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他的头发油腻腻, 脏兮兮的, 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发色, 脸上的胡须又卷又密, 显然是很久没有打理了。
  而他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裂了许多道口子, 那些衣服口子, 有一些明显是被树枝勾破,还有一些比较大的,断面整齐, 可以看出应该是利刃所划。
  如果仔细看,还可以看到那布料上所凝结的黑色血块,而他的鞋子也破了几个洞, 脚趾头露了出来, 沾着乌黑凝固的泥垢。
  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哪处丛林里跑出来的野人。
  不过, 很显然, 一向随性的男人并不在意自己糟糕的形象。
  他此刻正单手拿着他那柄沉重的双手大剑, 盯着湍急的河水, 表情随意, 然后在某个瞬间,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将剑往河中一插。
  待剑身离了河水,上面赫然已经穿着几条肥美的尼尔河黑鱼, 鱼尾还在死命摇摆着, 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五彩光芒。
  男子又去林子里找了一些木头,在河岸边生了一堆火,然后便随手将串着鱼的大剑架在火焰之上,接着他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似模似样地翻烤了起来。
  鱼身慢慢变得焦黄,他却没有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在火上烤,直到整条鱼都变得焦黑,才慌忙拿了下来。
  他将焦黑的鱼皮去掉,咬了一口滚烫的鱼肉,立刻就被烫得直吐舌头,而紧接着满嘴的鱼腥味更是让他差点被吐出来。
  他露出了异常嫌弃的表情,但最后还是梗着脖子,勉为其难地咽了下去。
  哎,好想念他家宝贝儿子做的烤肉啊……夏普食不知味地嚼着鱼肉,一脸生无可恋地想道。
  这一个多月,他尽往林子里走,吃的除了野果就是那些黑炭似的烤肉,吃得他都想吐了,所以看到河里的鱼,他才想着换换口味。
  然而,“黑炭鱼”的滋味也是非同一般的“美妙”啊……
  都怪影子协会那群该死的臭虫!一群肮脏的生活在臭水沟里的水蛭!看着咬了一口的“黑炭鱼”,夏普不由暗骂道。
  真是跟苍蝇一样烦人,杀完一批又来一批,没完没了的!
  想起影子协会找上他的原因,夏普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脸上的表情也紧绷起来。
  所谓的影子协会,其实就是暗杀者和盗贼所勾结而成的组织,有一套他们自己的秩序规矩。
  至于影子协会的会长,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没见过他,是一个真正影子一样的存在。
  而他手下的人,其实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毫无原则可言,只要出的价格足够,什么污糟事都做,被他们缠上,要脱身就麻烦了。
  不过,夏普并不担心,只要到了克利普斯郡就可以不用东躲西藏了,莰蒂丝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战争狂,可容不下那些躲在阴影里的家伙在她的地盘上撒野。
  虽然,克利普斯群不可能真的一干二净,低端的影贼肯定也有,但至少不会那么猖獗,也不敢在明面上行走。
  想起皮尔特的死,夏普的拳头握得更紧了,良久,他甩了甩头,躺倒在了河岸边的鹅卵石地上,发起了呆。
  河边凉风习习,带着浓浓的水汽,吹在脸上有种舒爽的感觉。
  也不知道他的儿子杰伊长个了没有?上次离开,他好像还不到他大腿高。
  还有乔茜那个小不点,也有五岁了吧?最后一次离家,她似乎还在牙牙学语,还有赛丽亚,那个疯女人……
  啧——
  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经历,夏普撇了撇嘴,敞开手成大字型躺在了河滩上。
  他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去的,但他必须把那些麻烦甩掉,所以,他只能像现在这样花费更多的时间和那些影贼们周旋。
  望着蓝汪汪的天空,他又啃了一口难吃得令人难以下咽的鱼肉。
  嚼着嚼着,像是又想起什么,他嘴里又开始碎碎念起来:“唉唉唉,真是个没良心的臭小……”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嗓子一噎,他的脸色憋红了起来。
  “咳!咳!咳!”原来有根鱼骨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呛得他咳嗽个不停。
  凉风再次吹过,将男人那乱糟糟的头发追得更加凌乱了。
  而另一边,他口中那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也正坐在火堆旁,往某人心心念念的烤肉上洒着调味料。
  等调味完,杰伊又用亚尔维斯送给他的矮人匕首,将短耳兔的后腿肉割成一片一片的,放在一边的盘子上。
  如果有人看到杰伊居然用珍贵的矮人武器来割肉,大概会大骂一声“暴殄天物”!不过相比起他老爹直接把双手大剑当叉子来烤鱼,杰伊的做法似乎也不是特别过份。
  而乔茜,就坐在杰伊的身边,拿起一片她最新制作的“异界版薄饼”,将烤肉放在上面,摆上一些野果野菜,涂上适量的酱料之后,包了起来。
  然后随手就送到了杰伊的嘴边,杰伊也很自然地接受了乔茜的投喂,满满地咬了一口。
  肥瘦适中的烤肉,配上辛香美味的酱料,又有野果蔬菜中和掉烤肉的肥腻,味道真的是美妙极了。
  看杰伊眼中的笑意,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喜欢。
  此刻,乔茜和杰伊正坐在夏普家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享受着乔茜最新捣鼓出来的美味,全然不知某人正啃着腥味十足的“黑炭鱼”,还被鱼骨卡了喉咙的凄凉境地。
  而圆桌上还摆着一个小碗,盛满了水,水面上似乎还飘着一片绿叶,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是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小娃娃。
  它正四叉八仰地躺在水面上,肉嘟嘟的小脸上是一派享受。阳光照在它身上,把它整个小身子照得晶莹剔透,而且它本身似乎在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乔茜觉得小芽可能是在练功,或者说吸收日月之精华?反正她能感觉到,绿色的木元素和蓝色的水元素在缓缓地被小芽吸收进身体里,构成它身体的一部分。
  没错,乔茜现在已经能够进行冥想了,这也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水元素亲和力有多强。
  她几乎时时刻刻都被蓝色的水元素所包围,连木系元素都是夹缝中求生存。她猜测,这大概就是丽莎所说的“元素带”吧?
  杰伊突然心有所感地望向了某个方向,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他又微微偏头,看向蓝天。
  蓝天被头顶上的葡萄架切割成一块一块的。而架子上原本郁郁葱葱的葡萄藤叶,随着天气日渐转凉,已经开始变得枯黄萎靡。
  杰伊又低头看了一眼忙忙碌碌的乔茜,小女孩脸色红润,小脸肉肉的,看起来非常健康,一点也没有当初母亲那样病弱郁结的影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了父亲在重新开始佣兵生活之前,和他的谈话。
  那时候他差不多快七岁了,某一天,他也是这样,跟父亲一起在林子里烤着短耳兔。因为赛丽亚母亲讨厌油腻的味道,所以他们才跑到了小林子里去。
  虽然没有乔茜做的调味料,现在想着味道肯定差了不少,但他记得父亲还是很喜欢吃的。
  然后,父亲一边喝着麦酒,一边啃着烤肉,对他说道:“儿子,你皮尔特叔叔给我捎来了口信。”
  “嗯。”杰伊也啃了一口烤肉,父子两人的吃相简直如出一辙,他口齿含糊地问道:“皮尔特叔叔说了什么?”
  “他说他需要我,而且他很想念你。”夏普朝自家宝贝儿子眨了眨眼。
  听到这句话,金发小男孩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对自己父亲知之甚深的杰伊,知道他父亲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儿砸,你老子我准备跑路啦,你也一起吧!
  “那赛丽亚母亲和乔茜怎么办?要带上她们吗?”
  “那个疯女人关我什么事……”夏普顺口就说了出来,待看到他儿子那不赞同的眼神时,他才乖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行行行,”夏普举手投降,儿子总是能把他吃得死死的,“赛丽亚她们母女俩不是已经安定下来了吗?没必要跟着我们奔波。”
  “父亲,赛丽亚母亲是您的妻子。”杰伊却不为所动。
  河滩之上的夏普,此刻也停止了咳嗽,他同样陷入了回忆之中。
  “不过是协议结婚,又做不得数……”
  当时,夏普是很想这么说的,但他也知道,这话可不能当着他家宝贝儿子的面说。
  别看他儿子年纪小,心思却重得很,如果知道他父亲是为了他,才答应跟他的继母结婚,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也不知道像了谁……夏普的脑海中浮现一道倩影,他不由甩甩头,将那人影抛在脑后。
  他又陷入了回忆,当初护送赛丽亚来克利普斯郡,本来轻轻松松的美差,谁知中途又出了事故,最后他家杰伊中了毒,差点没了小命。
  多亏了赛丽亚身上带着一瓶解毒剂,谁知这个疯女人居然以此为要挟,要他娶她……
  像他这么风流倜傥、放荡不羁的男子,怎能受得起这样的胁迫?于是他毅然决然地——答应了!
  废话,那可是他家宝贝儿子的命!他当时想着,就先答应着呗,反正就算结了,又不是不能离。
  结果!你猜怎么着?也不知道那个疯女人给他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儿子居然承认她了!还肯叫她母亲!
  这坑爹的儿子啊……
  想起那一年多的生活,夏普简直想为自己掬一把心酸泪。
  赛丽亚那个疯女人,明明她投奔的人愿意给她提供贵族般的优越生活了,她怎么就偏偏选了小东村这么偏僻又贫苦的地方呢?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把她的脑子撬开来,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要不是因为要照顾她生产,又要帮她带孩子,像他这样风一般随心所欲的男子,怎会待在同一个地方那么久?
  咳咳,虽然确实有那么一个女人,但也不可能是赛丽亚……
  回忆到这里,夏普的眼底掠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嘴边不自觉浮起一抹自嘲的笑。
  后来杰伊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噢,他的宝贝儿子小脸特别正经地说道:
  “父亲,皮尔特叔叔可能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才会需要你的帮助。既然如此,你还是去一趟为妙,而我……我想要留下来,照顾赛丽亚母亲和乔茜。”
  其实,赛丽亚和父亲的协议,杰伊是知道的。虽然当初他中毒昏迷了,但其实意识还在,但赛丽亚母亲救了他的命,还给了他一个家,一个小妹妹,他愿意留下来照顾她们。
  不过,他也知道对于父亲来说,小东村这样安逸宁静的生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所以他没有勉强他。
  反正,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他觉得他有能力撑起这个家。
  最后,父亲确实还是走了,就像以往,他要出危险任务的时候,将他留在他的那些老朋友那里,让他们代为照顾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被长久地留在了一个地方,一年中,父子俩只能见上几面。
  甚至最近一年,父亲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只除了偶尔通过信鸦带回来的消息报平安,让他不至于那么担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接受了什么危险的委托……
  虽然杰伊也很思念他的父亲,但是看着乔茜笑盈盈望着自己的模样,他勾起了唇角。
  现在的他,一点也不为当初那个决定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