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场春猎, 因着太子遇刺, 失去了趣味。惠明帝顿时没了观望的兴致, 连带着后期的嘉奖提拔武官也没多提。坐镇了没几日, 便带着宗室以及朝中重臣一起先行回京。而盼着借此机会谋个一官半职的世家子不禁大失所望, 之后狩猎都敷衍了事。
盛大的一场春猎, 不到预定的日子便草草结束。
许是今年的时运不济, 盛会潦草,偏在归城的途中,天又下起了大雨。道路本就因着化雪泥泞不堪, 这一场大雨降下后更是寸步难行。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哪怕沿途姹紫嫣红,好一片春来的景象, 也弥补不了世家子弟们未能如愿入仕的遗憾。
周公子的伤势颇重, 马车走得慢,便没跟在归京的大部队之后。
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了, 大雨不仅没有减缓的意思, 反而越下越大。直至后来, 落地都溅起了一层水雾。眼看着这般行进艰难, 再走下去约莫有危险, 郭满琢磨着暂时停下等雨过之后再走。毕竟车上都是女儿家,周钰敏周钰灵两姐妹还尚未出阁, 出个什么岔子不得了,雨夜赶路确实是不妥。与周公子商议之后, 打发石岚去寻寻看附近是否有人家。
石岚武艺高, 脚程快,领了命便骑了一匹快马去山下寻了。
这京郊三十里外其实也不是什么荒郊野外,虽不及京城富庶,但还真有几个大村庄。石岚跟一家收拾得十分干净的人家打过招呼,又付了主人家银两,暂在农家借宿一宿。
趁着大雨,周家一行人便把马车赶去了村庄。
借宿的人家姓王,是村里的大户。空屋子比一般人家多,却也不够周家车队全部住进去。石岚清风等人因着要贴身保护主子,离不得周博雅郭满身边太远。郭满一行人住下了,便无法再安排周钰敏周钰灵两姐妹。
好在周钰敏周钰灵两姐妹虽娇生惯养却十分体贴。想着跟兄嫂一起挤也不方便。于是两人便带着下人护卫在王姓人家的邻家住下,勉强凑合一夜。
周家这边刚安顿好,村里连夜便又进了一队马车。
许是真是有孽缘,进来的是谢家的马车。谢家跟周家一样,谢家主事人想着大雨的夜里赶路不安全,左右不急着归京,准备在这农户里借宿。他们来得晚,并不知周家已经选好了住处。下人村子里找了一遍,也看中了王姓人家屋舍宽敞干净。
郭满替周公子换药之时,听到庭院中人说话的声音。
雨夜里声音模糊不清,不过只听到短暂地交涉了片刻,知道这家被周家占了,谢家人去了另一处借宿。
谢思思其实心中十分不满,整个村子就这户人家最干净。
不过她再是不满也无用,谢家长辈前几日便随了圣上归京。如今没长辈镇着,便是她嫡亲的嫂子在主事。谢家的嫂子严氏出自规矩极严的书香世家严家,是严大儒嫡亲的孙女。素来是个古板做派,也看不上谢思思这小姑子。所以哪怕谢思思不高兴,她也没有依她。
谢家兄长被谢思思闹得有些头疼。
他就算心中疼爱妹妹,也知倒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人周家先占了,总不能叫人家给腾出来。若是以前周谢两家关系尚可,好好商量还能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如今周谢两家翻了脸,周家不可能一如既往地让着谢家。谢思思这时候还不知分寸,这是凑上去给人打脸。
难得强硬地否决了谢思思的胡闹,命下人再去寻个稍次的农户借宿。
等谢家的人寻好了住处,已经是亥时了。
这会儿该歇息的都歇下了,深夜的雨势半点没见减小,天儿反倒又开始电闪雷鸣。郭满被一个闷雷惊醒,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总觉得今日夜里怕是有事儿发生。
不得不说她的直接十分准,变故几乎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她方才觉得心慌,村子里还真涌入了一群匪徒。这群不知从哪个山头冒出来的匪徒,操这一口外地口音,趁着雨夜行凶方便,冲进农户家中便胡乱砍杀。这群人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武艺,就是下手狠辣。手里大刀刀起刀落,吓得村民四处哭嚎。
周家人被惊动之时,那群人已经涌入了谢家借宿的人家去。
谢家的护卫没少带,虽说离得远,但也不至于解救不及时。等护卫匆忙结果了冲撞主子的匪徒,安抚受惊得主人,才发现本该在屋里的四姑娘不见了人影。谢家兄嫂一听这消息吓得脸都白了,好端端的,怎地说不见就不见?
招来谢思思屋里守夜的贴身下人,那下人将将打了个盹,又哪里知道主子不在?跪在地上就是磕头,根本说不清谢思思的去向。
谢家公子无奈,马不停蹄地打发了人来周家这边询问。
周家这边才将将收拾了村里作乱的匪徒,自家事儿还没理清,又哪里管得着谢家是不是丢了人。不过他们心中如何想,谢家来人,她们还是得禀告给主子的。郭满闻言抿着唇没说话,那眼睛去看周公子。一旁的周公子半夜惊醒,只因身上带伤,脸色十分的难看。
“先下去问问其他人,是否见过她。”
他神色冷淡:“若都没见过,便不必管了,直接如实地回了谢家便是。”
毫不留情的一番话说出口,郭满那头没忍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周公子眼波浅浅地动了动,摆手示意下人退下去。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周公子抚了额头,满脸的无动于衷。
“她一个如花美貌的女子雨夜丢失,你都不担心?”郭满见他如此,忍不住问,“不然还是派几个人手去帮着谢家找找吧?”
“不必,”周公子嗓音清凉如山涧泉水,“谢家自会处置,不必我们多此一举。”
郭满嘴巴动了动,还没开口,便又被他打断了。
“莫要觉得为夫冷血无情。”周公子睁开了一双眼,好似看透了郭满的想法似的,提前截住她的想法。烛光下,他看着郭满的眼里似有细碎得光色流转。然而他之捏了捏鼻骨,说,“谢氏这人跟一般人不同,运气素来邪门的很。哪怕同处于一恶劣局面,即便旁人死了,她也不大会出事。”
郭满:“这样好么?”
周公子笑得颇有些讽刺意味,不知想到什么,十分肯定地点了头。
郭满:“……”虽然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但这厮未免太冷淡了点!
“与其为她白费力气,不若上来踏踏实实地歇一觉。”说着,周公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点上来吧,为夫如今弱不胜衣,需要娘子的支撑。”
如今骤然松弛了许多的周公子,仿佛一坨冰化了,眉眼里尽是妖娆的气息。郭满心中唾弃了自己一百遍,而后十分没出息地选择了沉迷美色。
……
而此时,被谢家找疯的谢思思正被人绑住了手脚,丢进了破庙。
其实说来也是她倒霉,事情是这样的。
谢思思到底是被人捧惯了,养成了个最受不得委屈的性子。今日夜里因着方才换屋子一事心中着了恼,好生生地在屋里发一通脾气。谢家兄嫂原本以为她脾气撒了,人就安稳了,谁知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大半夜不睡觉,撑了把伞跑去了人家的后院看雨。
也许是巧了,她出来看雨,这户人家的偏间儿里也出来个看雨的。
只见此人头梳纶巾,一身消瘦的长衫。衣裳料子虽不够华美,却生在浆洗得干净。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谢思思彼时人站在等下,提着一个小巧的灯笼。大晚上的光色虽有些暗,但也叫她清楚地看到了书生有着一张俊美的脸。
虽不及大召三公子倾城,但周身的淡然气度,与周博雅又三分相似。
谢思思心中一动,于是也没赶他,便一言不发的发着呆。而借着谢思思灯笼的光,这书生也一眼看到了谢思思的脸,瞬间惊为天人不说。老半天说不出话,整个人呆若木鸡。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谢思思不说话,书生却抓耳挠腮地想与她搭讪。然而一张脸憋得,跟煮熟的虾米似的红透了,也没敢。
兀自心中转圜许久,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双手作揖,才冲谢思思见礼。
见谢思思没有嫌恶的意思,书生方开了话匣子。
展致修人生二十一载,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看着如斯美人,他心中一荡,张口便将自家的身家姓名以及来路都交代了一干二净。
只听他说,他是明惠十五年的考生,明年才可靠。家主洛阳,姓展名致修。因着雨夜路滑不便行走,才特地山脚下的村庄,在这柳姓农户借宿。
若是郭满在此的话,听到展致修这个名字估计要瞪眼。只因展致修这个名字,正巧是书中害了娴姐儿半辈子寒门探花郎的名字。
且不提这未来探花郎被谢思思迷得晕头转向,控制不住总要瞄她的脸。谢思思被他钦慕的眼神看得心中得意,转而冲他浅浅一笑。书生那双眼睛里顿时散着一股发自肺腑的惊艳与欢喜,叫瞎子都都看出来。
然而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就当他才殷切地说完话,院中便一股脑儿地闯进了土匪。
两人就这么毫不防备地,被人从背后一人被敲了一闷棍。
土匪将昏迷的两人绑起来,拿了一根绳子拴起来一并带去了走。谢思思靠在展致修的肩上,半昏半醒。上辈子的周钰娴怕是怎么也没料到,原来谢思思在这个时候便已然结识了展致修。