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一连打转十日后,南姗重新踏足京城的地盘,入内城之后,遂与去吏部衙门的老爹分道扬镳,和南笙哥哥先行打道回府,兄妹俩回到南府的第一件事,是要给南老夫人磕头请安,只是刚进内院,便被特意守在院门口的旺财媳妇告知:“请五少爷安,请十一小姐安,老夫人这几日病着,这会子才进了药睡下不久,少爷和小姐还是晚些时候,再去探望老夫人罢。”
南笙玉树临风地站着,蹙眉问旺财媳妇:“我和小姐出门前,老夫人身子不还好好的,怎么会病了的?大夫诊治后怎么说?现下可好些了?”
旺财媳妇垂眉答道:“许是夜里着了些凉,老夫人身子略有些发热,大夫开了几服去热药和保养药,老夫人吃了之后已大好,不过大夫嘱咐,还需在床上将养些日子。”
南笙‘噢’了一声,又问:“老夫人病着,都谁在床前伺候?”
旺财媳妇展眉答道:“陪夜的是三夫人和三少夫人。”略顿一下,又补充道:“大夫人要照看小少爷,二少夫人才出月子,十少爷也病了,二夫人要管家理事,又要看顾十少爷,几位主子是白日轮流在跟前,九小姐她……又被关禁闭了。”
小南梵病了?南娆又被关禁闭了?
南姗摸了摸衣裳袖口的繁复刺花,道:“老夫人既已歇着,我和哥哥便不去叨扰祖母了,待老夫人醒了,有劳妈妈派人告知一声。”
待见到温氏时,南姗用扑抱的热情方式,表达对麻麻的想念之情:“娘,女儿好想您呀。”
温氏揽着女儿慈和的微笑,摸着蹭在肩头的脑袋瓜,南笙身姿挺拔,对温氏拜了礼,随即很无情地指摘南姗:“娘,您别听妹妹瞎说,您不知道,若不是有爹爹催促,姗姗可是玩得乐不思京了。”
南姗对南笙撇嘴,辩驳:“谁瞎说了,我每晚做梦,都会梦到娘,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若不想娘,会总梦到娘么?”在温氏的肩窝又蹭了蹭,问:“娘,梵哥儿病了么,好些了没?我去看看他罢。”
温氏摁下闺女要起身的动作,柔声道:“别忙着去,梵儿好多了,现在正睡着,别吵了他,你老实坐着,先给娘说说,你大哥哥一家在临州可好?”
坐下饮茶的南笙笑道:“娘别着急,听孩儿慢慢给您道来……”
南笙言辞细微,讲述临州行的所闻所视所感所想,南姗挨靠在温氏身旁,吃着香茶,尝着点心,时不时对细节加以补充,南笙说南屏身体康健,为官颇受好评,南姗就添上一句,大哥哥愈发精神俊气,当地百姓都夸大哥哥是个做实事的官儿,南笙说萧清湘这次怀孕略受罪,未来小侄儿有点闹腾,不过现下已好多了,南姗便给自己脸上贴金,笑眯眯解说,未来小侄儿一定是听她讲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入了迷,这才安静下来的,南笙顿时哼笑鄙视之,南姗继续厚脸皮自夸:“娘,您不知道,大嫂嫂听了我在外头逛的光景,都恨不得跟我出去走两圈呢,她整日憋在屋里,早快闷坏了,偏大哥哥管得紧,不让她到处乱走……”
温氏拿帕子掩嘴轻笑:“你大嫂嫂没嫁来咱们家前,常跟着王爷王妃游南走北,如今有着身子,自不能随心乱走了……你大哥哥夫妻和睦,娘也就放心了。”
讲完俩大的,南姗再爆料俩小的:“小芙儿也长高了不少,我在临州住的这段日子,她天天和我一块睡,我的个小乖乖,娘,小芙儿的睡姿,女儿可真不敢恭维,我俩睡得时候,分明是一人一个被窝,第二天我一睁开眼睛,她不仅钻到了我的被窝,还手脚并用地缠着我,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钻过来的……”
南笙忍俊不禁,指着南姗笑:“姗姗,你还有脸说小芙儿,你小时候的睡姿,哥哥我也不敢恭维……”望着温氏,直笑得合不拢嘴:“娘,您还记不记得,妹妹小时候睡在摇床里时,常自个迷迷糊糊就头脚颠倒了个。”
温氏含笑不语,南姗粉面带怒,斥道:“你胡说,我才没有呢!”
南笙嗤笑一声,白了南姗一眼,悠悠道:“我胡说?我证人多的是,那一回,爹爹坐在你的摇篮边看书,本来你的头是挨着爹爹坐的那一边,爹爹看书入了迷,等放下书时,一抬眼,一扭头,发现你的脑袋,变成了你的脚丫子,本来爹爹是要摸你脑袋的,结果,改成挠你的脚丫子了……哈哈……”说着眉羽翻飞,神采飞扬道:“你若不信,便亲自去问问爹爹,看我是否有胡说?”
——哥们,你又歪楼了!
南姗瞪了南笙一眼,道:“小哥哥,我这正说小芙儿呢,你扯到我身上做甚么?”
南笙笑着哼了哼:“小芙儿的睡相是否糟糕,我不知晓,我只知道,你糟糕的睡相,大伙儿是有目共睹的。”
南姗握起两只白玉似的小拳头,怒气冲冲起身杀向南笙,将他当成脏衣裳,锤了个咚了咚了个呛,南笙边举臂躲闪,边戏谑得威胁道:“好妹妹,你就这幅疯丫头模样打我罢,倘若爹爹见了你这样,铁定赏你十板子,教导你什么叫做闺秀淑女。”
南姗住了手,却哼了一哼:“只要你不到处嚷嚷,谁不夸我是名门闺秀。”言罢,步伐甚是淑女地坐回温氏跟前,笑不露齿:“娘,女儿方才失态的模样,您可千万别跟爹爹说啊。”略苦着脸道:“爹爹说我顽野了,让我回京后好好收性子呢。”
南笙哈哈一笑,落井下石:“什么好好收性子,是要好好收拾你一顿吧。”
温氏听着儿子和女儿言语争锋,也不皱眉生气,只微笑倾听,待听到老公要整治闺女时,才轻捏捏南姗的脸,白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汁水来,笑问女儿:“姗姗功课没做完?”
南姗不由惨呼,相当痛心疾首:“哪有,我每日都按时临字,就是在赶路期间,也没落下过一天,给娘绣的帕子,给小哥哥做的荷包,还有给爹爹纳的鞋底,我全都做完了,我还额外多编了好几条络子呢。”——压根超额完成任务了有木有!唉,遇上个不爱表扬儿女的爹也就罢了,偏她老爹还是个鸡蛋里爱挑骨头的,对自个唯一的闺女尤甚。
南笙、南姗和温氏月余未见,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才各自离去,南姗赶路之时,但凡有了累意困劲,径直就倒在车厢里歇睡,是以经过十来日的长途跋涉,也不十分乏倦,这会子精神仍好,回到自个的屋子后,颇有兴致地听董妈妈讲连载广播剧‘南府日常’。
正式开讲之前,董妈妈坐在小炕桌一侧,轻呷了一口热茶,眉花眼笑地赞道:“哎呀,好清鲜的茶。”
正低头摆弄箱笼的夏桂直起腰,捧出一只红木锦盒,笑着道:“妈妈有所不知,您现在喝的茶,是咱们同小姐在临州时,一道在茶园里新摘新炒的,自然清鲜无比,噢,对了,小姐也给妈妈留了一罐,您老带回去细细品。”说完,捧着盒子走到里间搁东西去了。
董妈妈慈祥地望着南姗,灿笑如菊:“劳小姐心里惦记着老奴……小姐想先听哪头的?”
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纸,暖暖的洒在脸上,南姗歪倚在靠枕上,舒坦地叹了口气,笑眯眯道:“妈妈,您先说说三叔那房吧。”
董妈妈放下手中茶盏,清咳了两声,道:“三老爷……新纳了一房姨娘。”瞅着南姗颇为好奇的目光,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本是好人家的闺女,因家里遭了难,才给三老爷做了妾。”
妾这种身份的女人,南瑾老爹是没有的,不过,他曾有两个老通房丫头,南姗很少见她们,数年前,两人已先后病故,但,妾室这个职位,南姗还是蛮熟悉的,原因无他,南珏大伯和南琦三叔俩人皆有数个,南珏大伯为了传宗接代,南琦三叔则是贪新恋嫩的缘故。
南姗眨巴眨巴眼睛,言辞模糊地低声问:“那……三婶她……”可有闹腾?啧,她是挺想明着问叶三婶可有哭闹,可惜,这样的问题,未婚少女是不好直说的。
董妈妈嗔瞪了南姗一眼:“还是小孩子家家的,偏爱听这些个事儿。”
南姗大呼冤枉,这里既没有卡通动漫,又没有欧美大片,国政大事轮不到她评价品说,各家的日常新闻都要靠道听途说,若连自家高门大院里的事都不能听,难道她的耳朵功能只能像只摆放的花瓶呀,再说,她已经很含蓄了好不好,生长在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下,每逢有丫鬟晋升为妾室,之前的林氏或是叶氏三婶,总要不悦地闹腾几日,她已见识过数次了,按正常逻辑来讲,南琦三叔新人在怀,她问下叶氏是何反应,不是挺正常的事嘛……
南姗囧囧道:“我只是想知道三婶是否生气……”
董妈妈轻轻哼了一声,道:“哪个爷们讨小,正房夫人会不生气……”看着南姗亮晶晶的眼珠子,终是低声说了些许,满足南姗的好奇心,却有个欲扬先抑的开头:“小姐渐渐大了,眼看着就要独住管事,这些事听听也无妨,但切不可在外头随意置评,可记住啦,不然,夫人那里老奴可不好交代……”
见南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下,董妈妈才道:“新人进门后,三夫人赌气,不肯喝新人敬茶,闹得三老爷好大一个没脸,僵持了半个来月,现在已好多了。”
董妈妈说得相当有分寸,半点不讲成年男女那档子事儿,像三夫人闹得三老爷没脸,于是三老爷也不给三夫人好脸,夜夜宿在新人房里,三夫人又气又怒,白日时常发作新人,三老爷偏又护着新人,把三夫人气了个半死,二十来年的老夫老妻,又大张旗鼓打起了擂台,好在三夫人跟前有婆子劝说,三夫人先服了软,三老爷就坡下驴,这一场风波也就不了了之。
南姗却忍不住嘴角抽搐,暗暗腹诽董妈妈,您老就这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连半个禁忌词汇都无,还那么千叮万嘱的,她就是想随意置评下,只怕还得发挥点想象力……
简略说完三房当家老爷的‘新’日常,董妈妈继续叨叨道:“三夫人和三老爷僵持那半个月,克扣着房里姨娘和庶子的月钱不发,也闹腾了小两日,三夫人的长媳妇脾气可真厉害,仗着娘家的威风,把斐少爷管得死死的,七小姐在襄中伯府许是过得不好,正怀着身孕呢,这一个来月,就回来娘家哭了两回,敬少爷这回考童试,过了第一场,第二场又落了,唉……”
讲广播剧的都唉声叹气了,南姗听得也叹了口气,略无语地问:“妈妈,府里就没有高兴点的事嘛。”难不成一回家就不能将舒坦的心情进行到底了么!
董妈妈又笑道:“怎么没有喜事,前些天,才给孙少爷摆了满月酒宴,难道不是大喜事一件?”
南姗吃了两粒葡萄干,忽想起一事,奇道:“妈妈,我进门时,听旺财媳妇说九姐姐又关禁闭了……她又怎么啦。
董妈妈颇没好气道:“别提了,这位小姐真是位活祖宗,不是老奴在人后诋毁她,她在南家长了十来年,不提给家人争光长脸,起码也规矩本分些不给家里抹黑,以前的事就罢了,她如今可更好了,净日的打这个骂那个,长辈们稍有训斥责骂,便哭天抹泪‘欺负她是个没亲娘的,这府里的上上下下全都瞧不起她’,这不,对大老爷给她订的亲事,满心不乐意,老夫人那里她不敢闹,二夫人又不理她,就日日在大夫人房里哭嚷不休,吵得小少爷哭个不停,大老爷恼了,便下令将这位小祖宗关了起来。”
南姗默默地听着,董妈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接着道:“这位小姐哪肯就范,先是在屋里闹,大老爷不理她,就开始绝食绝水,大老爷火了,就放了狠话,说她这个不孝女死了他还清净些,三小姐得了信,又去求了老夫人一回,反被老夫人骂了一顿……婚姻大事,自来都是父母之命,那九小姐也是个不知羞的,竟自个跑来找二夫人央告,求给她找个好婆家……”
南姗闭着嘴巴,不插一言一句,听董妈妈说得唾沫横飞:“她还拿三房的七小姐做例子,说都是南家的嫡出小姐,她就能嫁入高门大户,她难不成还说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为何偏要屈就舅舅家的一个庶子,肯定是大夫人撺掇大老爷糟践她……呵,大户人家讲究的是娶妻娶贤,七小姐品貌德行皆可,又有三夫人置办的丰厚嫁妆,唉,只是可惜了,偏说给了邓伯爷家,谁家寻姑爷娶儿媳不细细打听后辈的品性,三夫人也操之过急了些,三老爷他……哎,老婆子说远了,说远了,小姐还小,这些事还听不得……”
已扯了不少闲话,董妈妈起身下了地,笑道:“小姐一路风尘归来,就算不累,也到床上去躺会儿去罢,若是老夫人那头或是小公子那里有来递话的,老婆子再叫小姐起来。”
暖暖的阳光打在脸上,南姗正晒得舒服,懒得挪窝,便道:“不去床上,我就在这儿晒会太阳。”
董妈妈笑道:“也成,那妈妈给你盖条厚毯子。”
这时,有门帘被挑开的声响,接着屏风后头响起脚步声,很快转出夏枝的身影,笑道:“小姐,奴婢正收拾您带回的那盆素心兰,小公子那里的春蕊姐姐过来说,小公子睡醒了,听说小姐回来了,正高兴地等着见小姐呢。”
董妈妈手里的绒毯才展开半幅,只给南姗搭了下半截,南姗冲董妈妈一笑:“妈妈别忙活了……”又抬眼对夏枝道:“把给梵弟弟的礼盒带着。”说着,已坐起身来,穿上精美的小绣花鞋,朝外走去,夏枝携了一方紫檀木盒,急追几步跟了上去。
南姗和南梵都住在温氏的大院子中,不过走了小半会功夫,进到屋子里的南姗,便抱上了肉嘟嘟的可爱胖弟弟,柔声哄问:“梵哥儿怎么病啦,好点了没?”
南梵只穿着雪缎子里衣,白白嫩嫩的脸蛋上,精神气色稍显不足,还略有些蔫蔫的,乖巧地叫了一声:“姐姐。”两只胖爪子挠攀住南姗的腰,嘟嘴道:“姐姐怎么才回来呀。”
南姗忍不住揉揉胖弟弟的脸蛋:“梵哥儿想姐姐啦,姐姐也可想梵哥儿啦……梵哥儿猜猜,姐姐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南梵眼睛一亮,揪着小眉头想了想,却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生病的小盆友是不好捉弄的,南姗看了一眼夏枝,夏枝忙走近床前,打开怀中抱着的木盒子,捧到南梵眼皮子下,南梵喜声道:“是马!”
盒底一共摆了五只马,皆由陶瓷烧制,触手光滑,做工精致,南姗从盒中拿出的一只,是一匹红鬃烈马,呈奔腾跳跃之状,南姗将陶瓷马搁到南梵手里,和声笑道:“梵哥儿属相是马,过几天就到五岁生辰了,姐姐送你五品陶瓷马,你看,颜色有白马,有红马,有黑马,梵哥儿手里这只在奔跑,那匹白的在仰天长啸,那匹棕的在甩蹄子,好不好看?”
南梵低头翻腾着正奔跑的红马,高兴道:“好看,我最喜欢马了!”
南姗再揉揉胖弟弟的大脑袋,笑道:“好啦,梵哥儿,这五匹马都是你的,现在先不忙着玩,等你病好了,咱们再慢慢玩,姐姐喂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南梵将红陶瓷马放回盒子,应声道:“好。”
夏枝将盒子盖好,交给春蕊去收着,春芳递了只碗给南姗,南姗拿汤匙搅着香喷喷的粥去去热,南梵靠在大枕上头问:“姐姐,怎么爹爹还没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