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稚的心思何等的缜密,他在看到柳正初当下的表情时便能肯定,布出此等阵法的定然不是他,而是现下他摁下床上的这个妖物。
另一边卓叶飞几乎是踉跄着连滚带爬地过到了床边儿来,此时也不用担心会吵醒什么人,咏稚冲着一旁的宫灯扬起了下巴:“掌灯!”
卓叶飞的手脚也算麻利,虽然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来,但手已经探了过去,火折子就放在宫灯的旁边,他一只手掀开灯罩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单手撬开了火折子,一甩一点,火苗先是蹿得极高,随后又变小,再摇曳了几下后逐渐稳定了下来。
他侧过身子贴着床帏,一方面是不想去挡咏稚的光,另一方面也是离那些诡异的细线远一些。
但当他借着光看过去的时候,忽然愣了一瞬,一种奇怪的感觉直击他的天灵盖。
床上躺着的这团墨汁一样的东西,他竟然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这么想着,他干脆又挪过去了几步,蹲下身想要看个仔细。先前还老老实实站着的柳正初瞧见他要过去突然着了急,竟然从靴筒侧边抽出了把匕首想要划断面前的细线。
还没等他的匕首触到最眼前的一根细线,背对他的咏稚突然低吼了一声:“别动!”
柳正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停了下来,但他看起来并不明白其中关节,又要动手时,床上被摁住的那个东西竟然也挣扎着发出了声儿来。
屋内先是一静,当柳正初侧耳去听时才发现竟然是名女子的声音,说的也正是“别动”二字,只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过沙哑,又被咏稚摁住了侧颈,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当这个声音出来的一瞬间,一旁的卓叶飞突然站了起来,甚至因为先前身子前倾的关系,他的脑袋狠狠地撞上了一边儿的床尾,可即便如此他脸上的错愕也不见有半分减少,同时垂在身侧的双手竟然也颤抖起来。
咏稚借着余光看到了他的动作,诧异的同时还有几分不解:“卓叶飞,你发什么癔症?”
就在他说话的间隙,卓叶飞竟连退了两步,背后堪堪就要碰到背后的细线,可咏稚双手占着又无法出手,只能低声嚷着叫他别乱动。
“卓叶飞?卓叶飞!”
可卓叶飞根本不像是听进去了的人,一边还在往后退着,正当咏稚准备放手回身去拉扯他的时候,被他摁在掌下的那团黑影竟再次开了口。
“你,就如此怕我?”
或许是因为咏稚松开了手,这是听来虽然声音仍旧暗哑得厉害,却也不至于同之前一般难听,隐约能听出些人言的腔调来。也正是这句话,令卓叶飞呆在了原地,愣愣地去看那张没有五官只见黑影的脸,磕磕绊绊地应道:“不…不是,我以为你已、已经死了…”
此时咏稚才反应过来被自己摁住的是谁,同时也想明白了为何柳正初会在此守着她。
想到这儿,咏稚留了一只手继续扣住黑影的脖子,另一只手向她的肩头抹去,果然,这黑影的肩头十分单薄,就像是生生被人竖着从面上切过了一般。
当咏稚把手拿到烛光之中时,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瞬,那手上竟然沾染上了些许墨色的痕迹,看起来如同蹭到了画上未干的墨汁一般。
卓叶飞瑟缩着脖子也回到了他旁边,定睛一看也是一愣,但咏稚的脸色太过阴沉,他想问的话就这么生生又被压了回去。
另一边,柳正初正在想方设法地逃开这处阵法,不过看样子并非是要进来,反倒像是要出去的样子。咏稚甩掉手上墨色的血迹,在半空中握成爪一勾一放,先前还能透过月光的门缝、窗缝都像是被无数只手层层围住了一般
卓叶飞离窗户近些,他立刻转头去看,发现只要是能够直接洞开的地方,都被墨青色的藤蔓缠绕了个仔细,别说是他这般三脚猫的工夫,就是柳正初恐怕也无法离开。
站在法阵之中的柳正初自然也看明白了当下的局势,不再继续乱动消耗体力,反倒转过身子冷冷地看向咏稚:“你二人深夜来访,到底所为何事?”
床上同上生长出了许多藤蔓,如同裹粽子一般将那团黑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此时咏稚才放开了手,冷笑道:“什么时候柳公子也学会打官腔了?我二人做了这梁上君,干的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事儿。”
若说先前咏稚对柳正初还存了几分愧疚,可当看到他拼死保护的是这么玩意好,作古千万年后好不容易醒来的那点儿良心,也再次消耗殆尽。
“难道你就未曾问过这床上的妖物是什么?你对党筱儿,当真如此死心塌地?”
提起党筱儿,柳正初脸上仍旧不可抑制地滑过一抹暖意,但稍纵即逝,若不是咏稚目力惊人恐怕也要错过了去。
“这是我欠她的,若非是我答应带她离开燕靳镇,她又怎么会……”
“胡说!”
咏稚也是气急了,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人生路漫漫皆是自己的选择,你不带她去,她自己也会一步步走入这中宫来,你?你现在不过是助纣为虐罢了。”
说罢,他一勾手,被层层包裹住的那团人形的黑影便被藤蔓带到了他的身边儿:“你既不知道这是什么,今日我便告诉你,这是妖物,吸取人间恶气而生,你的党姑娘,正是这东西的主人。”
咏稚挑着眉尾瞟了一眼已经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的黑影,眼眸之内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你倒是狠得下心,生生从我妹妹手下逃出一魂一魄来驻在这妖物身上以求活下去,可惜,连着妖物都受不得你的怨毒,否则怎么会脱身而去,只留你一魂一魄在此等死?”
咏稚的话彻底让那团黑影失了神志,她挣扎着去摇头,四肢同样在其中不停扭曲地想要破开束缚,可这些藤蔓看着不粗,却一个个强韧无比,左手的位置都被她撑起了一个鼓包,却仍旧挣脱不开。
“默槿没做好的事儿,自然由我来代劳。”
咏稚伸出手在空中抹了一把,竟然立即在掌心出现了一道口子,先是泛着白,即刻又有血液冒了出来,不一会儿便染红了他的整个掌心:“既已死了,便老老实实入你的轮回!”
说着,他扭过身子将带血的手掌一下贴在了那妖物的额头上,那声音就像是烧红了的铁生生贴在皮肤上似的,甚至卓叶飞觉得自己都嗅到了几分烤焦的味道。
随着藤蔓的不断缩小,那妖物的脑袋也越来越小,变为一个不足拳头大小的球体后,咏稚猛一收掌,再张开,便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