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一身打扮十分亮丽,翠色的斗篷滚着银狐毛边,蓬松狐毛衬着红蕊蕊粉颊,煞是好看。
司棋笑着上前行礼,很捻熟接过探春披风。綉橘随即递上手炉让探春捧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想来探春是迎春房中常客。
曹颖变成迎春三日,探春是不怕沾染病气第一人。
曹颖不由心生一股暖意。
三姑娘长相实在不错,身材高挑,柳眉杏眼,粉面桃腮,悬胆鼻小巧直挺,鸭蛋脸颊尚未褪尽婴儿肥,樱桃小嘴胭脂色。
她进得门来,脚步轻快,明亮眸子冲着迎春盈盈笑着。一看之下,曹颖顿生亲近之心。抛开她求荣不认生母这一污点,倒是个让人赏心悦目小美妞!
迎春伤风畏寒,綉橘司棋也不许她早起,也是探春来的忒早,迎春只好靠着引枕看着妹妹笑:“三妹妹快请坐!”
探春倒不跟迎春生分,笑盈盈挨着迎春坐了,一双好看的水杏眼里满是关切:“二姐姐觉得怎样呢?”
“劳烦三妹妹记挂,我好多了,只是他们不许我下地,躺得身上骨头疼啊!”
探春一笑,玉手搭上曹颍额头:“丫头们是紧张姐姐,盼着姐姐早些好!”
曹颖畏寒,探春手指冰凉凉的,很不舒服。遂借着吩咐綉橘,偏开额头:“给三妹妹上茶!”
探春的声音里透着欢喜:“二姐姐要快些好起来,老祖宗天天念叨,说让迎丫头好生歇息,日进寒冬腊月,天气寒冷,多将养些日子再出门,才刚还嘱我说,不要打扰姐姐歇息,姐姐需要什么,直管告诉人去要。”
探春声音脆亮圆润,听着真诚舒坦,曹颖脸上带了笑:“老祖宗可好些?烦请妹妹代劳,回头替我跟老祖宗请安问好!”
探春抿嘴笑:“二姐姐怎的说话这般客气起来了,咱们血脉至亲,一切都是该当呢!”
言罢这话,探春掉头细问綉橘:“二姐姐昨晚可睡得安宁?夜里吃了几遍药?我昨儿去了庙里,不及问太医,太医怎么说呢?”
“回三姑娘话……”
綉橘便将迎春的境况细细回禀一便。司棋则在一边补充綉橘遗漏细节。
探春听了微笑额首:“这回二姐姐病好,全仗你们两个丫头服侍的好。”
探春如今很受嫡母器重,正帮着二太太打理庶务,在府里甚有面子。府里奴才惯会捧高踩低,对三姑娘跟前丫头也高看一眼,老远见了便热情洋溢的招呼。
迎春的境况正好相反,身为继母邢夫人不仅不替迎春撑门面,还动不动下她面子。嫡亲嫂子琏二奶奶也不亲近,在府里跟那府寄居惜春一样可有可无。司棋綉橘这些丫头,也不知道受了许多排挤。
而今她们得了当家姑娘夸赞,府里人也会高看一眼,今后办事也方便些。两丫头欢喜得紧:“婢子们伺候好主子,本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姑娘一提。”
探春笑道:“难得你们能说出这话,这些日子你们辛苦我跟四妹妹二哥哥都看在眼里,老太太、太太也都知情,前儿太太还说了,凡这屋里服侍的,俱有赏赐!”
绣橘司棋两个这些年见的多了,也不缺这一二两赏银,倒是探春一番话说的实诚,她们听着心里舒坦。笑微微直道不敢当。
恰好小莲花自厨房提了食盒回来,小丫头闻言高兴坏了,府里最低赏赐也是二两银子呢,自己月钱只有五百铜板,这若是得着个五两荷包,可抵得自己一年的工钱了。
小莲花顿时把眼睛笑成弯月牙,似乎怕人反悔一般,忙叨叨要给探春行礼道谢,不防头手里提着食盒呢,错手间差点就跌了。
亏得司棋眼疾手快,将着小莲花得手将食盒接住了,心头着恼,在她额头狠狠戳一指头,低声叱道:“再没你这骨头轻,砸了姑娘燕窝粥,卖了你也赔不起!”
小莲花儿自来贾府便跟着司棋,知道犟嘴只有吃亏,忙着贴首附耳只认错,司棋这才恕了她:“在这屋里要记得一点,天大事情没有姑娘事情大。”
小莲花诺诺应了。司棋这才罢了:“快把粥用银吊子温着,别凉了!“
小莲花儿知道这便是揭过去了,冲着司棋扮个鬼脸,忙活出去给她那一般子小姐妹们传话去了。二两银子啊,能卖多少糖果吃啊!
迎春这些日子闷坏了,很乐意有人来说话,恰好探春谈性正浓,正是两好合一好了。
探春从可卿的葬礼如何热闹,说道府里人情往来,再到府里年货备办,家里管事娘子,媳妇子刁钻啥啥,她自己如何处理啥啥,只是高兴不了。
迎春听得高兴,綉橘司棋也不忍打断。
这边探春的丫头翠墨,却着急的很,二太太等着姑娘回去看账本呢。她们已经饮完三盏茶,吃完了一碟子大枣,又磕了一碟子瓜子儿,姑娘还不动身。
无奈探春不是迎春那般好性子,她虽是大丫头也不敢公然打断,又怕回去二太太责难,于是乎,三番两次咳嗽起来。
当翠墨又一次咳嗽之后,探春终于起身告辞了:“老太太自那日过府去,回来一直不大好,吃着药,太太昨日回来也累着了,今日要请平安脉。宝哥哥凤姐姐昨夜都歇在庙里,家里大嫂子一个人照管不及,既然二姐姐这里大好了,我就先去太太那头了。”
探春满嘴道理,满眼情意,真乃八方周全,曹颍唯有佩服,岂有异议:“妹妹自便!”
临行,探春又吩咐綉橘说:“凤姐姐不在,太太这一项累得慌,难免一时不周,二姐姐这里缺什么直管告诉我,我去给太太凤姐姐提个醒儿。”
綉橘司棋忙应了。
探春出得门来,却见迎春的奶娘奶嫂,满面堆笑凑上来请安问好。蓦地想起传言,说着婆媳时常拿捏二姐姐事情,因笑道:“各位妈妈姐姐都是好的,只是我个是偏心的,但凡二姐姐说出你们一个不好,我虽不能责罚你们,确是会如实回禀太太老太太,倒时候大家没脸可别怨!”
李妈妈闻言不免多看这位二房三姑娘几眼,嘴里忙不迭笑道:“在三姑娘就爱说笑,二姑娘可是这府里正经主子小姐,谁敢放肆!”
探春额首去了:“这就好!”
李嬷嬷原本候在门扉,是想跟探春答话卖个好,却不料探春一语中的,直戳她的心病,一时面色讪讪,奉承话也忘说了。
綉橘送探春出门,却见那李妈妈呆瓜似的,心底撇撇嘴,抢上一步掀开厚重门帘:“姑娘好走!”
曹颖瞅着探春这一套功夫下来,嬉笑嗔骂顺手拈来,赏罚分明,毫不含糊,心里不免怀疑探春岁数,这是十二岁不足女儿家么?
曹颖记得自己十二岁时候才上初二,跟男孩子打架,打不赢搬个墩子追着人家屁股砸,结果被老师捉住罚站写检查。
男同学没脸没皮,老师还没开始训人呢,他当场就哭起来,且哭且检讨,老师被他哭得心软放过去了。
轮到曹颖,却梗着脖子跟老师呛呛,振振有词争辩:“我没错!”
曹颖自以为打人理由很充分,因为男同学败坏自己名声,跟人说看见曹颖跟某某拉小手了,两人一起分吃一个面包,喝一瓶矿泉水了,肯定两人好了。
‘好了’的意思,就是曹颖同学恋爱了。
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竟然被他这样说。曹颖当时恼了,这是人身攻击,污蔑人格,乃奇耻大辱。这种说是了非嘴贱男人,就该打嘴,一直打到他不敢乱说为止。
曹颖倒想撕他的嘴巴,只是男同学个子大,跑得又快,曹颖撕不到,也追不上,只好拧凳子砸人了。
最终,曹颖不折不饶倔强精神彻底折服了老师,反头说服男同学母亲到曹颖外婆家里道歉赔情,这才了结官司。
如今同样十二岁的探春,却已经懂得恩威并施,几句话让这屋里大小奴才对她又爱又怕。小小年纪,已经深谙内宅精髓,实在了得!
跟探春这种浑然天成大家气韵一比,曹颖觉得自己这种大大咧咧直来直往修为,实在村的难看了。
迎春通身淡薄,曹颖随遇而安,两人绑一起,只怕也不能跟探春斗一回合。
曹颖暗自庆幸,还好探春不是迎春敌人!
曹颖对自己很有信心,这人际关系虽然麻烦,总比高数简单多了,自己这般聪明脑瓜仁,身边又有凤姐探春这两个师傅言传身教,只要虚心学习一二年,只怕也就会了。
且自己有先知先觉优势,必定能够因势利导,找到说服自己渣爹,铲除孙绍祖办法!
曹颖很有信心能够干的过这些命运既定之人,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不过,眼下曹颖还需继续蛰伏,在太医没有解除禁令之前,曹颖还不能自由走动。
富贵之人最惜命,荣府上下主子都怕被迎春传染病气呢。
故而,曹颖如今纵有千谋百计,除了躺在床榻养病,什么也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