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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雍都到河西,五百里地,快船加飞马,将秦伯薨逝的消息传到大庶长子蒲的手中。
得知此事后,子蒲原本想秘不发丧,逼迫魏军退出河西后再回去。但这时候的秦国还没有商鞅制定严格的户籍和客舍检查制度,晋国间谍遍布秦地,雍城的动荡,很快就传到了赵氏、魏氏的耳中。
河西的形势也不妙,先是少梁城陷落,左庶长子虎被俘。然后是魏曼多亲自在新绛、曲沃、安邑几处,发魏氏之民年十五以上者悉至河西,魏军强渡蒲坂,杀出了一条通道,粮食和援军源源不断送到魏驹手中。
加上右庶长催之甚急,由此导致秦军壮士断腕,放弃优势,全线撤兵。
因为子蒲深思熟虑后,认为丢失河西只是肘腋之患,雍都若乱,却是心腹之疾!毕竟觊觎君位的公子公孙有好几个,虽然秦国一向不封公子,所以他们没什么实力,过去畏惧三庶长之威不敢造次,但若子蒲在外打了败仗,就说不准了。据右庶长说,已经有人联系老公族,在蠢蠢欲动了。
国一日不可无君!攘外,必先安内!
所以先撤兵,让太子即位,稳定政权才是老成谋国的做法。
对这个结果,子蒲心中是万分遗憾的,在留兵三千驻守大荔,带着城内外数万居民渡过雒水的时候,他让御者驻马,下了车,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他眼神中迸发出无数不甘,不舍,不愤,与不愿。仗打到今天可不容易啊,秦军费尽全力,在牺牲极大的情况下重创了魏军,魏驹手下至少两个师丧失了再战的能力。
到了这个地步,再努那怕那么一点点的力,秦军就可能大获全胜!
但终究,因为种种因素,他们功败垂成。虽然秦国尚未完全失去河西,但随着秦人撤军,只要魏氏不傻,这片肥腴的土地迟早会易主。
“吾会回来的!”望着河西,子蒲发下了重誓,“有生之年,子蒲必复穆公之业,再次饮马大河,不然,死则枭首,挫骨扬灰!”
……
听闻秦伯死讯,对此最为欢喜的,恐怕就是魏驹了。
原本被秦人的“泛舟之役”截断退路,受困河西,魏驹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把魏氏的精英全部葬送在这里。幸好运气站在他们这边,随着秦军转攻为守,魏氏不但解除了困局,还有了更多的想法。
“全取河西,振兴魏氏,在此举矣!”
河西九城里,少梁陷落于赵氏,辅氏、王官被魏军占领,还剩下芮、新城、北征、彭衙、汪、邧几处,在子蒲留下的秦军守卒手中。
按照魏驹的想法,他要再接再厉,将大荔、芮两城拿下,然后再与赵军会师于洛水沿线,从而席卷河西。
若能如此,魏氏便达到八十年后,魏文侯派吴起全取河西,全面逼压秦国的局势了。他们将跳出河东一隅,拥有纵深,增加人口土地,也跳出了赵氏对他们的制约,可以自由发展。
然而就在魏驹兴冲冲地将这个计划告知少梁的赵无恤,希望他们再白白给魏氏打一次工的时候,赵无恤却回了他一句话,让魏曼多、魏驹父子目瞪口呆,却无从反驳的话。
“君子礼不伐丧!”
……
“诗曰:不吊昊天,乱靡有定,诸侯交兵,多不得已而为之,闻丧则止,故诸夏之礼,不伐丧吊之邦!”
魏驹看着赵无恤这冠冕堂皇的书信气愤不止,将其揉成一团后扔到地上,冷笑着说道:“这口气,真不愧是晋国上卿!”
赵氏的信使楚隆笑道:“不错,正因为是晋国上卿,主君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是赵氏,还有晋国,所以才会对此尤为重视,赵氏也有难处,还望君子体谅,少梁已拔,只要君子一句话,赵氏随时可以双手奉上……”
魏驹的愤怒,顿时被这番天衣无缝的话噎了。
古时,诸夏邦国相互征伐,当获悉敌国君王去世或国内发生严重灾祸时,一般都不会趁火打劫而要略表哀矜之意。西周五礼之一的凶礼,即要求对他人或别国的各种不幸事件要进行悼念、慰问、互助。到后来,不仅是中原,就连蛮夷之地的诸侯国也渐渐接受这种规则。如楚共王伐陈,即“闻陈丧而止”。
而违反这条规矩的人,至少在表面的舆论上,会遭到国际社会的唾弃,比如(公元前558)楚共王去世,吴国便不顾“礼不伐丧”的惯例,竟然兴兵伐楚。北方中原的君子认为吴国的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晋国还在召开盟会时加以指责,同时认为吴国之所以出兵不利,正是因为昊天也对这种行为愤怒的结果。
但那个温情脉脉的古典时代已经悄然而逝,特别是在吴师入楚和晋国六卿大战后,原有的国际秩序彻底礼崩乐坏,怪现象层出不穷:赵氏父子一国二卿,曹国驱逐了国君,废除了君主制,宋国牝鸡司晨,宗教跃居政权之上……
真要算起来,对春秋礼乐秩序破坏得最严重的,恰恰是赵氏政权,在他们内部,本来只教公孙卿大夫子弟的官学彻底沦落为有教无类的私学,行伍老卒立功后能与宗室家臣并列,商贾百工对赵氏有贡献的,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庙堂之内,成为大夫。
所以赵氏被克己复礼的孔丘批评也最多,但就这么一个以破坏旧制度,建立自己新秩序为乐的政权,今天却突然讲究起“礼不伐丧”来,你敢信?
反正魏氏是一点都不信。
“明明应该趁乱侮亡才对,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楚隆下去后,魏驹恨得直咬牙,连连砸了好几个案几和烛架,赵氏这是明摆着不想继续为他们家火中取栗了。但他也没法说赵氏的不是,首先盟约里说好了,攻击河西时,魏为主力,赵韩为辅佐,赵氏帮他们打下了最难攻的少梁城,并且愿意交给魏氏,任务已经完成,赵军打道回府没什么问题。
加上赵无恤言之有物:赵氏是大国上卿,是诸夏的主盟者,要是干出乘丧而伐的事情来,还怎么做诸侯楷模?非但如此,他还要穿上丧服,为秦国降衰,朝着西方哭几声呢!因为礼制规定,凡是诸侯的丧事,异姓的在城外哭吊,同姓的在宗庙哭吊,同宗的在祖庙哭吊,同族的在祢庙哭吊。
算起来,赵氏与秦公室属于同宗,拥有一个祖先,除了遥祭外,赵氏还得派使者去秦国的少昊庙、伯益庙、飞廉庙哭丧!
亲亲戚戚的,人家遇到丧事,我实在拉不下脸打上门去啊!
于是就在秦军主力西撤之既,赵无恤派了位使者去雍都慰问,同时与秦国商量赎回他们左庶长之事,赵秦两边眉来眼去,突然就恢复了和平。
对此,魏曼多和魏驹只能暗地里骂赵无恤几声,却不能公开反对他的做法,父子俩发现在打了秦国后,自己已经进退维谷,前面是难缠的秦人,后面是陪着自己捅了马蜂窝一棍就撤的“队友”,单独对付秦国勉强,若同时与秦、赵为敌,魏氏必亡!所以对赵氏,就算知道他们耍了花招,魏氏也只能陪着笑脸伺候着,一切等打完河西再说……
因为舍不得河西之利,魏氏装聋作哑,就当不知道秦国有丧事,不知道晋国的执政已经与秦化干戈为玉帛,继续对雒水诸邑用兵。赵无恤心照不宣,也没有强制魏氏罢兵,大打出手后,秦魏再和好已经不可能了,为了河西这块肥肉,双方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留守的秦人抵抗顽强,河西的战事,只怕会一直打下去……直到西风压倒东风,或者东风胜过西风。
魏氏的攻势很猛烈,而秦伯死后秦国朝堂的震荡迟迟没有结束,到了五月中旬,大荔陷落,河西南部已经完全被魏军控制,重心开始转向北方,魏驹打算以少梁作为据点,拔除北征、彭衙等城邑。
然而当魏驹带着军队去接收少梁时,却再度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昔日一度繁华,也算雍州大邑的少梁城,如今却成了一座鬼城,街巷空空如也,只有几只野狗钻来钻去,而府库里,连一粒粮食都没剩下!
赵氏轻轻地来,重重地走,城中的民众、粮食,尽数被带往楼、离石、蔺三县,充实那里,为进一步开拓上郡做准备。他们挥一挥衣袖,只给魏氏留下了一座满是残垣断壁的空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