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含光再迟钝,此时也是感受到了元红对她的不喜了,不过她也不知道许云深感受到了没,估计以他的懒散和粗心,只会觉得元红的表现有点奇怪吧……
不过,好奇心被点燃了以后,含光虽然不好意思问许云深,但却还可以问刘景羽呀,要不然就是问刘德瑜也可以,只是她目前还没和刘德瑜自己已经和许云深见面的事,这妮子现在又跑去学潜水了,手机常年不带的,两人也有一周没联系了。
发了个短信给刘景羽,问‘刘大哥是不是知名艺术家啊?’
没想到刘景羽的反应又快又敏锐,含光也没和他说她现在都要到许云深家工作的事,但他却从她的字里行间给猜出来了,“你和他见面了吗?是不是网站最近有大生意了?”
含光自己用了快二十秒才推理出来,许云深很懒——不会发短消息,也不会打字,没事更不会打电话——他的画家身份估计只有见面了才会在闲聊中透露——没大生意也不会约见面——刘景羽的短信。她忽然觉得刘景羽还是挺聪明的,起码在人事关系上他的思维速度快得不行,反观她,念书可以,勾心斗角真的是渐渐荒疏了,本来就不擅长,这些年一直都在相对简单的环境生活,现在更是不知道荒废到哪里去了。
“是呀,最近有个好大的单子,在家办公不行了,要到公司来。”含光回复道,“你现在出差回来了吗?感觉好像很闲啊?”
刘景羽之前出差去了,而且忙得昏天黑地的,就联系了她一次,说是连觉都睡不上。不过现在他回来了,她又开始忙,发完这条短信就去继续工作了,等到上午的拍摄工作结束了才发现手机有未读短信和未接电话,是刘景羽打来的,含光忙回拨过去,刘景羽接起来哀怨道,“到底是有工作的人了,忙起来便失去联系啦。”
他话里玩笑意味很重,含光也就笑道,“是啊,刚才开会呢,分分钟上千万变动,怎么敢给你电话?”
刘景羽笑完了才道,“今天是刚回来,不如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含光也觉无事,便随口答应了,正好许云深收拾好了,过来道,“可以走了吗?”
含光请他等上一会,自己过去把标签全贴完了,才回来一起上了车,元红也跟了上来,问许云深,“能坐你的车吗?大少爷,我的车送去保养了,今天打车来的。”
许云深自然并无不可,元红又笑问含光,“李姑娘是没买车呢?”
含光摇头道,“我不会开,也还没拿定主意学不学。”
“现在职场上还是要会开车更多机会。”其实这话也没错,就是元红说起来的那个语气有点让人不喜欢。
含光听了只是笑笑,她挺喜欢许云深的性子,也不想在他跟前和元红口角,也懒得搭理她,便主动拉开话题,和元红说道,“说起来,最近我登陆网站,真的发现有好些注册用户也开始上传自己的藏品了。”
“是啊,都还没有开始正式宣传呢。”元红一下也来劲了,和含光讨论道,“就已经有点击量了,注册用户也已经突破千名。其实网站都还在完善阶段,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摸进来的。”
“真的吗?”自己的网站,许云深却表现得比两个员工还陌生,听说了还兴冲冲地在那问呢。元红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大少爷,您几天没上网站了?”
“呃……”就某人心虚的表现来看,含光可以肯定,大概就在她接管了上传图片、文案等活计以后,他就没上去过了。
“会玩收藏的,多数都是有钱人家。”含光其实也好奇这个用户的来源问题,因和元红讨论道,“可能有电脑能上网的也不少?是不是在哪里搜索到了什么的,然后就进来看了?”
“古董文玩多数都是有年纪的人把玩的,只怕未必这么赶时髦吧?”几人走到车边,含光进了后座,许云深本来要去开车的,元红却道,“怎么能让大少爷开车呢?您也后头坐去。”
结果许云深连自己的车都没得开,元红倒是心情好了不少,一路和含光在讨论网站的用户来源,最后下了结论,这是个严肃的技术问题,应该要对网站的ip访问来源做个分析云云。
含光已经知道她不是专业学这个的,对于元红随口便是专业术语,她感到十分敬佩——按她想,元红应该是接到这个任务以后现去进修的。这份能力再历练几年,说不定当高管都够了,就是在古代,也是妥妥儿的贴身大丫鬟料子。和她比,含光自己距离能干真的挺遥远的。
她接连一周都是和许云深在他家附近随便吃点东西当午饭,今天多了元红,行程就有变了,许云深让她把车开到‘公司’去,“你别送我们了,先下车吧,免得到了我家你还要打车过来。”
元红也没抗议,她一下车,许云深明显松了口气,走到驾驶位上坐了,又招呼含光道,“来你坐到前座聊天,坐后面太怪了”
他开上车了,又若有所思,“都到这附近了,不如去吃碗东北凉面吧,还是上次我过来的时候一个朋友带我去吃的,口味特正宗,今天这么热,刚好解暑了。”
许云深的热情大约是这么分配的:画画80%,吃喝15%,其余一切5%,不过即使是15%的热情,他平时会去光顾的店也都有品质保证了,含光觉得跟他混特别舒服,和刘景羽、何英晨等人在一起,他们觉得好的她未必在乎,什么私人会所啊、豪华装修啊、热情服务啊,对她来说其实还比不上一碗美味热汤。在这方面许云深和她的看法比较一致,据许云深说,他在欧洲读书的时候就很少去参加当地的贵族社交圈什么的,大部分空闲都用在旅游和吃美食上了。
“早知道在这附近吃,刚才可以喊元经理一起。”含光随口说了一句。
许云深呵了一声,道,“有她在我可就吃不下了。”
他看起来真是一副不通俗务的艺术家样子,刘景羽认为‘老板’这两个字和他不搭,的确是没错的。含光和他熟悉以后,也觉得叫他老板简直是在玩过家家。唯独到这句话,含光才觉得许云深也不是没有城府,起码在之前的相处中她一点也看不出他对元红的不喜。
“元经理为人挺好的呀。”她说,“就是严肃了点。”
“好是好,但我和这种人处不来。”许云深说,“她就是我弟的爪牙,恨不得时时刻刻管头管脚,把我管住了,连吃一口喝一口都要和他们汇报。你知道元红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含光没有装傻,她好奇道,“为什么?”
“基本上,我们家的人自视都比较高。”许云深一边开车一边说,他嗤了一声,“说难听点,就算失血快死了,也都不愿意输别人的血。要不是现在科技发达了,击破了一些谬论,他们是真的会相信自己从基因上就和别人不一样的。”
说话间,他把车子停好,带着含光往巷子里走去。“我们家还算是有点钱,也勉强说有点历史吧,有这样的想法也就算了。问题是我真不懂外姓人怎么还来捧臭脚,真觉得我们许家人就多么多么不凡了,不摆架子就是自甘下贱了。身家没个三五千万,发家没有一二十年,感觉都不配和我说话似的。稍微友善一点就疑神疑鬼,生怕我要娶个贱民进门,玷污许家的血统了。”
含光忍不住骇笑,“元经理是这么想的?我是一点没看出来。”
“她也未必是讨厌你。”许云深道,“就是怕你生出‘痴心妄想’,又因为这一阵子我们俩同进同出的,怕我‘不甘寂寞’。又找个平民女友,给许家抹黑呗。如果你是个普通员工,她又未必会作践你了,就因为是这样,她才老想要你认清我们俩之间有多远的距离。不过好歹也是受过教育的,不会表现得太离谱,她也怕我发火。”
“这简直和电视剧一样啊。”含光再忍不住笑了,学着许云深的样子,勾着手比了个双引号,“难道她见到你和随便一个姑娘家说话,就怕对方生出痴心妄想来?”
许云深对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了吧?”
虽然说在她那个时代,许家也还算是富贵的,不过含光确信许家人是没有这么牛气轰轰的态度,虽然也有点富贵人家的心态,但起码不会……不会和时代的氛围格格不入到这个地步吧。她道,“可现在风气都这么自由了,难道还要和古时候一样,谈恋爱都要管吗?这哪里管得过来啊,一个大家族多少人呢——”
许云深扮了个鬼脸,“也不是人人都被管的,是我倒霉些。不过其实现在所谓上流社会还是很有无形壁垒的,我也觉得奇怪,都他妈什么时代了,还信什么‘生而高贵’。”
他似乎不欲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含光,“你想要一幅什么样的画?”
含光道,“你还真送我?我一个月工资就四千,你的话总是它的好几倍吧,这加薪幅度合适吗?”
“我觉得合适就合适,”许云深说,“你要觉得不合适,那就给钱吧。”
“强买强卖啊!”含光笑得连冷面都吃不下去了,不过她也明白,许云深一开始可能开玩笑,但后来就是被元红触怒了,现在不收,真就有点不给面子的意思了。“嗯……你画的那些色块类的,虽然挺好看,但我不懂——你会画肖像画吗?”
许云深道,“会啊,这个是基本功,怎么能落下?你要我给你画一幅肖像吗?”
含光扮了个鬼脸,“我有这么自恋吗?”
她想了想,便笑道,“如果我画一幅国画的话,你可以把它改成更写实的肖像画吗?”
“这倒是挺新鲜的。”许云深来了兴致,“试试看呗?——原来你也会画画啊?”
含光谦虚道,“略懂、略懂而已。”
两人吃过饭,许云深问得含光是打算现画,便道,“我记得我们家也有些国画的原料的,先回去看看吧,要有就省得你还再买了。”
说着,便载她回了自己家,却不和以往走一个路线了,而是绕了个弯子,从甬道里走了一段,方才掏出钥匙道,“我早说要在那边再开一个门,一直嫌烦,其实这边和书房就是隔了一堵墙。”
还用他说?含光早就知道了,不过她和这种物件的感应,也就是第一次最强烈,之后只要有准备的话,不过是一开始会有轻微的眩晕而已,现在还能维持着平静。
许云深打开库房门,这里头倒也整洁,架子上摆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画材,看得出来,主人经常过来取放一些东西。他走进去便开始翻找,含光做浏览状,慢慢地走到墙边的一个架子上,道,“这里有好多大箱子,里面也都装的是画材吗?”
“哦,不是。”许云深探头看了一眼,“那都是先祖的一些杂物,一直存放在这里的,我住进来时候就有了。”
“都锁上了呢。”含光道,“感觉有年头了啊?”
“可不是,那个锁感觉都有个一百来年的了。”许云深道,“老家老户就特多这个——哎呀,找到啦。”
主人就在旁边,而且连他都没钥匙,含光都不好表示出更多的兴趣,只能不断对箱子投以依依不舍的眼神,迈着沉重的脚步,和许云深一道出了屋子。
她没有说大话,琴棋书画,是她那个阶层闺秀的必修课,只要会画,这个技艺就不可能搁下,当然画得好不好那是一回事了。含光而且已有八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过那个熟悉的面孔——要不是前世他们家很富裕,有几面玻璃镜子,只怕连真正的长相如何她都不会知道。反正许云深也在画画,她亦不着急,便画得很慢,很斟酌,画了一个来小时,方才得了一半,却已觉得脖子酸了,搁下笔来伸了个懒腰,正好见到许云深在看她,便笑道,“你不画画了,看我干嘛?”
许云深耸了耸肩,把画架转过来对着她,笑道,“你看我画得好吗?”
含光定睛看去,都要呆了一呆——许云深画的是个背影素描,一个少女伏案手执毛笔,正在作画,因为少女作的是国画,本身素描用的又是写实笔法,便形成了很有趣的对比。简单地说,虽然只是素描,但这幅画的确很有意思,而这种意思是她这个外行人也能领悟的。正因为她是画中人,所以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许云深对她身材的精准表现,甚至夸张一点说的话,连气质都能在这几笔里传达出来。
她现在有点理解元红干嘛对送画的事那么气愤了……含光发自肺腑地道,“真的很好啊!——你确定你要送我一幅吗?我怕我的宿舍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说到画,许云深一下就变了,他显得自信而专横,每句话都带了强大的信心,仿佛事实就是如此,“只要在能欣赏它的人手里,它就是幸福的。”
他轻轻地抚了抚画架边缘,敦促含光,“你继续画,别理我了。”
含光只好继续画下去,虽然刚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慢慢地,随着心里回忆的渐渐浮现,她也就画得更顺畅、更专心了。——她不是在画成品工笔,更多的就是打个稿本而已,花了一整个下午,总算是把稿本给打好了,虽然最后许云深忽然又操起相机给她多角度拍照,但含光也懒得去管了。毕竟她现在多少也猜出来了,他似乎是想以这个意象为灵感,画一幅油画。
别人愿意画她,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含光并不打算多管,只是在心里暗暗地希望,最后出来的成果别和许云深最近在画的一样,是那种花花绿绿,扭来扭去的色块就行了……
耽搁了这么一下午,基本已经到了晚饭时分,刘景羽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含光接了说了几句,他便道,“那我来接你吧,你在学校吗?”
“啊……不,”她忽然有点尴尬,“我在许大哥家里……”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刘景羽的声音才响起来,声调倒是没什么变化。“那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