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说尽, 康绛雪很快不再理会张剪水,带着海棠踏进殿内。有宫人为小皇帝引路,径直把小皇帝带到了太后面前。
苻红药向来没什么正事, 这会儿也是闲闲倚在软榻上, 身边有两个宫人跪在地上, 一个为她捶腿,一个捧着她的手为她涂蔻丹。
见了小皇帝,苻红药眼睛都没抬, 直接嗔道:“说了不见,非要吵吵闹闹,存心烦死哀家不成?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亲娘了?”
和太后说话比和渣攻说话轻松太多, 康绛雪没有压力,一屁股挤上软榻,挤得苻红药被迫缩起脚给他腾地方。
康绛雪完全不怕太后瞪他的眼神, 满嘴不耐烦地抱怨道:“没有母后朕还不来呢,朕找的就是母后!”
小皇帝一开腔,一股熟悉的蛮横作风扑面而来, 苻红药对小皇帝的疼爱不见得多, 无奈却是真的, 当下也省了客套话,问道:“你来到底干什么?专门气哀家?”
康绛雪眼睛往殿外贵女身上一斜:“都明摆着, 母后还明知故问!”
苻红药不跟他装糊涂, 当即道:“要是为了这件事, 你干脆提都别提, 哀家已经决定了, 立后的事必须办, 不只立后, 选妃也要按章程来,趁着这次把四妃都定下,不然再由着你这么厮混下去,我们大定朝怕不是要绝后了!你一个人胡闹事小,我们家可有皇位要继承的!”
“……”先不提康绛雪的性向现在已经把小皇帝的后给绝了,就算不绝,以后皇位也是人家杨惑的,哪轮得到小皇帝的孩子来继承,康绛雪拒绝道,“母后,朕是真的不想选妃。”
苻红药十分强硬:“快闭嘴!这哪有你能插话的余地,你平时怎么玩哀家都不管你,可你学什么不好,学些乱七八糟的好男风。那些磨人的话别跟哀家说了,赶紧好好娶妻生几个皇子,有了皇子以后的事情哀家都不管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来说去,苻红药虽不喜欢小皇帝搞龙阳,但也并没有想管教小皇帝,这么急着弄个选妃的事情只是怕小皇帝玩得过了,没了后嗣。
康绛雪心里思索,环视左右,忽然起意道:“都下去。”
宫人们互相对视,很是安静听话地退到了外围,苻红药指甲还没涂完,见状莫名其妙:“你这是搞什么?”
康绛雪继续演戏,但却换了一副模样,不再骄纵,而是可怜巴巴地往苻红药身上靠,商量道:“母后,你只要皇孙,就不要皇儿了吗?母后只有朕这一个儿子,难道忍心看朕去死?”
苻红药本还在心疼指甲,听了这话忽然一怔:“你这是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
康绛雪道:“母后还跟朕装傻,朕要是真有了孩子哪还有活路?”
康绛雪说的这话倒是真的,他本身是gay,并不担心有没有孩子的问题,但如果真有一个孩子存在,对于小皇帝而言真和一道催命符差不多。
试问,如果需要一个傀儡皇帝,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正常人会选择小皇帝这个即将成年随时如野马脱缰的纨绔,还是会选择一个刚出生什么都不懂的婴孩?
康绛雪毫不怀疑,倘若有皇子降生,小皇帝不出一月就会横死宫中。
康绛雪轻声道:“母后十月怀胎才生了朕,真舍得朕去死?”
苻红药被接连的信息搞得有些晕,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乱讲,你舅舅他不会这么做的……毕竟,毕竟我们血脉相连……”
苻红药说这话的口气分明她自己都不信,但康绛雪并不拆穿,只顺着她道:“舅舅固然不会,但长公主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朕要是真有了后,朕看朕的死期怕是就到了。”
苻红药这个人,若说她聪明,同为女性她完全不是长公主的对手,但你要说她蠢笨,她又格外懂得权衡利弊。很快,苻红药便变了神色,仔细地打量着小皇帝,她的眼神中有审视也有疑惑,明显已经被康绛雪说服但又不太相信刚才那些话是小皇帝能说出来的。
苻红药意味深长道:“皇儿……你怎么会想得这么多?”
康绛雪既然开了口,自然也做好了被审视的准备,他回望着苻红药,一本正经地胡扯:“母后,朕再不好,毕竟也流着苻家的血,朕和舅舅才是一家人。”
苻红药并不把皇室中人放在眼中,长公主杨惑她都不喜欢,可一说到苻红浪,她天然有种深深的畏惧。她顺势细看小皇帝的脸,果真看到了与苻红浪众多相像之处。
这么一想,她竟当真被小皇帝说服了:是啊,既然是她苻家的血脉,能想到如此也是应该的,她家能生得出苻红浪,自然也能生得出第二个心思缜密的孩子。
苻红药对小皇帝的态度一时间大为改观,她望着小皇帝,第一次发觉自己对她的儿子知之甚少,正想感叹几句小皇帝藏得挺深,又见着小皇帝满脸得意洋洋浑身炫耀之态,刚要开口抱怨的话忽然卡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惊讶确实是惊讶,不过看这个德行……
好像还是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也罢。
苻红药长叹一口气,忍不住无奈道:“既然如此,就依了你吧,选妃之事,暂且搁置一二。”
康绛雪顿时大喜,小皇帝开心,苻红药也不由得发笑,许是见识了小皇帝的另一面,她对这个陌生人一般的儿子竟也生出了些以前没有的亲密感。
苻红药笑着道:“这么说来,你早就决定暂不立后,所以那日说什么喜欢男人也是在故意诓人?”
康绛雪尔康手:“不,这个倒是真的,朕老喜欢男人了。”
苻红药笑容一顿,立刻啐了他一口,道:“呸!你个小混球!”
苻红药气得直喘气,缓了缓才道:“不过你可要记得,哀家今日是允你搁置选妃,但你早晚都得给哀家生个皇子,这个没商量。”
生皇子是不可能生皇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生皇子的,康绛雪毫无良心地欺骗道:“母后放心,不就是皇子吗?一定生,要是皇后生不出来朕自己生都行,总之朕答应,将来必然叫母后满意。这可行了?”
苻红药被逗笑,骂道:“你就会说胡话!行了!快走吧!”
得了允许,事情也解决了,康绛雪心中大定,好生行了一礼方离去。
正要出门,苻红药貌似无意地吩咐道:“下次再出来别忘了带钱公公,身边没个老人伺候,做什么都没个准头,哀家到底还是不放心。”
康绛雪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应下来。
太后同意了他不选妃,他继续默认钱公公在他身边当眼线,就当是等价交换吧。康绛雪叫道:“海棠。”
海棠应道:“陛下,您说完啦?”
康绛雪轻笑道:“说完了,傻姑娘,快回正阳殿,看平平回来没有。”
…………
已经过了午时,盛灵玉方从宫中赶回到家中,到了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祖父盛辉的卧房。
盛氏一门崇尚一夫一妻,早些年祖母病故,祖父思念亡妻并未续弦,于是门房冷清,唯有独女盛慧妍陪侍在旁。盛灵玉进门之时,正见着母亲盛慧妍望着窗扇发呆,神情之中,又有难过,又有茫然。
盛灵玉在门口轻轻敲了敲,并未进门,倒是盛慧妍闻声出来,两人都怕说话之声吵到这位老者。
盛慧妍问道:“宫中的差事都办完了?”
盛灵玉道:“是,画了两张画便结束了。”
盛慧妍点点头,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眼眶,虽然很是疲惫,脸上的焦虑却相比之前少了许多,取而代之多了些伤感无奈。
盛灵玉问道:“祖父可好些了?”
盛慧妍点头道:“上午府中来了位医者,医术不凡,给你祖父施了针开了药,比之前好些了,还喝了几口汤水,不过……”
后面的话不必说,盛灵玉也知道是什么。他陪在祖父跟前,深知祖父病况,盛辉已是油尽灯枯,多年的征战在老人身上积累了太多亏损,生命走到了尽头,纵是扁鹊再世也无力回天。
盛灵玉按住心中痛楚,低声道:“能让祖父好受些也是好的,医者在何处?我去致谢。”
盛慧妍回道:“刚刚离去,此刻应该已经到了门房,你我同去吧,医者大恩,理应重谢。”
盛灵玉应声点头,走之前又看一眼祖父,心中思绪万千,终是没有出声惊扰。两人赶往门房处送行,可惜略晚一步。
盛灵玉出了大门,那灰色衣衫身量中等的医者刚好钻进马车之中。
那人生得平平无奇,神色淡淡,浑身上下没太多令人记忆深刻的点,丝毫不像个医者,但却莫名让人觉得眼熟,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盛灵玉的记忆力很好,很快想了起来,他确实是见过的,两三次……
都是在那个人的身边。
他明明说过不关心……盛灵玉愣在原地,不声不响。
盛慧妍问他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盛灵玉沉思一阵,没有应答,只是静默,许久之后才回过神问道:“母亲,父亲近日都在做些什么?”
…………
用过午膳,康绛雪才等回了平无奇,小皇帝连要食吃的小玉都顾不上,急急忙忙迎上去问道:“如何?”
平无奇没有说话,只用摇头回答了小皇帝的问题。
果然还是……
康绛雪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可真得到肯定时还是心里难过,顿了两秒,康绛雪才问道:“大概还有多久?”
平无奇没有停顿,直接答道:“最多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