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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学校搬入了于思平的四合院,又正式休起了长假,含光也没什么好继续耽搁的了,略做收拾,便和于思平一道乘机南下,去接受自己家曾经的产业。——现在于某人是真的有钱了,从北京到苏州而已,又不是什么长途飞行,居然还租了私人飞机,出行排场简直不要太大,完全已经是中层豪门的作风了。
  以含光前世的阅历,对于此等豪奢按理应该是见怪不怪,不过这些年来的平民生活,已经改变了她的三观,对于这种千金一掷只求片刻舒适的事,她觉得挺浪费资源的,在飞机上还批判了于思平的骄奢淫逸,“地球能有多少石油啊,这要是提前都开发完了,又没新能源补充,就都是你们这些暴发户的错。”
  于思平也不生气,不过轻谑道,“不愧是云深的祖奶奶,你这想法倒是和他如出一辙。”
  “说起来,许大哥去欧洲都快一年了,上回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他拿了什么奖的事,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含光刚才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和于思平唱反调,只是多少有些近乡情怯,眼看将近百芳园,就用东拉西扯来发泄心中的紧张。此时见车行进了城区,许多熟悉的园林名字在路标上一闪而过,心中真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只好大量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他在孤独堡垒倒是乐不思蜀,一点也不想回来了。”
  “一听就知道你不关注国内新闻,最近许家和史家来往得很频繁,业界都说要在传统领域展开合作,除了云深以外,云丹不也去鲁国公干了?”于思平随口一句话,倒是显示出他的时间都花到了什么地方。“史家有三个当龄的女儿都没婚约,看来这对兄弟是看不上的。”
  含光连史家都没怎么听说,更别说这些八卦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想在这圈子里混下去,要不知道也难啊。”于思平先故作高深地忽悠了她几句,才揭露真相,“史家和我算半个同行了,和许家一样都在搞军工……也算是我潜在的客户吧。”
  他到底是做什么发财的,含光真是不想知道,就连这百芳园她其实签协议的时候都在想,要是某天于思平玩脱了,这园子是不是也要交出去。——到那时候她万一要是舍不得了,又该怎么保住它。
  一面胡说八道,一面胡思乱想,车子拐弯进了一个宽敞的停车场,都停稳了,含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地头,她走下车来四处看了看,只见一片水泥地面,虽是白墙黑瓦,远处也有亭台楼阁,但居然没有什么熟悉的景色,能让她想起从前。
  两百多年来,江南百芳园数次易主,即使多数都是她的亲戚拥有,但多年前的布局陈设,总有些不能使新主人满意的地方,进行改动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含光从大门一路走进去,几乎再认不出自己成长的地方。昔年父母居住的正院,早已经不见踪影,如今余下的只有园林部分,若非假山还在,她几乎要疑心这根本就不是当年她成长的地方了。
  “这里是国家级物质文化遗产,虽然是私人产业,但一样开放给公众游览,只是采取预约制,一天的游览量有限,园林里也没有多余的便民设施。”于思平一边走一边向含光介绍,“好歹还是比那些斯文丧尽彻底沦为景点的园林要好点,你看——”
  但含光已经没在听了,她的眼神停留在了那熟悉的旧牌匾上,虽然经过反复漆绘,但那熟悉的字体,却的确是她父亲的手笔。从前,这楼阁是背靠假山坐落在桃林之中,现在桃树早已经被砍光了,周围杂种了些花草果树,院子里也换了水泥地面,甚至连亭台楼阁的模样都早已不再,可这名号却还是留了下来,答春风三个字孤零零地在春风中摇曳,仿佛是正应和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句。
  “这还有景点介绍?”看到门边钉着的黄铜牌子,含光不禁上前几步,走到门前细看了起来。“答春风,兴建于百芳园初期,第三代主人杨聚曾在此居住,答春风得名于院落四周杂种的花草,花期均在春日,春日盛放时,场景美不胜收……”
  她唇边不禁现出了略带嘲讽的笑来——若答春风能答得如此浪漫,那倒也好了,可惜,在她的记忆里,答春风本名轻红阁,就是因为原主人死于非命,是蒙冤而亡,所以时常闹鬼,后来为了避讳,才改了名字。
  “怎么笑成这样?”于思平就是再能耐,也不可能知道杨家所有的事,上来跟着她读了一遍记述,也没觉得不对,他颇有几分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里叫答春风,是因为种了桃花呀,桃花烂醉答春风么……”含光随口搪塞了几句,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往自己从前的住处走去,“这里已经和从前太不一样了。”
  “就是要和从前一样,又有何难?”于思平携着她的手笑道,“我回去的那段时间,你正好慢慢地把园子整得和从前一样——也考考你的记忆力,等我回来以后,是要比对的。”
  这算是给她找点事情做,免得她闲得发慌吗?含光不置可否,“园子那么大,我哪还记得从前的每个角落?有很多地方,我也没去过几次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她从前居住的月来馆,昙花们自然早已经不知所踪,亭台楼阁更是早改了模样,原来的院落已经消失不见,院子里建了个大亭子,亭中供奉有碑,要不是和假山的方位没错,含光都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走对了地方。
  “念恩亭。”于思平垂头念道,“兴建时间不详,碑上字迹模糊,难以辨认。——这是谁在念谁的恩啊?是你爹立的么?”
  “这里本来是我的住处……”含光蹲在碑前,望着落款方位隐约可见的许字,轻轻地叹了口气,“应该又是七妹授意四郎、五郎,为我立的纪念了……七妹待我,真的仁至义尽。上辈子,我欠她实在太多。”
  于思平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肩膀,静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要有话带给她,我可以帮你转达。”
  转达这些话,是要冒风险的,首先于思平身份不能曝光,其次,她七妹贵为国公夫人,又岂是外男可以轻易接触的?含光心中一暖,她摇了摇头,“还有什么话好说?大恩不言谢,她和四郎、五郎处得那么融洽……我又何必用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说到此时,望着两个儿子为她立的碑,含光终于再无芥蒂,彻底对自己承认:虽然两个孩子是她的骨血,但却实在是她七妹的儿子,他们和她的那点关系,对她表现出的情谊,说到底,只是七妹对她情谊的体现而已。
  从念恩亭出来,两人又踱到了曾是她七妹住所的玉雨轩,这里的格局倒是没有大动,介绍文字也详细地叙说了这里曾住着的是平国公夫人——虽然都是夫人,但成就不一样,称职程度不一样,得到的待遇那当然也不一样。
  当然,这些都比不上她六妹曾经居住的小香雪,这里不但保留了梅林,而且甚而连秋千都被复原,作为大秦史上有名有姓的皇贵妃,她六妹的知名度显然是姐妹中最高的一个,就连门槛,都明显比玉雨轩的要更光滑,看得出来,访客们必然是多次在此流连。院中也树立了小石碑,记叙着贵妃娘娘在此成长的历史,连她爱打秋千这一点,都列入其中。含光估计也就是因此,那秋千才会一直存在于此。
  其余大姐居住的朱赢台,二姐的幽篁里,姨娘们住的长青楼、溪客坊……又有哪一处不是人物两非?只有九哥住的及第居,还和从前一样留了个名字,但格局也有大改。含光走了一圈下来,只觉索然寡味,要不是为了照顾于思平的情绪,几乎半路就要放弃。于思平倒还颇有兴致,一路都在和她谋划着该怎么改建此处,重现百芳园往日的风采。
  百芳园占地广大,这么一圈走下来,两人也都是累了,随意拣选了一处小亭歇脚,于思平喝了几口水,对含光道,“你看,太阳要落山了,洒在那片花圃上,倒像是一片金雨。”
  含光看了一眼,不由笑道,“就是因为这景致,那里从前才叫做百雨金……”
  见于思平的轮廓沐浴在夕阳金光之中,双眼炯炯有神,含笑望着自己,她心中忽然一软,本来打算密密藏起的话,不知如何也跳了出来,含光柔和地说,“权季青……我知道你买这园子,是为了要我开心,想要那么费事地整修它,也是为了我……你总觉得你在现代很寂寞,总是想要回去,将心比心,恐怕也觉得我在这里很是寂寞,想要些从前的东西陪着我。”
  他们两人之间,很少把话说得这么白,于思平顿了顿,一时都没回答,半晌才扭头道,“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么。”
  可是过去都已经过去了,又怎么还能回得来?就算把月来馆重新又建起来,从前的杨五也再不会回来。她已经没有要追逐过去的心情了,而他却还沉溺在过去的故事里。
  虽然一直以来,两人间的强弱对比都很明显,但有时候,她也会情不自禁地觉得,其实他们两人中,她才是比较硬心肠的那个,看起来特别疯狂的于思平,才是根本都放不下。
  含光望着于思平的侧脸,十分努力,才能吞下了险险就要出口的劝说,她任凭这略带怜意的柔情充斥着胸臆,走到于思平身边,主动将头靠到他肩上,安慰道,“这一次回去,你也可以和以前告一段落,以后,不会再为它困扰了。”
  于思平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扣住了她的腰,仿似是无言地回答:这一次回去以后,结束过去,他们两人,也将展开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