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睡意浅淡的南姗,挺想拨开萧清淮的胳膊,却又怕吵醒了他,故而不敢随意动弹,明黄色的腾龙纹案帐子在明珠的映衬下,微微有些晃眼,南姗既睡不着又不能翻身,着实有些不爽,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不料,这么一点小小的动静,也将萧清淮从梦中惊醒。
“怎么还没睡?”萧清淮略有些迷糊的声音响起,不待南姗吭声,又自顾说下去:“不都睡了好几天么,还没适应习惯过来?”将躺在怀里的南姗搂得又紧些,萧清淮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快睡吧,夏日夜短,晚上歇不好,白天又该没精神了。”
南姗在萧清淮胸口拱了拱,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在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轻拍哄睡动作中,缓缓入眠,萧朝的皇帝守孝礼法,是以月代年,萧清淮服满三个月孝期后,才将南姗从东宫迁搬到勤政殿,然后,换了新地方睡的南姗,认床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明,南姗茫然地睁开眼睛,身边已空空如也,起床梳洗后,因萧清淮还未下早朝,南姗便在勤政殿的后殿闲着散步,最后在一处雕栏画栋的彩廊下驻足。
“发什么呆呢。”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萧清淮,单手负背走近南姗,所戴冕冠上的十二旒白玉珠,碰撞之声清脆悦耳。
南姗伸手指着一截彩廊,道:“十七年前,我曾在这里见过你,你就坐在那廊上,看着天空发呆。”萧清淮眸光柔了柔,接口道:“那时候正是冬天,雪后初晴,你穿得圆滚滚的,像一只小胖猪。”南姗弯了弯嘴角,又道:“去用早膳吧。”萧清淮牵过南姗的手,携着她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已两岁过半的萧明崇,歪扭着不太标准的动作,给萧清淮和南姗行礼问安,嗓音细嫩,吐字如珠:“给父皇、母后请安。”
南姗冲萧明崇招招手,萧明崇兔子般蹦跳着扑到南姗腿边,奶声奶气的甜语道:“母后,我想和哥哥玩儿。”南姗拧了拧萧明崇的小鼻子,温声道:“才一睁眼,就又惦记着玩儿,你三个哥哥都上着课呢,崇崇,先乖乖吃饭,待吃了饭,母后带你到外头玩儿。”勤政殿是历任皇帝的寝殿,前殿通常做办公会臣的御书房,后殿才是晚间正经歇息的地方,不懂事的小孩儿,玩闹起来无法无天,未免扰了萧清淮的清静,南姗通常都带萧明崇到别处玩儿。
“看日头,今儿个天会热,又不像前两天阴天有风,就别出去逛了。”萧清淮瞄着唇红齿白的小儿子,见他生得愈发粉雕玉琢,灵动可爱,不觉温软了神色,唤道:“崇崇,过来,叫父皇抱抱,看看又长了几斤肉。”
萧明崇被搬到他老爹的大腿上后,嗓音软软的委屈:“父皇——”
自打萧元德开始毒发病重,萧清淮便常留宿勤政殿照顾,加之朝政繁冗忙碌,能挤出来陪老婆孩子的时间便更少,今年暮春时节,元启帝萧元德驾崩,一连数月下来,萧清淮一直心情郁郁,极少展露笑颜,又因常在勤政殿守孝办公,与萧明崇也少了许多天伦共处,小孩子最是敏感,不免觉得受了冷落,虽然南姗一直给萧明崇描补‘你爹爹非常忙’。
萧清淮摸了摸萧明崇的小脑瓜,眼神柔和,声音低低的温暖:“崇崇,父皇今天不忙,待吃完饭,爹爹来陪你玩儿。”萧明崇亮晶晶的眼珠子忽闪忽闪,明显兴奋起来,双腿不自觉开始扑腾甩动:“我要玩踢球球,我还要玩捉迷藏——”
南姗将一碟儿小包子推过去,眉眼弯弯道:“崇崇,你父皇最喜欢吃小包子。”萧明崇倾了身子,一手抓住一个包子,就往萧清淮嘴边塞,嘟着粉润的小嘴巴道:“父皇,吃包子。”萧清淮就着萧明崇的小手咬住包子,微微而笑:“崇崇真乖。”
夜灯盈盈,南姗还精神万分地翻着账册,萧清淮却已搁下笔早早收工,提着笔毫的南姗奇道:“今日怎么这般早?”萧清淮起身下地,走到南姗身边坐下,夺走她手里的毛笔搁回笔架,温声恬淡:“今晚月色不错,咱们出去散散步——”南姗略傻眼地被拉了出门。
正值月中,月光柔媚,淡淡撒下一层银色的薄辉,脑门冒冷汗的小包子,拎着灯笼在前引路,他的个乖乖咧,陛下和皇后出来散步,却不吩咐他往哪儿散,反叫他随便引路导航,呃……
东宫依旧灯火通明,它现在的主人是萧明昭,虽然萧明昭并未被明旨封为太子,皇上和皇后突然夜临东宫,宫女和太监乌压压跪了一地,进了大殿,云芳亲自奉上两碗茶,萧明昭瞅瞅神色清俊的老爹,又看看着装简单的老娘,略感意外的问道:“父皇,母后,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萧清淮端起茶碗,浅浅呷了一口:“来瞧瞧你有没有偷闲躲懒,太傅留的功课可做完了?拿来给父皇瞧瞧。”
快十岁的萧明昭颠颠地将功课捧给老爹,南姗则揽了萧明昭在侧,揉揉他的脑袋瓜,温声嘱咐:“功课既做完了,就早些歇着,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给累着了。”唉,可怜的娃儿,早上不能多睡,晚上还得顶着蜡烛做功课。
萧明昭轻轻‘嗳’了一声,眼睛却直往萧清淮的脸上瞟,萧清淮有过目不忘之能,检查起儿子的功课,也有一目十列之速,稍倾片刻,萧清淮便搁下萧明昭写的功课,言道:“早点歇着。”随即,又扯了南姗起身离开。
从勤政殿溜达到东宫,再从东宫溜达回勤政殿,因还在热燥的夏季,终于结束散步之旅的南姗,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便去了净房再沐浴一回,待回来之时,散着长发的萧清淮半靠在床头,双目静静地瞌闭,南姗将寝殿中各处烛火吹熄,只余璧角的夜明珠,散发着袅袅柔和的光芒。
解下悬挂而起的帘帐,南姗轻轻翻爬进御榻里侧,摇了摇闭目养神的萧清淮,低声道:“皇上,别坐着了,躺下歇着吧。”萧清淮睁开眼睛,将南姗拉到怀里,一只手顺着里衣的胸襟摸了进去,温热的呼吸亦扑簌在脖颈,南姗缩了缩脚趾的功夫,已被萧清淮密密地贴压住了。
“近些日子,我心情不好,朝事又多。”萧清淮抚了抚南姗的鬓发,语气中颇有歉意:“都没怎么顾上你和儿子们……”
南姗掩住萧清淮的嘴,低声道:“皇上不用说了,我都理解的。”萧清淮所说的时间段,是从去岁萧元德身体突然不好开始,毒发,病逝,丧仪,孝期,一连串的事情下来,着实耗了萧清淮许多心神。
萧清淮搂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静静道:“除了江山天下,我就只有你和咱们的四个孩子了……睡吧。”语声渐低,左手却熟练地拍着南姗的后背,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
当京城又一次飘起鹅毛大雪的时候,南姗正缩在温暖如春的宫里,搂着萧明崇教他背书,童音稚朗清脆,听着十分悦耳,芍药轻巧地挑开帘子,对南姗福身行礼禀告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身边的汤公公说,让娘娘到前殿去一趟。”
南姗应一声知道了,然后眸光一转,从干果碟子里抓了几小把瓜子,塞到一个大号的绸缎荷包里,又附耳萧明崇,嘀咕了一串话,然后眉眼弯弯地问道:“崇崇,母后给你说的话,记住了没?”
萧明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玉白牙齿:“记住了!”
御书房里,地龙烧的十分温暖,商谈完国事之后,南屏被嫡亲的皇帝妹夫留下,说皇后许久未见家中亲人,甚为想念,叫他留着略叙叙话,等了一会儿,却见一个裹着狐裘的白玉小娃娃,揣着一个绣黄梅花的荷包,蹦蹦跳跳跑了进来,一溜烟蹿到皇帝身边,弯着漂亮的大眼睛,甜甜地唤道:“父皇!父皇!”
萧清淮将萧明崇抱起来,放到腿上搂着,见后头没人跟进来,心中奇怪,不由低头问他:“崇崇,你母后呢?”
外头虽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不过,从后殿到前殿自有宽阔的游廊相连,是以萧明崇身上并无落上一点凉雪,自打住进勤政殿后,萧明崇已成了亲爹亲妈的传声筒,若是到午膳时辰萧清淮还没回来吃饭,萧明崇便会扑腾着奔向前殿,将埋头办公忘记时辰的老爹扯回来吃饭。
“母后说,父皇偷吃了她剥的瓜子,现在还生气呢,不高兴来。”萧明崇糯声甜气的说道,又将手里揣着的梅花荷包,递给和颜悦色的老爹,继续传达母亲的话:“母后说,要是父皇将荷包里的瓜子全剥好还给她,她就不生气了。”
南屏极力忍住要破唇而出的笑意,只能装嗓子痒的握拳在唇边,低低清咳两声。
萧清淮冷不防幼子蹦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由黑了黑脸,咬牙唤道:“包子!你让哪个糊涂东西去传的话!”他就不相信了,如果南姗知道,叫她过来是见她大哥,她会整这么一出。
大冬天冒冷汗的小包子,忙应道:“皇上别动怒,奴才亲自去请皇后娘娘过来。”说完,就一溜烟小跑向后殿,出门的时候,顺便狠狠瞪了一眼汤圆,低声啐道:“你个笨蛋东西,是怎么传的话!”
小包子溜去将功补过了,萧清淮将幼子递来的荷包,接了再放到御案上,捏捏萧明崇肉嫩嫩的脸蛋,又道:“方才和母后在做什么呢?”萧明崇靠在老爹怀里,喜笑颜开道:“母后在教我背书……”朝门口的方向瞧了瞧,萧明崇眨巴眨巴眼睛,接着道:“父皇,母后是不是一会儿就来了?我躲起来,叫母后找不到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