话。
但那身着长衫的文士却是微微皱了些眉头,既有些不解,又有些复杂:“您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夫人变化蛮大。不过属下并没有想到,会在这保定城里遇到她,更没有想到……”
跟着她的会是太师府的侍卫。
这后半句在他舌尖上打了个卷,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文士收回了目光,注视着站在城墙边依旧极目远眺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将军,我们……”
“正好。”
他站在城墙边,只负手而立。
有风吹来,将他原本就低沉醇厚的嗓音压得更低,但莫名多了几许硬朗、沧桑的铁血意味儿。
“或许,这是个请君入瓮的好机会。”
是时候,会会顾觉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